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风流

　　华灯初上，夜未央。歌舞笙箫，古道旁。纸醉金迷，安宁殇。墨色生香，皆虚妄。
　　最云楼是这安宁城中最销魂的温柔乡，亦是挥金如土的销金窟。楼里的姑娘肥环燕瘦，色艺双全，媚骨天成，均是别处见不着、想不到的。多少王侯将相一掷千金，只为一亲芳泽，□□愉。最云楼并不像寻常青楼坐落于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口，却在僻静的城郊，一片梅林之中。此处栽种的梅花不知是何品种，竟常年花开不败，艳若云海。人未走近，香已醉人。那些个寻欢的客人需将马车停在梅林外，徒步走过一段狭窄的林间小径，才可一睹最云楼的真容。每当暮色降临，这梅林外停靠的马车便渐渐多了起来，一眼望去，宛若长龙，热闹非常。直到次日清晨，车马才会渐渐散去。
　　夜色已深，林间偶尔传来几声枭的叫声，再无旁人。洛小瑶提着灯笼，独自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来到了梅林深处。抬眼望去，夜色如墨笼罩着一座古朴的高楼，外表看上去平淡无奇。墙上的雕花杉木窗透出暖暖的烛光，两扇高大的花梨木门敞开着，隐约传出里头的莺歌燕语，檐下牌匾上写有最云楼三个字。尚未靠近，洛小瑶已感到贴身保管的飞花令微微发热，想不到此处竟然也是慕景烨设下的暗点，那柳行舟估计也是故意引自己来的。
　　一位粉衣俏婢站在楼前左右张望，一见洛小瑶的面，立刻迎上来接过灯笼，笑盈盈地说道：“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果然如此！洛小瑶心想道，表面依旧不动声色，随着婢女走进了最云楼。经过一小段幽暗的甬道，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想不到这楼中竟别有洞天。在灯火辉煌的前厅中央，一个巨大的鎏金花盘之上，一位金纱遮面的女子正翩翩起舞，裙杉薄如蝉翼，身材曼妙惹火，舞动间，雪白的酮体似露非露，一举一动皆是勾魂夺魄。花盘四周坐落许多荷叶状的矮桌，已是座无虚席，客人们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舞姿，身畔更有娇俏美人相陪，唇齿相交。奢侈淫靡之气满溢厅堂，诱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瞧见没，那是阮姑娘的贴身婢女香兰。”“啧啧，竟然是花魁相邀！”“我来了这么多次，连阮红烛一面都没见到，真是枉生为人！”见到婢女引着洛小瑶进来，四下顿时议论纷纷。
　　在周遭一片艳羡的目光中，香兰淡定地带着洛小瑶穿过前厅。后院还有数座花楼，既是姑娘们的住所，亦是恩客们的销魂窟。绕过花楼，又经过一段九曲回廊，洛小瑶来到了一座别院前。
　　“公子，我家姑娘已等候多时。”香兰推开院门说道。待洛小瑶走进院中，她立刻将院门关上，守在院外。
　　与前面的奢靡喧闹相比，这个小院显得格外的素净冷清。几间矮屋毫不起眼，檐下挂着一串木质风铃，夜风拂过，叮当作响。院中栽着几株红梅，花开正旺。推开木门，堂中的圆桌上点着一盏红烛，旁边已经备下了一壶热酒，一副碗筷，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墙上挂着一幅孤舟独钓图，笔法纯熟，意境深远。窗下的杉木矮几上摆着一个素色的青窑瓷瓶，瓶中插着一枝红梅，隐有暗香浮动。一扇绣着雪夜寒梅图的木质屏风隔开了右面的里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屋中陈设虽然简单，却十分雅致精巧，处处透露出主人不凡的品味。
　　洛小瑶四下打量了一番，正想开口询问是否有人，忽见一男一女从屏风后走出。那女子身着烟霞襦裙，头戴点翠步摇，面容姣好，腰肢细软，莲步轻移，令人一眼看到便会生出无限保护的欲望。而她身旁的男子赫然就是柳行舟，依旧是那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毫不起眼。但洛小瑶心知他们二人绝非像外表看上去的那般弱不禁风。寻常之人距离洛小瑶百步之遥，她都可察觉，而他俩刚才离自己不过数步远，竟丝毫没有发现，可见龟息之术已练就的出神入化了。
