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江湖（GL）

　　厉千凉惊喜到无法自已，她蹭的站起身急切道：“那他现在在哪？督公是如何得知的？”说罢竟是觉得难以置信。

　　刘长生并不理会她的激动和失态，而是把目光移向别处，似是回忆：“十八年前，本督刚掌大权，为了偿还叶兰的救命恩情，就命令远在余杭的全部手下不要动厉家的任何人，且一遇到紧急情况就尽其所能照拂一二，谁想竟是一语成谶……”

　　他幽幽叹了口气，凝视着即将燃尽的烛火，语气颇为沧桑与感慨：“三年后，也就是十五年前，正邪两道在十年前签下的和平条约刚好失效，当时魔道第一教血莲教因为某些原因闯入厉府大开杀戒……不得不说你很幸运，竟在那晚碰巧出府去了，”

　　“但你在府中的弟弟就极其不幸了，事发时他被叶兰藏了起来，却亲眼目睹整个屠杀过程……本督的手下赶到时，厉府已是火光冲天。”

　　他看向厉千凉骤然紧张的神色，叹息道：“但万幸的是，当是冲入火场的一名手下砸开了卧房的橱柜，救下一个昏迷的孩子，且还尚存一息。”

　　“那他如今可还……”当年她回府时，府外已经围满了人，救火的也有，围观的也有，奉命调查的官员也有，待火被灭后，里头的人报告说无一人生还，且那些尸体都被烧得面目全非，更辨不清死者身份。

　　她当时还以为整个厉府活下来的就只有她了，没想到……

　　“他还活着。”刘长生生硬地打断她，却颇为惋惜道：“可惜那孩子目睹了厉府众人被杀害的一幕，受了极大刺激，再加上吸入了那场火的浓烟……如今也不过弱冠，却是个颠傻的。”

　　厉千凉整个人如遭雷劈般怔愣住了，她的胸口紧揪得难受，眼眶渐渐泛红，脑海中更是混沌不清。

　　只木然道：“什……什么，那他现在……在何处……可是还……”竟语无伦次的。

　　“本督念他是叶兰的幼子，就命人请了最好的郎中为他医治，可就算是名医也束手无策，后来，本督便悄悄把他安置在杭州的某处乡间宅院，地址是……”他压低声音，报出一串地名，厉千凉默默几下。

　　厉千凉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许久才道：“多谢督公出手相助，如此大恩，千凉感激不尽！”她诚恳地放下身段和自称，朝他俯身拱手道。

　　刘长生却摆手道：“你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本督欠叶兰的，是还不清……咳咳，”不知为何，他说到一半时似是想到什么，猛地止住。

　　他重重咳了两声：“对了，你快些把那孩子接回去吧……”。

　　恩？

　　厉千凉心底讶异，方才她不经意地抬起头时，竟发现这权宦刘长生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极深重的愧疚，刺目到厉千凉无法忽略。

　　只一瞬，那样浓烈的感情就散去了，他的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

　　可是，为什么？

　　这刘长生还在愧疚些什么呢？按理说，叶兰曾救过他的命，现在他救下了她弟弟的命，还养大了他，这本该两清了不是吗？为什么他还会有那样沉重到无法释怀的愧疚情绪呢？

　　那样雷厉风行、大权在握的人，对待情感本该是轻描淡写的，他到底还亏欠了她娘亲什么呢？不该是如此啊……

　　即使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里，厉千凉的五感也依旧敏锐。

　　她压下心头的疑虑，再次拱手恭敬道：“多谢督公，此恩无以为报，千凉会尽快把明磊接回去的，督公交代的事情，千凉也会竭尽全力办好。”

　　“厉千凉，呵呵，今日一见，你果然和江湖传言所说的不同，倒是真像你那重情重义的母亲……”

　　不给厉千凉反应的时间，刘长生颤抖地站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本督先行离去。”

　　他戴上兜帽，十分缓慢地踱步到门口，拿起了斜靠在门边的木拐，在推开门的瞬间，他颤巍的脚步一顿，背对着她道：“荀天阔的二女还在你那里吧……”

　　厉千凉的心中又咯噔了一下，沉声道：“正是。”

　　“本督受人所托，你好生招待她。”说完，他才拄着木拐推门离去。

　　待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远去，厉千凉才彻底松口气，如蒙大赦般瘫坐在椅子上。

　　今晚，这个刘长生接二连三带给她惊喜和惊吓，如果不是关乎到她仅剩下的血亲的安危存亡，她怎可能如此……

　　除了荀素的事，她厉千凉还从未在谁面前失态过。

　　说起来荀素的事情竟是惊动了九千岁，而前些时日她与千落对荀素身份的猜测，恰好也被验证了。

　　看来，荀素的身份也不是个简单的……

　　二十六日早晨，余杭，浮梦宫分部，议事堂。

　　此时不过辰时，暖阳东斜，天空晴朗无云，却没有丝毫的燥热感，而静谧的议事堂中，门口站着两名黑衣小侍，丝丝柔和的光线透过镂空的木雕窗户射/入屋中，而屋外檐上的喜鹊喳喳叫着蹦着，好不欢快。

　　正坐于会议桌上首的厉千凉身穿一袭宽大的血红色对襟衫裙，左手支着头半阖着眼，面上带着红纱，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右手正捏着一支蘸了墨的兼毫小笔，桌上用镇纸压了张不大的宣纸，纸上写满了细密的小楷，字迹精细而整洁，不远处分别是石砚、水滴、笔山等文房用品，被一字排开。

