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言碎语

作者:小蛮无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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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亲爱的


      小周默默的站在母亲的坟前,低垂着眼睛看妹妹小赵蹲在地上烧纸钱。

      山顶的微风吹着燃尽的纸钱灰四处乱飞,小赵的脸在火光的映照和熏烤下呈现出一片绯红的色泽。常年的绘画练习,让这些的画面机械而冷漠的刻印在小周的脑海里面。

      又一阵猛烈的山风吹过的来,飞灰和浓烟立即把小赵呛的眼泪鼻涕一起夺眶而出,她也不去擦拭,干脆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小周不去理会妹妹的哭喊声,把一直拿在手中的红玫瑰放在了母亲的坟前,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

      小周不知道母亲的喜欢中,有多少是对年轻时爱情的向往和怀恋,有多少是留存于内在天性中的浪漫,又有多少是人云亦云的盲目。

      喜欢花朵,这仿佛是每一个女性天生的情结,无论她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或只是天地间一抹幽魂。但这些都已经不在重要了,因为让小周遗憾的是,没能亲自将这支花送到母亲手里。

      母亲生前老是说她喜欢玫瑰花,却从来不肯买。而小周那个连话都懒的多说的继父就更别指望他懂什么浪漫。

      以前小周也曾想要买给她,她又大惊小怪的嗔喝道,“不要浪费钱,我看看就好。”现在可好,她自己都变成了一堆灰,也再没有权利反驳小周的浪费行为。

      小周给母亲送花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不喜欢烧纸钱这种行为,他觉得纸钱燃烧的味道有刺鼻的腥臭味。

      以小周对于绘画和艺术的了解,他当然知道火的形态显得既抽象又神秘,所以古人因此觉得火能通灵。

      但他觉得人若是真有灵的话,在死的那一刻也已经散逸到天地中去了吧,就像动物的尸体在地上腐烂变成细菌的食物和土壤的肥料。而灵魂也只能变作无序的能量。

      小赵看着小周的行为觉得完全无法接受,于是激动的大叫起来。“妈,你死了也要偏袒哥。你过世这三年来,他连哭也没哭一声,今天是你的祭日,他却连张纸也不肯给你烧。也就是现在政策开放,要是以前,女儿是不准上坟烧纸的,更何况我早就嫁人了。妈,你以后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就算到了阎王殿还要被别的小鬼欺负,你却还要偏袒他。”

      她说完这一长串控诉,似乎把嗓子喊哑了,只得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哭的这样悲怆,小周也只能视若无睹,他必须硬气心肠,因为他欠小赵的太多了,多到这辈子也还不清的地步,多到用金山银海也还不清的地步。

      因为面前这个二十六岁的女人,虽然学会了追剧和网购,思维却完全称不上活在现代,至于当代这个五光十色的世界就更在她的认识范围之外了。小周清楚自己没有资格责怪她,正是因为有他这个哥哥,小赵才会变成一个被吸干养分的畸形儿模样。没有人有资格去责怪一个十五岁就开始打工,十八岁就产子,二十岁再次产子,在生活的重压之下精疲力尽心力交瘁的女人。

      除了妹妹之外,小周亏欠过许多人,可以说家庭成员中所有人都为他的成长付出养分或是被遮蔽了阳光,所以他告诉自己必须学会视若无睹,唯有如此他才有勇气走入这些人当中。

      他从前也曾希望凭一己之力改善家庭的困境,可事情最终朝着不可预料的糟糕方向发展,他反而再次成了为家庭罪人,花光了母亲和继父所有的积蓄。

      现在经济条件终于有所改善了,最爱他的母亲人,他的母亲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小周的心里怎么会没有悲伤,但他不能把这样的悲伤表达出来,因为他知道母亲是绝不希望看到他的眼泪的。她一定希望自己的儿子,自己视为骄傲的儿子,一直生活在光荣和成功的喜悦当中。

      小赵是小周在这世上血缘关系最亲的人,也是最痛恨小周的人,在祭拜过母亲之后,两人一起走半荒废的田梗小道下山,小赵依旧是一副气愤愤的表情,小周脸上还是看不出悲喜。

      西南农村现在普遍荒废,田间地头长满了杂草,道路也被疯长的野草所覆盖。小周想找一块适合下脚的地方都需要反复的斟酌,害怕会不小心踩到蛇,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这里人口流失严重,全都化为养分向沿海的工厂输送,这跟母亲偏爱小周所产生的结果一样,而小赵就是西南这块被弃置的土地,不可避免变的干枯荒芜。

