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三日后，梨霜身子完全好了，便同陆粱、陈惺和李常一道下山买年货。

　　今年冬天也不知怎么了，出奇的冷，冻雨下个不停，屋檐上垂下长长的冰柱，草木枯枝也统统被厚冰包裹着。陈惺同李常在前面探路，陆粱和梨霜因为年龄小在他们后面跟着，山路全部被冻住了，四人每一步都要踩得格外小心。

　　好在鹤轩山并不陡峭，不一会儿四人已经到了山下。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听见前面喧嚷的人声，只见一串串纸剪得红花绿叶挂在裹着银装的树梢，再往前走，便见一排排棚子搭在街道两侧，下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年货。男女老幼摩肩接踵，有的扛着半扇猪或拎着鸡鸭鱼，有的头上插戴着新买的绒花，小童们则俱穿着刚裁的衣服拿着新买的糖葫芦、花筒、响炮到处乱跑。天虽有些阴冷，却不影响人们迎接新春的热情和喜悦。

　　陈惺身披雀金裘，如兰芝玉树般，气度非凡，更兼一双桃花眼，仿佛蕴含着洞庭波光，无事也勾人三分。一路走来，不知惹得多少姑娘心思浮动，害羞的只把着眼儿偷瞧，那等胆子大的则回过头来频频觑他。

　　“咱们要买红纸、桃符、爆竹、花炮和门神五样东西。”陈惺对这些目光不以为意，仿佛习以为常似的，回过头来与几人商议。

　　“不必买些吃食吗？”梨霜问道。

　　“除了糕点零食外，我们家还送来了半头野猪、十余只斑鸠、此外还有鸡鸭鹅，我看我们到年后也吃不完这许多肉。”

　　梨霜有点失望，上一世她家年货总有下人采办，她便从未有机会同家人出来逛春集。想象中春集必定是极热闹极拥挤的，人们兴冲冲地拎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年味也就在这忙乱中出来了。

　　“若你和陆粱喜欢，我们也可以再买些瓜子糕饼糖果之类的。” 陈惺看出来梨霜的失望，想到他们两个还算是半大的孩子，便又补充道。

　　“这位哥儿，给你的妹妹们也买两朵花朵儿戴戴吧，看她们头上光秃秃的，过年了就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哩！”一个声音在陈惺身旁响起，只见一个带着青地牡丹花抹额的老妪朝几人咧开嘴笑，她身前还摆放着各种颜色的缎花和绒花，做的虽不甚精细，看上去倒十分鲜妍热闹。

　　原来今日梨霜和陆粱穿着学院统一做的石青色披风，两人又都长得十分白净清秀，老婆婆眼睛昏花将二人都认作了小姑娘。

　　“哈哈哈哈哈！”陈惺听到此言笑弯了腰，衣服上的雀翎毛也随着身体抖动，他好容易止住笑，才转头正色道：“婆婆说的在理，是我疏忽了，竟忘记打扮我家两个妹妹了。”说罢掏出六文钱，选了两只杏粉色月季绢花插在二人头上。

　　陆粱皱了皱眉刚想摘下来，陈惺忍笑道：“别呀陆粱，你和陆霜现在看上去正像是年画上一对儿金童玉女，好看的紧呢。”

　　陆粱听了此言，又看梨霜似乎挺高兴能够戴花的样子，竟也就没有将头上的花摘下来。

　　四人逛了大半个集市，便已经将要买的东西买齐全了。扭头一看，却见左边人声鼎沸，香火缭绕，比别处还要热闹十倍，原来却是乐泉镇上的火神庙。这庙是整个春集的中心，新春在即，多得是阖家前来上香以求来年风调雨顺、金银满贯的，火神庙是否能真的保佑他们尚且不论，庙门口卖香烛的小贩们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天象异常，冰冻千里，来年怕是要有大灾啊！”在这热闹中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忽然炸响。只见一个穿着寒酸、瘦骨嶙峋的老者身前支了一张小桌，坐在墙根边对身边的人大声道：“今日热闹翻作明日哀嚎，诸位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这大好的日子说的什么晦气话，来上香的路人都绕开他走，有些人还嫌恶的看他一眼。他却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老头，差不多得了，少在这里聒噪！”一个街上的泼皮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忌讳，上前一脚踹翻了老人身前支的小桌，上面原摆放的罗盘和一只签筒随之翻到在地，签筒滴溜溜滚到了陈惺他们脚下，里面的签也散落一地。

