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除夕夜的浮梦宫荷花苑，冬梅如雪，点点洁白。

　　能在凛冬盛开的花本就少有，往年更不曾种植，可自从荀素和厉明磊搬到浮梦宫后，厉千凉便命人在宫中各处种上应季的盆景花卉。

　　四季花开，永无萧条。

　　今日的荷花苑被挂满大红灯笼，不论是院门两侧、走廊步道上亦或是树上枝头，灯火通明，就连窗户也被贴上剪纸，瞧着一派喜庆。

　　院内大石桌上摆满各色吃食，清蒸桂花鱼、糖醋排骨，炖乌鸡汤以及各类饭前糕点应有尽有。

　　厉千凉、荀素和厉明磊三人围桌而坐，时不时相互夹菜、品评菜品。

　　“这道糖醋排骨定是荀姐姐做的！”厉明磊尝了一口，一脸笃定道。

　　逢年过节，厉明磊都会显得异常雀跃，厉千凉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性子一点都没变。

　　“明磊怎么知道是我做的？”荀素好笑地捏捏他的脸蛋，温声问道。

　　“荀姐姐知道明磊嗜甜，所以做得入味无比，酸甜皆有，若是堂姐，她不喜明磊吃得太甜，味道必定会调得酸一些。”

　　厉明磊说罢朝厉千凉做了个鬼脸，就继续埋头苦干了。

　　“不可多吃！”厉千凉回以无奈的一笑，叮嘱道。

　　她用木勺舀了一碗乌鸡汤小口小口喝着，氤氲的水汽覆上她的眸子，眼前一片迷蒙。

　　她微微出神。

　　傍晚的时候几位护法得知她要去厨房，自然惊得合不拢嘴，连忙劝厉千凉远离庖厨，自有伙夫做饭，不必她亲力亲为。

　　那时候她随口道：“亲自动手，方能体会其中乐趣。”

　　而后她与荀素在厨房各自忙碌，见荀素做菜手法娴熟，便随口聊了几句。

　　“年少之时我与爷爷住在山野中，我负责摘野菜，扎河鲜，爷爷负责猎野兽，而后由爷爷亲自下厨做饭。”忆起童年往事，荀素的眸子总是亮晶晶的。

　　她边洗葱边道：“每每我想帮忙打下手时，爷爷总会板着脸严词拒绝，只许我在一旁瞧着，却不许我亲自动手。”

　　“渐渐的我将他做过的每一道菜的手法步骤都记熟了，却从没自己尝试过。”

　　“那后来呢？”厉千凉随手将她洗好的葱条捞起来。

　　“一直到我回荀府都没有机会动手，荀家规矩森严，是绝对不允许小姐公子去厨房这种地方的，否则就会被软禁起来面壁思过。”

　　“几年后我因犯错被送到苏州城的一处宅院中，那里的嬷嬷家丁冷淡得很，只要我乖乖的不闹事，他们便不管我。”

　　“至此我才得以去厨房做菜……”荀素抬眸望向窗外走道上的红灯笼，眸若星空。

　　“我做的第一道菜就是这糖醋排骨，姐姐你知道吗，”她转头瞧她：“小时候爷爷猎来野味就总爱将肋骨取出，爷爷说这块地儿的肉质鲜美，不论是炖汤还是蒸煮都非常甜美！”

　　她将烫好的排骨捞出来倒入锅中翻炒：“那时候我第一次做菜，哪怕熟记得步骤方法，火候难免把握得不到位，结果在翻炒的过程中就不慎将排骨炒焦了！”

　　她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朝厉千凉笑笑。

　　厉千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听到后头，她已不知自己有没有在听荀素讲话。

　　炒菜时油与水相遇的噼啪声响彻厨房，屋中香气弥漫，她好笑地看着荀素的小嘴一张一合。

　　厉千凉不得不承认，荀素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孩子，哪怕面对几番不幸，她都能很快从风雨里走出来，笑着面对未来的考验。

　　她会回忆过去却不沉湎过去，她不像自己那般困于记忆的牢笼，深陷往日的仇恨枷锁中无法挣脱。

　　在荀素的身上闪烁着一种自己所缺乏的东西——希望。

　　她本是冷酷无常也从不为任何一种感情所动容，可她偏偏就遇上了她，不知是上苍安排还是命中注定。

　　被她的只言片语感动，被她的明媚笑容感染，厉千凉发觉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她慢慢靠近她，试图汲取她身上的点点温暖。