      也许是春天的阳光太温暖,也许田间的黄色野花开的很可爱,小赵的情绪终于有所和缓。她扯下路边的一根茅草叶子,抓在手里扯着玩,从这个无意识的行为看来,这个饱受生活磨砺的女人还保持着一丝难得的天真烂漫。

      下山的路程走到一半,小赵手里的茅草已经换了三根,她终于开口对小周说话了,虽然表情状似无意,其实言辞中满是窥探,“哥,听说你辞职啦。是不是找到好工作了,工资高不高啊。”

      小周低头看着鞋上沾的土,用平淡的语气说,“嗯,我辞职了。我准备到欧洲去游历两年,毕竟我学了近二十年的油画,不能总在一个包装厂呆着,做个只知一味照本宣科文饰画师,我得给我自己一个交代。”

      听了小周说这话,小赵立马就发怒了,把手里抓着的茅草狠狠的摔在地上。用刚才哭的略微沙哑的声音吼道,“你还想要个交代,我他妈的上那儿要交代去。你太自私了,任性了。你简直被妈给宠坏了。妈已经死了,你已经三十多岁了不是三岁,你要搞清楚,再也没人会跟在你后面帮你擦屁股了。”

      小周没有被小赵激怒,依然用他惯用的平静语调说,“我知道。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这两年年来存了一笔钱,再不然我到那边再去打零工。”

      不等小周说完,小赵插言道,“我他妈的担心你个屁,你以后要饭讨口我都不会管你。不对,要讨口也是我,你是名牌大学生,我是工厂女工嘛。哥,我真的好恨你。”

      小赵说完,拔腿就在田埂上跑了起来。小周没有去追她,因为这里是小赵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完全不担心她会走丢,他自己反而对这里不太熟悉。这也是同母异父的妹妹从小就毫不遮掩的说恨他的原因之一。他自小跟母亲继父在广州生活,而妹妹自小跟爷爷奶奶在农村长大。

      小周十岁离开乡村,开始在广东的湛江生活。十八岁到北京读书。二十二岁开始在成都工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长得既不像山里人,也不像城里人,甚至不像他的父母,是一副不折不扣海边人的长相。

      他个子很高,黑瘦。那种瘦就是海边人的瘦,全身上下都仿佛只覆盖着一层皮,却一点也不觉得软弱只觉得精壮有力。颧骨突出,因为脸型的关系眼睛也突出。黑得就像身上有一层油光,到成都很久了,在这常年阳光稀薄的城市里他也没有变白也没有变胖的迹象,只是逐渐失去了那一层油光,变成了一种暗亚的黑色。

      就算在北京那样干燥的地方,他身上还是有光泽的,到成都后他的皮肤就完全失去了光泽。

      这可能因为他在成都经历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这次失败不仅毁了他自己的前程,还毁了小赵的人生让她没能念高中,就不得不辍学去工厂打工。

      他二十出头的时候年轻气盛,一心只想干一番大事业。他那时自以为是天之骄子,是世界的中心。现在想起来,他甚至不觉得后悔,只觉得自己那时候很可爱,轻狂的可爱。

      可这件事引发的后果,却不是他自己能承担的。他在北京实习的时候,因为有个中央美院的招牌在算是名校生,所以很快在艺术培训学校找到了一份工作。

      北京这地方虽然名校扎堆儿,但在艺术类院校里中央美院的名头还是响当当。工资也很高,每个月把课时上满的话能有一万块以上,十年前的一个学生,每月能赚到这个钱,足够他母亲在所有亲朋好友面前炫耀了。那也是小周感觉最光荣的时候,在来自四面八方的夸耀声音里,就连他自己都稍稍有些背离从小的艺术梦想。

      钱赚的多,花销也着实不小,吃住交通这些基础费用暂且不谈。因为培训学校对每个老师都有生源方面的硬性要求,就得去应酬沟通那些学校的领导,当然吃饭的□□可以报销。但应酬就得穿一身得体的衣服吧,不然那个学校的领导会把自己的学生交到一个一看就是草台班子的培训班手里,他也是要担责任的。那就时常需要几套正装,买衣服的钱可不给报销,还需要一些好烟,除去这些诸如此类的开销。房租也是大头,他一个人住着一个五十平的小套间,房租是三千。

