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翌日洛小瑶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想来自己留宿青楼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府，一路上府中下人望向自己的眼光都带着三分探究。毕竟还在新婚燕尔，驸马却已流连花丛不归，这无异于狠狠扇了公主一巴掌。洛小瑶也不多言，径直快步走向后院居所。
　　长琴恰在园中中品茶，身穿天青色的极地长裙，阳光之下裙摆显出粼粼珠光，简单的垂云髻上仅插着一支银质步摇，素净容颜未施粉黛，却依旧绝色倾城。他见洛小瑶经过，笑道：“阿瑶，今晚父王会在皇宫为你设宴送行，你白天好好休息。”
　　“嗯，我知道了。”洛小瑶止住步子点头应道，却见闻人羽一脸隐怒的挡在了自己的跟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闻人姑娘？”
　　“阿羽不要胡闹。”长琴见状站起身敛容说道。
　　闻人羽气恼地瞪了长琴一眼，依旧不肯退让半步，忿忿然说道：“萧驸马既然有本事筹集粮食赈济灾民，何必非要调查军粮一案，不仅让齐贼嚣张，还令家父与公主心生间隙？”
　　想不到赈济灾民的消息已经传回安宁，洛小瑶盯着闻人羽不怒反笑道：“四千石粮食虽然解得了军粮之急，但灾民的饥荒之急又靠什么来解？闻人姑娘是觉得数万灾民的性命还比不上闻太师一人的颜面？人力有时穷，天道自有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待齐廉如何，亦待闻太师如何！”洛小瑶说完未再多加理会，快步回房了。
　　“阿羽，你糊涂了。”长琴摇头轻责，起身同洛小瑶一道离开了。
　　“我……”闻人羽独自留在原地，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心乱如麻。哪怕只是自欺欺人，这些天她也常会想若是军粮一案未水落石出，是不是就一切如常了……军粮一案若真是父亲授意的，必是因为齐廉，但此事确实影响了大军出征。齐廉霍乱朝纲，残害忠良；边境战火连年，百姓苦不堪言；对付齐廉一人与边境百姓的安危相比，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取舍。长琴一直待父亲如师如父，她更怕因为此事，令二人离心。
　　“你莫要生阿羽的气，她是关心则乱的。”长琴一进屋便十分抱歉地说道。
　　“我知道，闻太师在你们眼中跟圣人差不多，你们怎么能接受他为一己之私，藏匿军粮，陷害齐廉呢？虽然齐廉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我同样也信不过闻太师。”洛小瑶伸了个懒腰，直白地说道。
　　长琴听闻愣了下，随即淡淡地笑了，说道：“太师他……始终于我有恩，若非有他的庇护，我能以苟活至今。朝中若非有他的筹谋，如今必是齐廉一家独大。”
　　“但他若有心护国，鄢国也不至于落入如今的处境。”见长琴眉间愁绪渐浓，洛小瑶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长琴的肩膀，说道：“好了好了，我不想你为难，我不说了。”
　　长琴却摇了摇头，说道：“阿瑶，如今在我身边，仅你一人可以交心。你如此坦诚相待，我又怎会怪你？你跟我来，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洛小瑶跟着长琴到了书房，见他在书架中移动了几叠古籍，从最里头找出了一本杂记，接着又从书页中抽出了一张地图。
　　“阿瑶，你过来。”长琴把地图在书桌上铺平摊好，招呼洛小瑶过去同看。
　　“七峰山，蒙江，同城……这是边境地图？”洛小瑶盯着地图细瞧了一会，开口问道。
　　“嗯。”长琴点点头，指着地图上的同城说道：“如今敌军就驻扎在同城城外十里处蒙江边上，而同城是鄢国抵挡祁国入侵的最后一道关卡。一旦同城失守，鄢国将无力抵挡，敌军可直抵安宁。”
　　“鄢国的兵力竟如此薄弱！”洛小瑶惊讶地说道。
　　长琴苦笑道：“鄢国如今的兵力已不到四十万，其中八万为皇城禁军，由齐廉把控。十五万为纪城守备军，已归于你的麾下。还有十二万为边境守军，分别驻扎于边境各关口。余下的不足五万，为各州府县衙的护军总和。而祁国的兵力不少于八十万，此次入侵边境的更有二十万之多。同城守军本有五万多，如今已剩下不到五千人，若非地处山峡卡口易守难攻，恐怕早已国破家亡了。”
　　“前些天我也翻阅过半年来边境传来的战报。同城将领坚守多时，城中几近弹尽粮绝，城中百姓省出粮食留给守军，仅以树皮草根为食。若再无补给，恐怕撑不过半个月。”洛小瑶担忧地说道。
　　“但你可知，其实边境处本可有另一道屏障。”长琴语气渐冷，眉宇间多了一丝锐意，“蒙江。蒙江距离边境不到二十里，沿着两国边境自鄢国流向祁国，过去因为江水湍急，江面宽广，多雨时节常会引发洪灾，附近少有百姓居住。虽然如此，它却是除却护国大阵外的第二道屏障。哪怕祁国犯境二十里，也会被蒙江阻挡，要想再进一步，也需花费一番功夫。同城将领依靠此天堑退敌，比困守城中要容易许多。然而恩师两年前以洪水泛滥为由，在蒙江上游修建堤坝，将江水改道。如今的蒙江除却雨季，河床曝露，几乎干涸。祁国军队才会如此轻松地直达同城。”
　　洛小瑶听闻惊讶万分，想不到长琴并非一个愚忠的人，原来他都知道……这些年，难为他了。
　　长琴垂眸苦笑，声音苦涩地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笑我竟不知谁持了那把刀。这公主府上下几百人，无一人可让我可吐露心声。若非遇到阿瑶你，恐怕我只能继续装聋作哑地做一个傀儡，在豺狼虎豹的博弈中，被撕的支离破碎。当初甄选驸马，太师曾属意他的长子闻人靖，若真如他所愿，鄢国再无希望。唯有借助沁轩国之力，有一线生机。”
　　“长琴，你活得这么清醒，太痛苦了。”洛小瑶叹息道。若不是奸臣当道，长琴定会是名极出色的君主。
　　长琴慢慢地合起地图，如玉的手指轻轻压过纸面，说道：“痛苦地活着，总比糊涂地死去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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