　　十方书院的教导中便有恤老怜贫一条，几人自然是弯下腰来，帮着这老人收敛洒出的签。梨霜看到这签筒上写着的“吕公灵签”四字，不禁想道：“这个老伯倒也有些性格，偏要在火神庙前面卖吕公灵签，说的又是些不吉利的话，庙祝此时还没来驱赶他也是好的了。”

　　“年轻人，火气如此之大，不日将会有血光之灾啊。”那老人倒没被这变故吓到，只是把桌子扶起来，连身子都不带挪动的，盯着那泼皮摇头道。

　　那泼皮听了这话哪里忍得住，卷起袖子就要动手，好在这时陈惺他们拿着签筒和罗盘走到老者身边，旁边的人又劝道：“陈三儿，算了罢，一个摆摊算命的老糊涂，和他计较做什么？大过年的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岂不好？”

　　泼皮见陈惺穿着气度非比寻常，四个人很明显便是十方书院的学子，自己招惹不起。也就放下了拳头，朝地上使劲啐一口道：“呸，老不死的东西，晦气！”然后便拨开周围看热闹的人挤到别处去了。

　　老者见他走了，转过来笑眯眯的对几人道：“多谢几位小友了，我看几位小友将来都是有大造化的，又与我这签筒有缘，不若来抽一签罢。”

　　“不必了，老伯。”一直比较沉默的李常此时开口了，道：“我们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这位小友，你左手袖口里有一只签忘了放回签筒呢。”老者笑眯眯地道。李常一看，果然有一只竹签不小心卡在了袖口处，便将它拿出来，看也不看便递给老者。那老人也径直将签扔回筒里，嘴里却道：“‘正大有鬼神之助，吉祥成忠厚之报；不怕邪魔小崇，只看秋收冬藏。’小兄弟，好签呢。”

　　李常笑笑，却不放在心上，身为儒家子弟，他自来是不迷信这些占卜问卦之事的。那老者却不消停，又将签筒伸到陆粱三人面前，道：“今日我还有两签之缘，你们随意哪两个人抽一支吧，抽完了我好回家。放心吧，为了感谢你们我不收钱。”

　　梨霜是个重生之人，对抽签看命之事反而敬而远之，不愿动手。陈惺则是无可无不可，见状便从签筒里随意拿出一支来，只见上面写着：“墙头草，篱下花，山穷水尽，未必繁华；若要繁华，也要归家，方可如心得奢。”不解究竟何意，也便不管，又扔回了老头的签筒里。

　　陆粱看了看梨霜，见她没有要抽签的意思，老者的手又几乎举到自己鼻子下面了，便也自签筒里拿出一只签来。梨霜凑过去看，却见上印着：“鲲化为鹏一任飞，长安路上好光辉；阳谋阴卜皆如许，顺水行舟定好归。”这倒也与陆粱今后的境遇相符了，是个好签。

　　等陆粱将签放回去，老者便收回签筒，神神秘秘地朝众人挥手道：“能与诸位相见，是我老汉的荣幸。路阻且长，诸位在得道飞升之前还是多多瞻前顾后罢！”这却已经又是疯话了，四人有些无奈，正好所有东西都买齐了，又再随意逛逛后便启程回书院去了。

　　往后的几日是一日比一日冷。然而十方书院仅剩的四个学子还是认真地打扫斋舍，又将春联、年画在各处贴好。除夕那日，他们先齐聚在厨房接灶神，又由梨霜主厨，三人齐打下手，共同烹制了鸡鸭鱼肉俱全的年夜饭。

　　虽然陈惺切野猪肉时伤了手，陆粱喝玉琼浆时上了头，李常觉得今日放的炮仗烟火不如村中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时放的热闹，梨霜指挥众人干活忙得团团转，然而当四人在鹤轩山特有的充满着星晖的凉夜中围着火炉烤红薯守岁，等待兴元十五年最后一日过去时，他们都觉得这一天还是很能令人满意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