      这样算下来,每个月能有五三千块的结余都要谢天谢地啦。而小周一直想考巴黎美术学院的研究生,家里什么情况他自己清楚,把他这个艺术生供到大学毕业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遑论出国留学。而当时那份工作的工资又只够生活,想要存钱就简直是妄想,所以他才会想到要创业,想要一步登天就再也不用为钱的事担忧了。

      小周的创业方向是培训班,老师可以找大学里的同学和朋友,地点选在成都。一是知道有个表哥小夏在哪儿有些人脉可以找到生源,二是房租便宜可以减小投资。小周兴冲冲的把自己的设想告诉母亲,母亲听完以后对他表现的很支持,甚至带着继父先一步到了成都。说等以后培训班办起来了,她要亲自来帮他煮饭扫地当保洁,让继父给他当保安。

      小夏对这件事也表现的很有兴趣,催促他赶快点飞到成都来,因为最近小夏和小周共同表舅要来成都来帮他儿子办读书的事情。而小夏有个朋友在一所师范类专科院校当招生办主任,表舅的儿子连专科的分数线都没有过,想要求小夏的朋友帮忙。

      表舅是所有亲戚里最有钱的,他是一个小房地产商。专门在老家的一些县级市或县城里圈一块地,然后抵押贷款建一个销售中心就开始卖准现房。等一两年后那些毫无美感参差不齐的所谓电梯公寓建成了,也就卖的差不多了,又换一个地方去圈地。

      表舅虽然很会赚钱,可他的儿子不省心,从初中就开始交建校费,请了无数家教,连一个专科大学都考不上,周妈妈的会火急火燎的跑到成都也是因为这个,表舅是她的堂弟,小时候家里穷受过外婆家的恩惠。

      小周记得那天,小夏交友甚广的特点就发挥了作用,把所有人都安排到他一个朋友开的饭店吃饭,清空了场子说起话来很安静。

      饭后小夏和表舅把招生办的彭主任送出包厢,小夏悄悄塞给彭主任三万钱,“老哥这次就麻烦你多费心了。”表舅在一边陪着笑脸,也不多说话。

      彭主任有些微醺,半边身体被他漂亮的女朋友搀扶着,这个一直以来温柔娴静的女友替主任把钱收到了自己的挎包里。

      彭主任另外半边搭在小夏身上,很亲昵的说,“老弟,你知道我这次算是白帮你一个忙,收下这些钱,也是要给下上有个交代,你可不要怪老哥不仗义。事情你放心,我给你打包票,不玩虚的。”

      女朋友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越发明显,彭主任却没有发现,还在对着小夏喋喋不休,说自己在学校里如何的不容易,如何被上面的人欺压,下面的人又是如何虎视眈眈的窥视着他的位置。

      如此看来,彭主任不是微醺,实在是喝醉了。小夏还是老实听着他唠叨,但是半拉白拽的将彭主任送到了车后座,然后对一路跟随的众人说,“你们先聊着,等我把彭哥和嫂子送回去了再回来。”

      小夏开着车走了,他也喝了酒,甚至比彭主任喝的更多,但是自负酒量好,还有就是那时候酒驾处罚的还不严厉。

      表舅回包厢,脸上陪笑放低姿态的模样早不见了踪影,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满是威严。小周一家人对这样迅速的姿态变化视而不见,因为有求于表舅,小周那时年纪尚青,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端着身架,但母亲早已经把姿态放到最低了。

      表舅艰难的听着母亲叙说几十年前的旧情分,不时看看自己的劳力士收手表,大概忍受了十五分钟左右,表舅终于忍不住讪笑着说,“三姐,我工地那边还有事要忙,今天晚上就要开车赶回达州。小周想创业的事情,我已经听小夏说起过了。你把详细的计划给我说一说,我也给你做个参考。”

      小周也有点看出表舅的心不在焉,却还是抓紧时间跟他演说一下自己的创业方案。他记得自己当时慷慨激昂的样子,他当时真的觉得这份企划完美无缺,而且他真的非常想得到这位天使投资人。

