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公主

　　　　
　　外面风雪漫天，屋内皇后疼得直撞墙，红锦把皇后抱在怀里，用手护住皇后的头。

　　“娘娘，让我去叫太医吧。”

　　“不。”

　　“你会疼死的。”红锦急了，什么尊称什么忌讳都不顾了。

　　“我死了，不是更好。你不用照顾一个疯女人。”

　　红锦摇头，她没办法，皇后不让她去叫太医，她的腿就没办法动。

　　“不……”红锦摇头。

　　她确实想过要皇后快点死，在初入宫皇后发疯的时候。

　　但现在她不想了。

　　皇后于她而言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除了皇后，没人救过她的命。

　　“娘娘……你不要死。”红锦坐在塌上，将皇后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皇后的脸色是苍白，如纸一般，听到红锦的话，默了一默，伸手攥住红锦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好，我不死。红锦，盼你不要后悔。”

　　红锦拼命摇头，若是皇后因为难产而亡，她才会后悔。

　　“去叫人吧。”皇后已经虚弱已极，闭了眼睛，轻声说。

　　红锦赶忙滚下床，叫小槐去叫太医，娘娘要生了。

　　冬至日前一天，望帝宫，甚至整个后宫，乱作一团。

　　皇上始终没有到望帝宫看望，红锦不在乎皇上来不来，她只怕皇后被人看轻。

　　自上次皇上来了一回，皇后发疯杀了三位妃子。后宫中人对皇后又恨又怕。

　　一个疯女人，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人，是天子。

　　虽说那三位枉死妃子的家族都被皇上赏赐，甚至又纳了其宗族女儿进宫，但对疯皇后，皇上却没有丝毫指责。

　　皇后宫门的侍卫，直接听命于皇上，这乱杀嫔妃的事，分明就是皇上的默许。

　　大小李妃出身不高暂且不说，陈妃父兄尽忠职守，是一等一的忠臣。

　　皇上对皇后到底是什么态度，会纵容她去杀陈妃？

　　这不是杀一个妃子，而是杀陈家对帝王家的忠心。

　　此事发生后，不少大臣上书废后。皇上好像没看见似的，把堆积如山的奏折压了下来。

　　并说，谁再提废后，就把那家的女儿纳进宫来，让皇后整治。

　　众臣默然不敢言。

　　很多人猜测皇上不动皇后，乃是因为皇后肚子里的龙种。

　　毕竟皇帝已年过而立，子嗣却没有一个。

　　早年曾因此有立皇太弟的呼声。但请立皇太弟的大臣们，下场和三妃差不多，再没人敢谏。而皇上位唯一的弟弟，也在风波平息不久之后死于封地。

　　死因未知。

　　太医院的大臣，接生婆，来了一批又一批。红锦因为是个姑娘家，只能在外面大殿等待。

　　安姑姑也来了，跟着产婆前后帮忙。

　　从太医院来人，到现在已经深夜，红锦没有听到皇后娘娘叫。

　　阿娘生弟妹的时候，红锦小，却也知道通常妇女都要叫喊呼痛。

　　红锦想，如果真的有神佛，请保佑皇后吧，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还皇后平安。

　　王好，作为皇上身边的大太监，被派来已经多时了。他和红锦站在一起，急得直跺脚。

　　红锦是一副寡淡的脸面，急也看不出来；王好就不同了，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转圈。

　　“不应该呀，红姑娘，娘娘是几时痛的，又是几时传的太医？产婆就在望帝宫偏殿候着，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啊。”

　　红锦直愣愣地站着，她在求，求她知道名号的神佛菩萨保佑皇后。

　　并没有和他搭话。

　　王好一遍又一遍地让小太监回去给皇上报信。

　　红锦突然问：“皇上怎么不来？”

　　王好愣了一下，随即又开始跌足起来：“哎哟，红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不来，自是因为政事繁重，脱不开身。”

　　红锦冷飕飕地盯了王好一眼，不再看他。

　　王好咽了咽吐沫，干咳一声，走到红锦跟前，附在她耳边说：“红姑娘，和你说句话，别嫌杂家多嘴。你这命是皇后救下的不假，可你别忘了，最后开恩的可是皇上。你要报恩，可别报错了。”

　　他抬头看了看红锦，红锦依旧冰雕一块，索性“唉”了一声，对她说：“姑娘，皇上不来，皇后这疯不疯的，都不伤人命；皇上若来了，恐怕这次死的就不是三妃了。”

　　红锦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王好，她不理解这句话。

　　王好向旁边迈了一步，又做回了热锅上的蚂蚁，没再看红锦。

　　子夜时分，皇上终究还是来了，他刚踏进殿门，就有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划过漫漫长夜。