　　她就像冬日里的小暖炉，将她寒冰般的心田寸寸融化，必然的，她也堕入红尘，坠入她的情网无法动弹。

　　朦胧之中，荀素与厉明磊言笑晏晏，她慢慢回过神来。

　　她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入口中，酸中带甜，而后丝丝甜蜜融入味蕾。

　　那味道……就像荀素本人一样。

　　她难得勾起嘴角，冰冷的双眸渐渐有了温度。

　　一顿饭直至夜深才停下。

　　亥时将过，厉千凉坐在房檐上喝酒，那是刚从树洞里掏出来的陈年桃花酿。

　　那场大火后，她本是极讨厌过年的，跗骨之蛆般的厌恶。

　　也从不允许浮梦宫中任何一人过年，吃年夜饭，贴春联，放爆竹，这些统统都不能有。

　　违令者死！

　　而今年为了荀素，为了厉明磊，她破例了。

　　厉千凉无所谓地想，欢愉归你们，痛苦归她，反正已成习惯。

　　她猛地朝口中灌了口酒，入口的辣劲让她猛咳几声。

　　半醉半醒时，任由寒风呼啸，任由汹涌的记忆涌入脑海，也任由……背影萧索。

　　而后她轻轻笑了，眼角笑出泪花来。

　　视线穿过假山，穿过一处院落，落在了湖畔边上一抹白色的人影身上。

　　厉明磊。

　　她摇晃着站起身，朝他的方向一跃而过。

　　厉千凉在他身后轻轻落地，看着他一动不动注视着湖面，看着他的背影如同自己一般萧索。

　　他不知道自己身后有人，同样的，她也看不清眼前人的神色。

　　厉明磊负手而立，眸子深沉如水。

　　风卷起地上的残叶，也牵动着他的衣角。

　　“明磊。”她终是轻唤出声。

　　下一瞬间，厉明磊的神色转为平和，他惊喜地转身看她。

　　“堂姐！”他朝她甜甜一笑。

　　厉千凉已无法从他身上找到半点孤独的痕迹，眼前的厉明磊就像个长不大的孩童似的依赖着她。

　　她一动不动注视他好半晌，他忽然扑哧一笑。

　　“夜深了，堂姐怎么还未休息？”他打破平静，语气里满是关心。

　　“你不也还没睡！”她好笑地抬手刮刮他的脸。

　　“那明磊走了，堂姐也早点睡！”见厉千凉点头，他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厉千凉错身给他让出一条路，两人肩头相碰。

　　那一刹，她竟无端觉得厉明磊的话像是在与她诀别，与过去的岁月诀别，也像是某种预告与宣言。

　　大概是醉酒后生出幻觉来了……她甩甩沉重的脑袋不再去想这件事，转身离开。

　　一阵大风忽的刮过，抖落一地的寒梅。

　　转眼便到了自己的寝宫。

　　厉千凉的寝宫从来都是红色的，却不似喜庆的火红，反倒是曼珠沙华般的妖冶艳红。

　　本是习惯至极的颜色，今天却无故觉得刺眼，像鲜血般的。

　　想了想，她掠到院外，将掌心里的爆竹点燃。

　　爆竹冲天，烟火缤纷。

　　却不知同一时刻，荀素与厉明磊双双捕捉到不远处稍纵即逝的烟花，眸中染上绚烂的色彩。

　　她笑了笑，随手摘下一枝白梅插在屋中的花瓶上，而后她将荀素送来给她的纸灯笼点燃，挂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伴随着子时钟声的敲响，也寓意着除旧岁，迎新春，她沉沉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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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楼的钟声低沉，响彻整个余杭。

　　又好似一记丧钟的悲鸣，宣告张宏的死亡。

　　荀府柴房走水，全府上下忙着救火，张员外派往荀府的另一路人马潜入荒废的宅院，从一口枯井中挖出身首分离的张宏以及白骨数具。

　　张秉义接到消息，疯了似的扑向荀天阔。

　　荀天阔大惊，一掌将张秉义拍开。

　　“你这疯狗！”他唾骂道。

　　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

　　小厮姗姗来迟，说有一伙歹徒潜入府中，趁家丁不备将一口井翻了个底朝天。

　　荀天阔脸色一变，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那是他埋藏多年的秘密！

　　张秉义踉跄地站起身，颤巍巍指着荀天阔道：“荀天阔你这老狗，怪不得不肯让我进屋搜寻，果真是你……果真是你杀害我儿！”

　　他已是老泪纵横，上气不接下气地命人赶去衙门报官，又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把守荀府的家丁，一瘸一拐闯入荀府。

　　荀天阔回过神的时候，张秉义已经带人闯进他的家里。

　　荒芜的院子里，一口水井旁躺着一堆白骨和一具冰冷的尸体。

　　时隔数月，哪怕冬季严寒，尸体仍旧腐化了许多。

　　张秉义不顾尸体上散发的臭气扑向张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不远处的张秉义青白着脸，站在原地愣神。

　　哪怕自己的秘密被窥见一角，他仍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这绝对是一次有预谋的栽赃陷害，躲在暗处的人窥得他的秘密，知道他在井中投了人，便借用他不敢暴露秘密的心理将张宏的尸首也投入其中。

　　而此处院子荒废多年无人看管，必然也容易得手。

　　幸好现在张秉义还不知道这个秘密，他必须压住！

　　“张宏不是我杀的！”想通这茬，他沉声辩解道。

　　这一说不要紧，沉浸在悲伤中的张秉义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抬起头盯着他，怨恨的目光好似要在他身上搓几个窟窿眼。

　　“荀天阔，我们明明无冤无仇！”他已不顾员外的仪态朝他嘶吼。

　　“我说你儿子不是我杀的！”他冷静地重复一遍，像是要把张秉义的理智拉回。

　　“那他为什么会在你府中的水井里？”他粗鲁地抓住荀天阔的衣领质问。

　　荀天阔将脑海中早就想好的话说出：“这口井里原本丢的是荀府犯错的下人，这根本就是有人栽赃陷害将你儿子的尸首丢进井中！”

　　张秉义愣了半晌，荀天阔借机挣脱。

　　“呵呵呵……”张秉义忽然笑出声，笑得涕泗横流：“枉你还是正义盟盟主，竟也是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你的下人要犯什么错才落得这个悲惨下场！”

　　荀天阔知道他正经历着丧子之痛，耐着性子没有反驳他。

　　哪怕官府介入调查，哪怕名声受损，他也要将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压下！

　　思及此，他手握成拳，神色冷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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