      现在小周想表舅还是顾及情分的,但他毕竟是一个将趋利避害融化到骨子里的商人,他从一开始就看出了这件事不靠谱。

      最后表舅没有发表太多的意见,只是语重心长的说,“小周啊,你不要看我现在表面风光,其实手上是没有现钱的,就那三万块我都凑了几天才凑出来的。你心里一定想,我这是在哭穷,可我欠银行大笔的钱,每天光是利息就不简单,各方的孝敬,手底下的工人,建材,那样不要钱。资金链一断我就完了。我还是要劝你,创业那有那么容易的事,你要考虑清楚。今天当着三姐的面,我把话放这儿。不管是你还是小夏,只要想好了,到达州来找我,我出面给你们担保向银行贷款五十万。”

      小周听了这番话,当时脸色就有些挂不住。心想人一有了钱,就忘了情分。但当时毫无办法的他也只得同意了这个提议。

      现在想来这个办法也是最合理的,不管表舅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这个方案也是最不伤感情也最不损利益的。就像现在小周真的失败了,还起钱来也不会尴尬,也不会觉得低人一等。

      只能说这件事从开始就表现出它将会失败的预示,从它还是一块画饼的时候就开始纷争不断。

      小周觉得方案是自己提出来的,老师是他带来的,借款也用他的名义借的,他就该完全控股这间还没有取好名字的培训学校。

      小夏则觉得自己算是成都的地头蛇,场地是他费心在找,生源是他带来的,他应该技术入股拿四成的股权。

      小周觉得小夏这完全是在空手套白狼,他的意见是,聘请小夏当副校长,主管招生,带多少学生来,就给他多少个学生的提成,另外基本工资另给。

      小夏表示他绝对不会给别人打工,他气的拍着桌子说,“你要搞清楚,你离了我,这个培训班根本办不起来,而我有的是别的生意可做。看着大家是亲戚的份上,我才让你站了大头。”

      最后争执的结果是双方各后退一步,小夏投资两万,小周给他两成股权。

      但是双方心里都有了芥蒂,小周记得那时候他气的整晚睡不着,而他母亲看他整夜睡不着,也跟着失眠。

      不得不说小夏的办事能力确实很强,很快就找好了场地,把营业执照办妥了,同时还确定了八十多个生源。资金方面,向银行贷款三十万,小周的妈妈拿出了整个家庭的全部积蓄十六万,小周有三万块,小夏象征性的两万。两个月后,在大家的踌躇满志中,在鞭炮声的轰鸣中,在花篮的簇拥中,培训班就正式开业了。

      小周记得那时候母亲非常高兴,恨不得逢人便夸他儿子有出息,当校长了。

      在小周的阳光艺术学校最风光的时候,培训学校有十七名工作人员,两百百多名学生。

      可好景不长,不到半年资金就发生了严重的短缺。小周又开始了想办法四处筹钱的日子,最后借只到五万块钱。他甚至责怪起时刻为他担忧着的母亲,“妈,都怪你。叫我少借点钱现在资金短缺,你叫我怎么办。”

      她那时的表情低落着,沉默着,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就这样任由他的嘶吼,承受他的怒火,她想也许这是她唯一能为孩子做的事情了。母亲一定是在想,也许发泄出来他的心里会好受一点。

      等一切真的尘埃落尽之后,小周才终于想清楚,根本不是投资不足的问题。启动资金和前期运营成本都是足够的,之所以半年就出现资金短缺,是因为一直没有产生盈利。

      不是生源不够,两百百人已经是这个培训班的容量极限了。而是小夏每个月除去一万多的工资,光从账里拿走用于应酬和出差的车马住宿的费用就高达两万以上,给合作学校老师的回扣又是五万多。

      再除去其他员工的工资,学生交的那些学费根本入不敷出,房租水电一除根本就是在亏本的。

      这时候小周的处理方法又出现了问题,先是裁员后又拖欠员工工资,导致教学质量大幅下降,然后接踵而来的是员工纷纷辞职,学生纷纷退学。这所培训学校经过八个月的风雨飘摇最终还是倒闭了。

      砸锅卖铁终于结清了剩余员工的工资,小周还欠了银行三十万,欠了他母亲一辈子。

      妹妹也因此而退学,小周与继父的关系彻底决裂,那个从来沉默寡言的男人终于说了重话。“你滚吧,以后再也不要回来啦。”

      那时小周彻底颓废了,整日酗酒,几次三番想到自杀。只有母亲没有抛弃他,不仅去工地搬架模的钢管,期望用杯水车薪的血汗钱为他还债以外,还得照顾他的生活。那时候母亲不做好饭叫小周吃,他就不会吃。