　　“属下孑影（疏影）见过公子。”他们二人看到洛小瑶，立刻跪地行礼。
　　洛小瑶虽然并不认识这两人，但曾听过孑影的大名，他是慕景烨手下最得力的影卫，赶忙说道：“你们快起来。你们是元……睿王的影卫，不用对我行礼。”
　　“谢过公子。”
　　“孑影就是柳行舟？还是真的柳行舟已经被你们……”洛小瑶看着孑影迟疑地问道。
　　孑影立刻答道：“回公子的话，属下并非柳行舟，只是在他进公主府的第一晚将他替换了，为了暗中保护公子的安全。而真的柳行舟早已离开鄢国了，此生不会再回来。”
　　“可我府中管家说过他每日都听到柳行舟在抚琴。”洛小瑶又问道。
　　“属下对弹琴略懂皮毛。”
　　“孑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疏影盈盈一笑说道。一旁的孑影听闻侧过头，似有羞赧。
　　心中疑惑已解，洛小瑶松了口气，站了半天也有些累了，便随意找了张凳子坐下。但孑影与疏影无论洛小瑶怎么劝说，都不肯同桌坐下，想到他们影卫自有影卫的规矩，就不再勉强了。
　　“你们引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孑影的存在？”洛小瑶好奇地问道。
　　“其实早在公子来鄢国之前，属下已经筹备了四千石的粮食，可供公子一解燃眉之急，只是公子始终不愿动用飞花令。”疏影上前一边为洛小瑶斟满酒，一边解释道。
　　洛小瑶摇摇头，笑道：“我为人粗枝大叶，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暴露了你们，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使用飞花令。如今事情都解决了，就更不必麻烦你们了。”先前她跟长琴不是没想过自己筹措军粮，可眼下鄢国灾荒四起，粮价一日三涨，要凑齐可供军队出征的粮食无疑难于登天，想不到他们竟然做到了。
　　“属下已按主上的吩咐，以公子的名义将这批粮食送到灾荒之地赈济灾民。属下恐公子不知此事，不得已让孑影引公子来相见。”
　　洛小瑶一下愣住了，四千石的粮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慕景烨竟然拿来为自己做人情……他不是应该恨我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洛小瑶低头喝了口酒，酒香清冽，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沉思片刻，又说道：“孑影，过几日我就要出征了，你不用再在留在府中了，明日我会找个由头把你赶出府去。”
　　“这……可是主人命我留在公子身边。”孑影犹豫地说道，身旁的疏影也是一脸诧异。
　　“我现在用飞花令命令你回去沁轩，回到他身边。我这里你不用担心，若真有危险，凭我的武功，要逃走也不是难事。那人的身边比战场厮杀危险多了……有你在，总是放心些。”洛小瑶曾听即墨凌说过，慕景烨几次遇险，皆是孑影有事外派不在身边。虽然他之前一直未显露会武功，可人在生死之间总会拼尽全力了，想到初见他的那一天，他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之中，心就好似被针刺了一下。
　　孑影依旧有些迟疑了，转头望向疏影。疏影一面为洛小瑶又斟满一杯酒，一面冲孑影眨了眨眼，抿嘴一笑。见疏影未开口劝阻，孑影低头想了想，终究躬身领命了。
　　“遵命。”
　　“夜已深，公子今夜不如就在此处歇息吧。”疏影浅笑道。孑影听闻一愣，转头望了她一眼。
　　洛小瑶心想此刻恐怕安宁城中已经宵禁了，出征在即，不宜横生枝节，便点点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公子早些休息，属下便不打扰了，告退。”疏影屈身行礼说道，眼中笑意渐浓，孑影见状便也跟着躬身行礼，一同离开了。
　　洛小瑶心里揣着事，一杯接着一杯喝着闷酒，不久便醉倒在了桌上。屋里又恢复了寂静，过了许久，屏风之后才传来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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