　　身后站着除去断水以外的三大护法，身着白色利落劲装的焦羽正在低头磨墨，白绸和孤铿，则站在一旁压低声音交谈。

　　白绸的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孤铿，疑惑道：“怎么不见断水？”

　　孤铿闻言一愣，答道：“我也不清楚，想来是主上让他外出办事去了吧。”他自己也是一大早就不见断水了。

　　这时，门口的侍者突然提声通报：“萨勒族使者到——”

　　议事堂的三人神色一凛，心中皆道：来了！

　　而厉千凉，也骤然睁开了凌厉的双眼。

　　阿努满一进屋就瞧见了厉千凉，胸中的暗火蹭蹭往上冒，立刻阴阳怪气道：“厉宫主别来无恙啊，您这气生了六七日，也该是消了吧！”

　　厉千凉却不答，而是笑道：“使者请坐。”

　　阿努满见厉千凉客气，这才冷哼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眼主位，踟蹰一下后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而他身后的一名棕瞳色年轻人也随后入座。

　　待两人坐好，厉千凉才把手上的兼毫搁在笔山上，道：“使者远道而来是有什么要事，为何非要当着本座的面讲呢？”

　　阿努满立刻声情并茂且极富煽动性地讲道：“我代表我们萨勒族尊贵的首领巴尔特，十分诚挚地邀请您和您的浮梦宫，与我们萨勒族结为同盟。”

　　厉千凉挑眉：“和本座结盟？为何呢？”

　　阿努满傲然一笑，豪迈道：“我们尊贵的首领巴尔特，志在一统中原，成为流芳百世的千古一帝！厉宫主也该知道我们萨勒族的铁骑已经压境，且对你们中原也是志在必得，巴尔特首领能和您合作，您该倍感荣幸才是！”说完，还轻蔑地睨了眼厉千凉。

　　他心下鄙夷：不过一介女流，还只会哭哭啼啼的闹脾气，一点都不像域外女子一般豪迈大方，这样小家子气的妇人，就该待在闺阁中，哪里值得他阿努满费心力讨好！

　　厉千凉将他的蔑视全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反讽道：“既然你们的巴尔特首领已经志在必得了，为何还要寻本座合作呢？本座这浮梦宫太小，可容不下你们外族人的雄心壮志！”

　　阿努满一噎，尴尬片刻才道：“你这利嘴的女人，首领找你合作，你应下便是，哪来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

　　“合作？那本座有什么好处呢？”正说着，厉千凉的眸中闪过恰到好处的精/光。

　　这下阿努满的心中更加鄙夷了，暗道这厉千凉怎么像个市井妇人一样目光短浅，果然这中原的女子都是一个样！

　　他嘲讽道：“厉宫主是要金银首饰呢，还是绫罗绸缎呢？”

　　厉千凉笑笑，反问：“使者觉得本座缺这些吗？”

　　“那厉宫主想要什么，不会是……”他盯着她嗤笑，“厉宫主不会是要，等到我们首领一统中原的时候，委身于他吧哈哈哈哈……”他兀自仰头大笑，丝毫不顾忌议事堂众人在一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下一秒，厉千凉锐利的眸中划过一丝杀伐，她抬手就朝阿努满释放出一道迫人的威压，声音也如寒冰一般渗人，“使者是不想谈了吗？”

　　看着他愈渐惨白的脸色，她阴笑道。

　　一旁青年一惊，这厉千凉哪里是不想和他谈，这分明是不想让他活了吧！

　　他慌忙垂头拱手道：“厉宫主手下留情，阿努满叔叔是在开玩笑的！”

　　厉千凉俯视阿努满的惨状，像是欣赏勾栏中的戏子表演一般，嘴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道：“道歉。”

　　阿努满只觉自己的心脏被瞬间揪得死紧，他无法呼吸，全身也被那道铺天盖地威压压迫，被定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艰难求饶道：“对……对不……对不起。”

　　厉千凉冷哼，一拂袖子，那道有如实质的威压才被撤去。

　　她眸光诡谲而危险，继而慢悠悠道：“你听好了，结盟是可以，本座的要求也很简单，本座只要你们签下一份永久的合议，若是你们首领真的能一统中原，便要保本座的浮梦宫世世代代安全无虞，使者是否能答应？”

　　“这……”阿努满心有余悸地转了转眼珠，显然是犹豫不决。片刻后，他眼前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咬牙，竟真的应承了下来。

　　而厉千凉也早有准备，她左手挽袖，右手抽出压在镇纸下的宣纸，示意身后的白绸递给阿努满。

　　一边道：“此券是初稿，还请使者过目，若是觉得可行，本座便让人誊抄两份在绢帛上，双方签下署名后盖上印凭即可。”

　　阿努满盯着上头的小楷，片刻后皱着眉递给了身旁精通中原文字的青年，一刻钟后，见年轻人点头，阿努满才应下。

　　待厉千凉的手下拿来两份誊抄完毕的金帛，双方签下协议后，阿努满也让青年拿出两张兽皮，上方密密麻麻的全是萨勒族的古怪文字，下方为中原小楷的译解。

　　厉千凉不漏一字地看完，果断签下名，盖上印章，协议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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