      母亲默默的为他付出,却从来没有骂过他。直到她在工地彻底病倒。

      他站在妈妈的病床前,才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个家庭最不该颓废的人就是他。他那来的资格。

      他在成都重新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才八千块一个月,十年过去了也不过涨到一万,可是成都的生活水平真的很低,又有食堂可以吃饭,加上房租和人情往来每个月两千块钱生活费都还有还有剩余。

      其实小周留在成都还有其他原因,他不想再见到以前的朋友同学了,还有蕊蕊,小周以前的女朋友。

      原谅他的逃避吧,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连自己的妈妈都照顾不好的懦夫。

      当小周要来成都创业时候,蕊蕊就哭着求他就留下来,留在北京不要走。见他无动于衷又威胁他说,“你走吧。你的话我就跟你分手。”

      他还是走了,从此再没有回头。他当时想着,等我功成名就的时候再回来娶你。

      小周现在想想幸好这还只是自己心头的想法,若是说出来变成了承诺,不知道有要给双方都徒增多少的悲伤。

      小周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自己的妈妈是个壮硕的妇人,在工地上生龙活虎的干男人的活。

      其实在小周读大学期间,就已经得知妈妈患上了糖尿病,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母亲这样节俭的人怎么会的这种富贵病。

      但她的身体还是迅速的消瘦下去,变成了一副瘦骨嶙峋的身材,并且日渐虚弱。她对他自嘲道,“别人想减肥还减不下来呢,一下就瘦四十多斤还不花钱。”

      可得了这个病真的很麻烦很痛苦,不仅吃东西要忌口,还不能劳累,每天都要吃药控制到后来就变成打针。最重要的是治病要花钱,所以小周没想到她竟然在他创业失败后自己偷偷的把药停了,就为了省下一点钱,想能帮他早日还清贷款。

      后来她不在发觉自己不能再干重活后,依然坚持去学校的到食堂去打工。

      小周知道都是因为他,母亲才会刚刚五十二岁就去世。而现在不管他如何自责,如何后悔,却再也换不回母亲的生命了。

      所幸她去世的时候是笑着的,因为那时候小周的欠款已经还清了,而且工作稳定。

      可能她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心神一放松没有了牵挂,病情就开始彻底的恶化。

      母亲自己也知道对不起小赵,但母亲去世的时候小赵也已经结婚了,母亲觉得她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并且还有了小孩,所以愧疚之心终于不算太强烈。

      在这样无怨无悔对自己付出的母亲去世后,小周却并没有无用的哭泣。他只是默默对母亲发誓,以后他会过得好,脚踏实地好好做人,认真做事。小周告诉自己不能哭,因为已经没有人能无条件的安抚他,迁就他了。

      小周想,也许看到他的镇定可以让妈妈走的安心一点。

      此时小赵没少冷嘲热讽的骂他,”你真是个冷血动物,自私鬼。”

      小周创业失败的时候可以哭,因为那时母亲还在还可以安慰他,他为了不让母亲看到视为骄傲的儿子的不堪面目,同样是一直忍住没有哭,虽然这样无谓的坚持显得极为可笑,虽然他做出了比痛哭更不堪的事情。

      现在呢。现在他要哭给谁看,又有谁来安慰,事以至此无可挽回。他很小就知道了,有些伤痛刻骨铭心也无法表达,它只能像疤痕一样变成了你成你身体的一部分。作为一个从小丧父的人,又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他在这世间已经是孤儿了。

      后来小周在一家包装厂做设计师,一干就是十年。像这种小公司,其实是以工厂生产为主,办公室里只有几个人,还各管各的事。

      这就是说,只要你不想跟别人交流,你就可以不和任何人说话。所以小周花五年的时间把自己从一个言辞激烈的人,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这一点像极了他的继父。

      而现在小周和继父的关系终于有所改善,因为继父知道小周将要赡养他。在还清贷款之后小周开始往家里拿钱,等他的母亲去世之后他还是每月给继父一千块钱。

      因为小周记得以前母亲就常常告诫他,你将来要善待继父,“亲生父亲对你也不过如此了。”

      以前他只觉得老实忠厚的继父只是母亲手中的傀儡,完全没有主见。现在他很感谢他这一点,不然遇到他这样不争气的儿子,母亲将以何种面目在这个家庭里生活。他感谢他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抛弃他的母亲。

      说来可笑,当小周挖空心思追求财富的时候,他是没有时间练习画画的,他每天忙的不可开交回去倒头就睡。而他追求财富的最初目的只是想出国留学,好好学习画画。也就是说从这件事一开始,他就背离了初衷。

