陌上风流

　　出征大军每日行军九个时辰，所有人轻装简行，兵甲重械皆由马车运送。连日马不停蹄的急行军，就是洛小瑶、鬼蝠这样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感到疲惫不堪，何况普通士兵。如此日夜兼行，披星戴月，只因留给他们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五天，只有五天，若五天之后不能赶到同城，届时城关一破，鄢国危矣。因为所有士兵均未配甲，洛小瑶担心一路上会有敌人设伏偷袭，更是一刻都不敢松懈，时时警惕大军四周的风吹草动。鬼蝠也派出了几十只蝙蝠在大军四周日夜轮流监察预警。大概不想引人注意，鬼蝠依旧戴着那半副银色面甲，卸下了手臂上的鬼爪，换上了一身中尉将的骑装，隐没于大军之中。
　　已近中午，洛小瑶用袖子擦了擦满面的尘土，下令大军就地休整三刻。火头军得令立刻就地支起了数口大锅，煮些菜干腊肉汤，供士兵们就着干粮充饥解乏。这汤滋味鲜美，可惜就是稀薄了些，再加上全军人数众多，分到每人碗中的也只有一些菜屑和肉沫而已，不过在这荒郊野外能喝口热汤已实属不易，大家都很满足了。
　　副将刘聪殷勤地为洛小瑶端来了一碗肉汤，洛小瑶谢过之后就地坐下，转头望向鬼蝠问道：“你要来一碗吗”
　　鬼蝠摇摇头，仰头喝了口随身携带的无戎酒。这酒洛小瑶曾喝过一口，酒性猛烈，辛辣呛喉，便再无兴趣了。
　　洛小瑶才啃了半个饼，突然听到十步开外的一棵大树枝叶间传来男子陌生的声音：“好香的汤……”
　　语调慵懒，音色清朗，未见其人，已觉三分风流，七分不羁。
　　若换平时，洛小瑶或许还有闲情雅致探究一二，可如今自己身居一军统帅，且大军休整前她早已四下查探过了一番，方圆五里无半个生人，才放心让全军在此处休息，万万没想到这近在咫尺的树上居然藏了人！她与鬼蝠自持武功不俗，竟都没有半分察觉，这实在太过诡异。洛小瑶立刻站起身扔掉了手中的汤碗，指间不动声色地凝出一枚冰符，随时准备应战。鬼蝠眉头微皱，一脚踢起地上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飞向那棵大树，只见树身猛地一震，枯叶散落间一个白色的身影“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哎哟，摔死小道了！”那人一面嘟囔着，一面爬起身，一身雪白的道袍蹭满了黄泥，束在冠中的发丝也挂下数缕，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见来人看似柔弱不能自理，洛小瑶依旧没有放松半分警惕，皱眉问道：“你是谁？”
　　“小道杜宴，字吟逍，缥缈峰太和门下弟子。”那人低头不慌不忙地答道，伸手拍了拍满身的尘土，似乎并未察觉四周的杀机，抬起头笑眯眯地说道：“这肉汤闻着不错，可否施于小道一碗充饥。”
　　这一抬头让洛小瑶和鬼蝠都惊呆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倾一笑！”
　　花动仪容玉润颜，盈盈醉眼横秋水，如倾一笑这般郎艳独绝的男子，只需一面便会刻进心里，再也抹不去了。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才能见到的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眼前，怎不叫人洞心骇耳。洛小瑶似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和理智，才控制自己不扑进那人的怀中嚎嚎大哭。她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如梦初醒。
　　不，他不是……可转念间，洛小瑶已在心中否定了一切。
　　虽然眼前之人同倾一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他太年轻了，似乎才刚及弱冠，眼角眉梢还带着年少特有的朝气与自负，嘴角微翘，笑意暖暖。但倾一笑从不会这样对人笑，他就像倾城山顶万年不化的冰雪，高傲而清冷，疏离而孤寂。即便是面对小瑶，他的笑容也总是淡淡的，宛如冬日寒梅间偶尔透过的一抹暖阳。更何况，倾一笑是死在了自己面前，亲眼所见……
　　“你们可是认错人了？”杜宴挠挠头有些好奇地问道，神情中透着几分俏皮开朗。
　　“他不是倾一笑。”洛小瑶摇摇头低声说道，似是在对鬼蝠说，又似是在对自己说。鬼蝠眼中原本的惊喜之色也渐渐暗沉了下去，他自是明白眼前之人绝不可能是倾一笑，况且不久之前还在无涯洞中见过倾一笑……可是他长得实在太像了，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你在这里做什么？”洛小瑶勉强冷静下来继续问道，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小道本来在此小憩片刻，无奈肉汤实在太香，才忍不住开口讨要一碗。”杜宴一脸诚恳地答道，依旧三句不离肉汤。
　　“刘副将，你先带这位道长过去，他想喝几碗便给他几碗。”洛小瑶吩咐道。
　　见杜宴离开，洛小瑶才转头对鬼蝠说道：“鬼蝠，我要借你的蝙蝠一用。”
　　“怎么了？”鬼蝠挑眉问道。
　　“给一尘传信，无论杜宴是谁，我都要通知他此人的存在。实在太像了，不得不防。”
　　鬼蝠点点头，一声尖哨唤来了一只浑身漆黑的蝙蝠。洛小瑶迅速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麻纸上三言两语写明了事情原委。
　　“你现在越来越像妖月了。”鬼蝠盯着洛小瑶做完一切，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吗？失去庇护的雏鸟，总要学着长大的。”洛小瑶苦笑道，转身快步走向大军。
　　回到军中，洛小瑶远远便看到杜宴席地而坐喝着肉汤，周围坐着数名军中将领。众人相谈甚欢，仿佛旧友重逢，可明明他们相识不过才一刻钟。杜宴白衣染尘，却如青松皓柏，云淡风轻；他眼中含笑，侧耳聆听别人的言谈，偶尔开口说上几句，竟令周围之人皆露敬佩之色。人群之中，他不是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那位，但他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能令他轻而易举地融入身处的环境，获得所有人的好感。
　　见洛小瑶过来，杜宴扬了扬手中的空碗，笑容肆意洒脱。那张阔别已久的熟悉面孔落在洛小瑶眼中，宛如利刃直刺心底。记忆中的倾一笑已过而立之年，黑曜石般的眼眸总是那么波澜不惊，仿佛已然看尽千帆，历经沧桑。唯独洛小瑶从冰棺中醒来的那一天，他失态了……眼中原本抑制不住的狂喜在听到洛小瑶问出那句“你是谁”之后瞬间破碎消弭了，他的双眸一点点地暗沉下去，仿佛跌入了暗无边际的深潭。洛小瑶曾好奇倾一笑年少时的样子，会不会也曾是个意气风发的策马少年？后来又是何种变故让他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直到今日看见杜宴，洛小瑶本能地觉得阿笑年轻的模样就该如他一般，是个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的率性儿郎。
　　“还要一碗吗？”洛小瑶问道。众人见洛小瑶过来，自觉地让出了一个位子，洛小瑶也不客气，随地坐下了。
　　杜宴摇摇头，笑答道：“肉汤虽美味，可惜……不能多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