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好在这时候宋佚带着医谕赶回来了。

　　医谕是个四十多岁留一把山羊胡的中年人，他听了梨霜落水的经过，又把过脉道：“陆霜是因为在寒潭中浸得过久，又受了惊吓导致的昏厥，如今身上虽然发热，却并无大碍。只是他脉象微弱沉涩，似有肝郁气滞之症，是平日思虑过多所致。此次被寒气猛然激发，可能导致他几日内都昏沉不醒。待他清醒后还需让他放松心情，松快一下，不要长期精神紧张、压抑自己。”

　　在陆粱眼中梨霜素来是爱笑的，无论遇到何种困难，她都有对策，在田头庄如是，在潇水之上亦如是。可原来她并不是真的这般笃定强大、无所畏惧，原来她的心里也藏着那么多心事，只是从不告诉他。陆粱几乎有些恨自己了，恨自己太过弱小，恨自己无力保护追随他的旧人反而将梨霜的坚强乐观当做理所当然。他攥紧拳头，看着梨霜紧闭的双眼，暗道：梨霜，从今天起你不必肩负那么多，从今天起，我会努力变得强大，若你愿意，我同你一起负重前行。

　　“不过两位也无需多虑，他的症状尚属轻微，只要安心喝药调养便可恢复。”医谕又道，他写出药方子，叮嘱宋佚和陆粱注意为梨霜保暖，用温水敷额，他一个时辰后会让药童将药端进来。

　　李常的炉子早就生好了，待医谕走后，便将小铜炉搬到梨霜床边，告辞离去。宋佚转头却发现陆粱还穿着湿透的衣服，连声道：“陆粱，你怎的还不换衣服，我可不想我们斋舍里有两个需要人照顾的病人！我现在去厨房要李妈妈熬一碗姜水给你，你赶紧收拾一下吧。”

　　陆粱朝宋佚笑笑，道：“多谢潜阳师兄了，烦师兄同学长说一声，今日的水可能会晚些才打上来了。”宋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 却还是点了点头，又脚不沾地的走了。

　　陆粱换完衣服，将一块帕子浸水在铜炉上烘热，敷在梨霜额头上，也不等宋佚回来，径直又到平潭打水去了。待打完一趟水，被宋佚揪住骂了一番，逼他将姜汤喝了，两人才一起前去将水缸里的水填满了。

　　梨霜落水的事终究还是惊动了山长和其他学子，山长法外开恩让梨霜好好休息静养，暂时不必担水做饭，徐蔺奇、陈惺等一众与梨霜陆粱二人相熟的师兄也来探望，可梨霜仍旧是烧的昏昏沉沉，并不太清醒。

　　陆粱自梨霜落水后，便没有去藏海楼，每日除了仍旧担水煮饭，便拿一卷在其他师兄处借来的《四书章句集注》研读，定点给梨霜喂药喂饭、换帕子，连宋佚都不禁感慨这两兄弟感情真好。

　　梨霜病了整整七天，在第八日时终于余热退去，人也清醒了不少，她前几日迷蒙昏沉，全身酸痛，如今虽仍觉得身子有些沉重，却并无大碍了。

　　她一觉醒来，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撑起身子，却见到窗外已经一片银白。待将视线投入屋内，只见烧的火红的铜炉就摆在自己床头不远的地方，旁边陆粱正在低头念书，修长的手指翻过一张书页，而墨卿舒舒服服地趴在他的脚边，借着铜炉的温暖打盹。

　　“陆霜，你醒了？”陆粱听见动静朝梨霜看过来，语气中颇带了些惊喜：“昨日医谕便说你热度退了，果然今日就好了。你怎么样，饿不饿？”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们担水不及时，山长有没有责罚？”梨霜这几日清减了，一头秀发披散在腰间，一双有神的杏眼也显得疲倦，陆粱将书放在床上，走过来将一只艾绿色引枕垫在梨霜的身后，道：“你落水已经八日了，山长让你好生休息，旁的都不必理会。”

　　“山长虽这么说，我们该做的还是要做。我现在身子都好了，今晚便可以做饭了。”梨霜似乎想坐起来，陆粱把她压回去，道：“医谕说你肝郁气滞，不能操心过多。现在万事有我，放心吧。”

　　梨霜望着陆粱的脸，几日没见他似乎更加沉稳了，不知是病久眼花了还是怎么的，梨霜在他身上看到当日那个气度不凡、一呼百应的宁远侯的一丝影子，心里竟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诡异欣慰感。

　　“既是如此，我总该要去拜谢山长一番。”梨霜不再坚持做饭，却仍旧想要下床，陆粱只得拦住她不让她动，道：“你病了太久，前日书院就放假了，山长知道你并无大碍后也回家了。如今整座鹤轩山上也不过几个人罢了。”

　　“放假？”梨霜脑筋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陆粱低声道：“再过五日就是除夕了，大家都放假家去了。”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梨霜还是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落寞。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同父母在一起，做一个虽然懵懂无知却天真快乐的孩子呢，而如今大雪满山，斯人独立，唯有铜炉书卷相伴左右。

　　“如今秋什师兄和圆达师兄还留在山门里，若你好起来，过两日我们便可一起到乐泉镇上的春集去买年货了。听潜阳师兄说乐泉镇那日可热闹了，也好祛一祛你的病气。”谁知下一秒陆粱的话语里便又带上些小孩子的雀跃了。

　　“陆霜，你终于起来了？你可知道这几天你不在厨房，多少师兄弟们想念你啊，他们的嘴都让你给养刁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陈惺从门外走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黑狐腋披风，头发用紫金冠束起，手里拿着些什么，周身仿佛还丝丝冒着屋外的寒气。

　　方才还在打盹的墨卿看到陈惺瞬间兴奋了，几步跳过去就往他的披风上扑，白色的爪子在黑色披风上格外显眼，陈惺躲开他笑道：“小墙头草。”

　　“师兄，你拿了什么来？”陆粱问道。

　　“哦，这些啊。我今年不想回去，家里偏托人送来了一车子年货，我拿些糕点和闹蛾过来给你们分。”陈惺将手里提的紫檀贴金箔食盒递给陆粱，又捧着一匣子闹娥走到梨霜床前，道：“陆霜，你选几个你喜欢的，立春时插戴了总能驱散些旧年晦气。”

　　梨霜朝陈惺笑笑，朝那红木匣子里望去，只见里面装满了金箔打造的各式蝴蝶、蚂蚱、蛾子、花朵薄片，有些还镶嵌着红蓝宝石，蝴蝶的触须在银针之上微微颤动，当真是栩栩如生、精美异常。民间的闹娥儿多是用乌金纸剪成的，即便如此，普通人家也不过略簪一两个意思一下罢了。如今陈惺一下便拿出这样一盒子金闹娥随意分发，可见信国公府财大气粗、穷奢极欲的名头是不假了。

　　梨霜随便捡了一个蝴蝶闹娥出来，陈惺不依，硬是将每种各给她一个，然后又让陆粱来挑。待分完了东西，陈惺道：“我还有幅画未画完，这两日可能轻易不出来走动，那我们就腊月二十八辰时我们二门门口见了。”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陆粱打开那精美非常的食盒，见上两层不过是些玫瑰酥、金乳酥、水晶龙凤糕、五福饼之类的糕点，第三层却是满满一匣子藏红花，另附纸条一张，上书：“调肝养气，泡水即可”，落款是“秋什君”。

　　陆粱有几分不情愿地将纸条拿给梨霜，沉声道：“师兄真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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