      但他在做这份枯燥无聊的产品外包装设计师工作的时候,反而因为没有竞争又无聊,并且没有钱,一下班就只能出租屋里呆着,所以一直在创作,而绘画也是让他能够暂时逃离现实纷扰的最有效途径。

      很多时候基础练习看起来就像在做无用功,但它真的很有必要,因该说非常有必要。以上是小周在看过自己大学时候的作品后发出的感叹。小周从小学五年级到湛江读书开始,就在学习画画,从铅笔素描开始入门。

      他现在开始接触其他门类的艺术技巧,首先尝试练毛笔习书法,从最简单的楷书开始,到要求严密节奏感的行草,这使他得到迅速进入安静状态的训练。

      他以前学的油画现实主义的画法,现在开始自学水墨丹青的留白和节奏。

      他站在母亲的墓前的时候,在心里默默的对她说,以前的我看不清自己,被表象的东西迷住了双眼。我现在想清楚了,我只是想好好的画画而已,我现在找回了自我,发现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为了自己所珍爱的东西而活,本来就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其他的不过是外物。我是你最亲爱的,我现在觉得自己过得很快乐,你应该也是高兴的吧。

      的确,小周对画画这件事已经没有了任何野心。他只在高兴的时候会画画,或伤心的时候会画画。也不大算争取成名的机会,因为成名需要营销筹划,那会占据他太多的空闲时间。

      一个连好好画画的时间都没有的人,最大可能就是陷入他曾经所遭遇过的尴尬,明明初衷是有更好的环境画画,可现实却变的没有时间画画。

      他现在还发现画画跟本不需要考虑环境,他只需要心境,只要你内心足够安静,你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画画。

      他也不打算以此为生,你必然被市场需求所左右。而他拥有的安静生活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他无数次告诫自己要珍惜。一副画的好坏不是靠成名来决定的,是靠时间来证明的,所以他决定画好这一幅画。

      不过小周一直想要出国,但现在他想要出去愿望和从前的理由大不相同。

      这次预谋已久出国是为了游历。对于一个热衷于作画的人来说,眼界和经历很重要。虽然他并不想获得怎样的成就,但直觉告诉他这样的经历很重要,可以更加丰富他画作中呈现的内容。

      在小周还清欠款之后,就开始以出国为目标开始存钱。他似乎又找回了少年时的感觉,心中忐忑着期待着。

      自从那次的事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始终生活在一个空气极度缺乏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十分困难,像是胸口永远被巨石压着。只有在每一次拿起画笔的时候才能把他从这样的压抑中解脱出来,使他的内心获得片刻的平静。

      所以在不知不觉中他磨练了自己的画技,技巧方面的东西他已经自负不逊于任何一个成名的画家。

      如果说他二十几岁的时候渴望出国,只是为了找更好的工作吗。现在他只是想画画而已。

      就像上次祭日时在他母亲坟前小周对母亲说的话一样,“只有在画画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生自我价值吧。”

      可是现在这样推心置腹的话,他再也找不到人说了。小周的母亲总是能安静的倾听他说话,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并且尽其所能的最大力量帮助他,即使只是一个坟头带来的安慰。她也许并不了解他的一些异于常人的想法,但她却能毫无保留的爱他。

      他已经换了登机牌,独自坐在双流国际机场午夜的候机大厅,五月的冷气开的太足,没有行李在身边他觉得有些冷。他想这时候如果母亲在身边,一定会提醒他多带一件衣服在身上。可这已经不可能了,也许就像小赵说的一样,他三十多岁了依旧没有长大,可是那个跟在他身边嘘寒问暖的人已经不见了。

      小周在等待,等待去往远方的未知,去往没有母亲的国度。未知是多么令人兴奋又恐惧的存在啊,祖国还没有离开就已经起了乡愁。他想他一定要有面对未知的勇气,这是这次游历给他上的第一课。

      他还要去观察给多的人,看他没的生活方式,这有利有他对人物的刻画。他要去追寻美丽的风景然,这有利有他对自然的了解。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古人说,父母在,不远游。现在时机真得已然成熟了吧。而他已经卸下了那些不必要负担,他只对自己负责,也许这才是对一个家庭负责的最佳方式。所以他不再害怕失败,因为这一切经过严密的计算之后,他能够承担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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