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金碧辉煌的麟塱殿穹顶之上点缀着数百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宛若夜空星河，流光溢彩。大殿正中一群俏丽的舞姬在翩翩起舞，水袖娆娆，丝竹袅袅，天上人间。两侧诸位大臣列席而坐，推杯换盏间，言笑晏晏。
　　鄢国国君长仪年逾古稀，形容枯槁，面带死气，宴席如此喧闹，竟还几次打起了瞌睡，若非一旁的内侍总管搀扶提醒，几乎要从龙椅上直直地摔下去。而最让洛小瑶意外的是闻人闵和齐廉居然都来了。这是洛小瑶第一次见到闻人闵其人，长须美髯，长相颇为不俗，与齐廉的清隽相比毫不逊色。两人表面一团和气，克恭有礼。若不是洛小瑶早知内情，真会以为两人是深交挚友，绝非死敌。
　　粗略地扫视一圈，赴宴的大臣比起公主大婚那日多出十倍有余，且那日的来宾多为品阶低下的官员。想到堂堂一国公主大婚却门庭冷落的情景，洛小瑶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朝廷肱股之臣尚且趋炎附势，这鄢国果然从骨子里就已经烂透了。
　　酒过三巡，百无聊赖，洛小瑶托着下巴看着满朝上下一团和气，忍不住打起哈欠来。突然席间有人站起身来，举着酒杯大声嚷道：“臣多年前曾有幸一睹公主的舞姿，宛如仙子下凡，见之念念不忘。如今萧驸马出征在即，不知公主是否愿为驸马一舞送行，臣等有幸同观？”他身旁的几位大臣也纷纷附和道。
　　区区臣子竟然敢把公主当舞姬随意轻辱！而满堂大臣竟无一人出言呵斥！是可忍孰不可忍！洛小瑶只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几欲站起身却被一旁的长琴给牢牢拉住了。
　　“阿瑶，无妨。”长琴望着洛小瑶淡然一笑说道，看似云淡风轻，却在垂眸间难藏悲苦和愤懑。待他起身望向诸人，脸上已不见刚才的神色，一如往常的端庄恭顺，语调轻柔地说道：“多谢胡统领的提醒，本宫自当为驸马舞一曲。”
　　“等等，”洛小瑶站起来笑道：“萧某为人小气的很，公主既已嫁与萧某，她的舞姿便只可由我一人观赏，与他人何干！我听说胡燕武艺不凡，刀法尤其出众，不知今日能否领教一二？”
　　胡燕一向自负，加之洛小瑶看似弱不禁风，自来到鄢国后也从未展露武艺，不由看轻三分，当下哈哈大笑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说道：“既然萧驸马有兴致，我岂能不陪？只是刀剑无眼，驸马爷又生的细皮嫩肉，若是不幸受伤，公主可要伤心了！”周围的大臣听闻议论纷纷，瞥向洛小瑶的目光或是轻视嘲笑，或是待看好戏。
　　“我们只是切磋而已，自然不会伤及性命。但我保证胡统领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躺着尽情欣赏舞姬的风采。”洛小瑶冷冷的回道，随手捏出一枚冰符射向胡燕。胡燕手中的酒杯瞬间裂成了数片，酒水泼洒了他一身。胡燕一下酒醒了，脸色煞白，手还保持着握杯的姿势，却如抖糠一般，不住地颤抖，冒出的虚汗把内杉都浸透了。周围大臣神色微变，再无一人敢轻视洛小瑶。
　　胡燕慌忙望向齐廉求救，齐廉却好似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品着杯中之酒。倒是刚才一直未发声的闻人闵开口说道：“听闻萧驸马乃是沁轩国的武状元，我很是期待。”
　　“我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怕是武艺已经生疏了。”洛小瑶说着活动了下指骨，随手又捏出几枚冰符击破了刚才随声附和的几位大臣的酒杯。
　　整个大殿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就在这时，齐廉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胡统领醉的不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萧驸马出征在即，不宜见血，不如由我府中琴师为驸马弹奏一曲送行，圣上你看如何？”
　　“是是，太尉说的极是，还是太尉想的周全。”鄢国国君长仪连声称赞道。
　　“哼。”洛小瑶冷哼一声坐了回去。胡燕被两名内侍搀扶着很快地离开了大殿。
　　不一会，殿中已摆好了琴桌和椅凳，一人抱琴缓步而入。洛小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随意抬眼看了来人一眼，惊得将满口的酒悉数喷出。
　　那人竟是柳行舟！青衫玉簪，一如从前。
　　“阿瑶，你怎么了？”长琴一面用绢帕擦去洛小瑶嘴边的酒渍，一面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我没事，被酒呛到了。”洛小瑶缓了口气，说道，眼睛死死地盯着柳行舟，自己分明一大早就让管家赶他走了，怎么会……孑影绝不可能违逆自己的命令擅自回来，那眼前这人又是谁？
　　柳行舟似是察觉了洛小瑶的注视，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她一眼，淡若月华，清雅冷漠，仿若素不相识。
　　舞姬退散，管弦停止，空荡的大殿正中只余下柳行舟一人。玉指轻拨，琴声似水泄出，满溢整个麟塱殿，如鸣佩环，灵动九天。
　　琴音入耳，洛小瑶立刻察觉他不是孑影。暗卫的双掌布满厚茧，弹不出如此清冽空灵的琴音；他也不是真的柳行舟，虽然柳行舟的技艺远高于寻常的琴师，但音色中留有一丝自身的清贫和不甘，全无今日的意境高远。鸿飞冥冥，弋人何慕。
　　琴声一一皆清圆，如听广乐於钧天。众人皆沉浸其中，无一人窃窃私语。洛小瑶望着他，还是那张平淡无奇的脸，还是那副略显单薄的身形，却渐渐看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绝不可能出现此处的人。只因那双眼眸太出众，似寒星如琉璃，虽已刻意收敛锋芒，但对洛小瑶却是刻进骨髓的熟悉，仿佛每一根纤纤玉指拨动的不是琴弦，而是自己的心弦。
　　一曲弹罢，洛小瑶不觉已是潸然泪下。“阿瑶，你怎么了？”长琴见状关切地小声问道。
　　“我没事，这琴声……太好听了。”洛小瑶摇摇头说道，用袖子胡乱擦了下脸，见到柳行舟抱琴离开，连忙起身：“我喝多了，出去醒醒酒。”说完顾不得他人的目光，便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偏殿前停着一辆马车，待洛小瑶赶到时，柳行舟已被皮肤黝黑的粗壮车夫搀扶着登上了马车。
　　“你等等。”洛小瑶一个箭步走在车前，大声喊道。
　　柳行舟却没有转头看她一眼，掀起布帘径直坐了进去。布帘垂下，两人目光交汇，转瞬而逝。
　　是他，果真是他！
　　“公子回去吧，我们要走了。”车夫低声说道，听声音竟是孑影。
　　相隔数月，再遇却是今日这般情形，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不知从何谈起。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洛小瑶声音干哑地问道。
　　车中之人沉默片刻才开口说道，声音如泉水清冽，如暖风和煦：“盼君早归，我在临安等你。”
　　马车缓缓地驶离皇宫，洛小瑶凝望车影许久，心中似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路途遥遥，车马颠簸。
　　“主人，你为何要冒风险来此一遭？”孑影担忧地问道。
　　“呵——”车里响起了一声低笑，“她被太多事情牵绊了。我若不来，她怕是要留在鄢国，再也不会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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