　　王好本是要赶过去迎接皇上，听到这一声，奔跑的过程受到了阻断，摔成了个狗啃泥，倒在皇上脚前。

　　口里还念念有词：“恭喜陛下！”

　　红锦也在听到这声啼哭的时候，跪了下去，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产婆出来禀告，说皇后娘娘生了龙凤胎，现在母子平安。

　　皇上大手一挥，刚刚爬起来的王好就高声说：“赏！”

　　全殿的人都跪下谢恩，起来之后，红锦就要往东殿跑，被一双手抓住了，是安姑姑。

　　安姑姑对红锦使了个眼色，她的眼神微微看向皇上。

　　红锦懂了，没有动。

　　皇上却在正殿上方一坐，就是不动，他是个不喜不怒的样子，脸上分毫没有得填龙子的喜悦。

　　倒是王好把一张脸笑成了歪瓜，见这个模样，连忙跪下问皇上要不要进去看看皇后娘娘。

　　半晌，皇上“嗯”了一声，独自负手向东殿走去。王好要跟上，被他一个手势拦了下来。

　　“都不许跟着。”

　　“唉。”王好笑着应道。

　　待皇上进去了，王好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红锦低声问他：“公公不是说……”

　　王好对红锦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此一时，彼一时也，你没看到皇上的意思吗？”

　　“什么意思？”

　　“唉，红姑娘，这做奴才的，最重要不是忠心，而是看懂主子的心思。你跟皇后这几个月里，可曾懂过皇后的心思？”

　　这话正说到红锦的痛处，她不觉得做奴才就要忠心，也从来没把自己当奴才。但皇后的心思，她确实不懂。

　　皇上步到东殿，暖阁里有淡淡血腥味。

　　皇后躺在床上，隔着淡黄色纱幔看不真切。

　　皇上顿了顿，还是走上前去拉开帷幔，露出了一张苍白失血的脸，皇后额头上用红色棉布缠了个圈，正是个刚刚生产完的虚弱姿态。

　　皇上在床沿上坐了，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干干净净。他没看皇后，抬头看向四周的摆设，眼神总也定不下来。

　　他的左手悄悄伸出，附上了皇后的脖颈。

　　皇后的脖颈莹白如玉，却是热的，他感受到了脉搏的跳动。

　　只要一攥，他就解脱了。

　　就在这时，皇后睁开了眼睛：“你终于要动手了？”

　　皇后的声音沙哑，但神态安详。甚至有些过于安详了，好似一尊八风不动的菩萨。

　　“你是想我动手杀你？”皇上直视皇后，眼中有些红。

　　他是真下了杀心。

　　十年爱恨。

　　“你后悔了？”皇后问。

　　“不。”

　　皇后忽然激动，像是又犯病了，伸出双手攥住皇上的手腕，但她的力气怎么能撼动皇上的力量？

　　她的脸都几近扭曲：“到现在，你还不后悔。你对不起他。”

　　皇上脸上是冰山一样的坚硬：“我对不起他，但我对得起你。”

　　皇后拼命摇头，皇上继续说：“我不杀他，死的就是你。”

　　“我宁愿去死。”皇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皇上手腕一动，皇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没有挣扎，甚至还松开了攥着皇上的手。

　　皇上终究收回了手，皇后在床上出水的鱼一般咳嗽挣扎。

　　他背着皇后在床前站了很久，直到皇后喘息渐渐平复，他才说：“阿华，我们就这样互相折磨吧。”

　　“哈哈哈哈……”皇后忽然大笑，笑得气息都接不上，“互相折磨？你为什么不杀我？”

　　她爬过去双手捉住皇上的月要，眼睛瞪得老大：“我疯了，你也疯了吗？”

　　皇上挣脱皇后的手：“我没疯。我不杀你，也不废你。”

　　“为什么？”皇后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皇上微微回头，看着地面，并没有看皇后：“为什么，阿华，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扭过头去，离开了。

　　皇后的双手空荡荡地伸展着，神情也是呆滞的：“我不明白吗？”

　　皇上离开之后红锦进来服侍，看到皇后这个模样，心想她是又犯病了。

　　她小跑着过去，把身体嵌进皇后的两条胳膊内，伸手拍着皇后的后背：“娘娘，你休息一下吧。”

　　说着又笑道：“娘娘你知道吗，你生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都好看。”

　　她想起当年阿娘生下弟妹的时候，自己也是一阵欢喜，但后来弟妹越来越多，阿娘就只顾弟妹，忽视自己了。

　　“是吗？”皇后好像终于想起她生了孩子，抬头看向红锦：“给我抱过来瞧瞧。”

　　红锦看皇后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明，便以为是母亲这个角色让皇后暂时清醒，暗暗欣喜，应声而去。

　　皇后看向红锦背影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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