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江山

　　【3】

　　午时，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冷颤，随即缓缓起身，褶皱了的袍子顺着他的身躯抖落下来，可他无从计较这些。

　　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宋玄墨烦躁地揉了揉眉头，待静了心神，才唤道：“进来。”

　　一侧，黑衣人轻飘飘地从窗外落下，大约是功夫太好，连些许响动也没留下。那人低着头见宋玄墨不语，迟疑问道：“主子？”

　　他叹了口气：“那件事，如何？”

　　黑衣人抬头，等待指令：“准备妥当，主子可是要？”

　　“不急，”他背过手去，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这件事，本公子自有打算。”

　　是的，对于那个王位，他势在必得。只是，那场梦让他犹豫了。如果没有那场恍惚，他是不会轻易冒险的。

　　可是，如今，必须得等，等到一个最佳的时机。只有一次绊倒自己的六弟，才有更多把握坐上那个宝座。而这一次，他不愿用一个女人来做交易。

　　微风吹拂，摇开半边窗，吹散了桌边的宣纸。

　　宋玄墨望着桌旁的白玉棋子，忽而笑了。讨一个女人欢心，无外乎那些东西。这副棋子，算不得名贵，却绝对精致，如果送给她，会如何？

　　他在心中思索着之后的场景，却未曾想到，当真正见面时，孟长生依旧是不咸不淡地看向自己。而她身旁站着的人，则是自己的六弟。

　　此时他的六弟正在询问眼前的女子会不会参加几日后的赛棋大会。他驻足，静静看着。

　　许久，他嘴角轻扬，缓缓走向前去。墨色长袍在阳光下散发着独有的气场，这是属于他宋玄墨的骄傲，任何人也无法改变 。

　　“她当然会参加。”宋玄墨在仆从的簇拥下走来，挑衅地看着眼前人。他这般姿态，无疑将一个贵公子演绎得淋漓尽致。看到孟长生向自己身后打量的目光，他缓缓笑道：“带了些小东西，还望长生喜欢。”

　　这些东西，确实不算小。前朝的孤本，当朝的名画，墨玉棋子，以及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如果不是用心挑选，绝不会出现在孟长生眼前。

　　可是对于她而言，一切，已经没了意义。

　　见到这些东西的刹那，确实是惊叹了不少，以宋玄墨的性子，哪里会用心准备这些。

　　他确实变了，可是，命运弄人，在她已经无心的时候，他才会改变。

　　她的指尖抚过每一个礼物，一一送给了别人。

　　用心准备的东西被送给了别人，宋玄墨心头有些不适，但面上没有丝毫不悦。

　　是啊，欠了的，总要还的，他想起曾几何时，那个少女也曾捧着一个真心，却被自己视如蔽履。如今，她不过是把自己上辈子做过的事情，还回来罢了。

　　面上维持着笑容，宋玄墨没有多说。记忆将他拉向了远处，他晃了神，眼前的女子带着轻笑，清秀的面庞，总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这个，给你。”她手里握着精致的绣囊，里面塞得鼓鼓的，带着几分小心和期翼将东西递过来。

　　在宋国，女子会收集各色花瓣做成一个香囊，再找来寺庙里的人加持，塞进去佛珠，以求一个平安。

　　他打眼向长生手中看去，绣得真好，不知觉就伸出了手，对方愣了愣，随急眉眼一弯，笑成了天边的月。那一刻，竟也觉得，这个女子有那么几分可爱。

　　只是那时，他尚不明白，一颗心需要用心来换，不过一枚小小的香囊，他如何会在意，一时兴起拿着了，过了几日，又不知道丢到了何处。

　　直到孟长生在一次碰面中随口提到那枚香囊，他也许久没有想起来，他仍记得当时她眼中参杂着的失落，她笑着将香囊再一次放到了自己手中：“左右是公子太忙了，连丢在了花园里也不清楚。”

　　记忆回笼，宋玄墨的眼神逐渐有了焦距，之前的记忆，渐渐渗入。他突然想到，或许，眼前这个女子从一开始对自己避之不及，或许也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事情。可是，这样的情景，他竟是没有勇气问出那些话了。

　　他想，他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终于明白了，却再也无法企及。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赛棋大会已然结束，她再次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而他，也成功引

　　诱自己六弟落入了圈套。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生活却失去了很多乐趣。

　　【4】

　　宋玄墨近日忙得不可开交，边城传来了消息，情况略有些复杂，处理完一应事物，已是黄昏。他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烦躁，推开窗户才想起来，孟长生依旧现在门外。

　　“她还在外面？”宋玄墨不悦地看向自己的侍卫。

　　也是，任谁也不会高兴，自己在乎的人对自己忽然靠近，却是为了另一个人。

　　他摆了摆手，挥退了侍卫。本是不想搭理，可转念一想，她竟然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无奈摇了摇头，还是推开了门。

　　夕阳余晖映照下，那个人精致的耳垂泛着晶莹，柔和的发丝垂落，可是眼角透露出坚毅。她微微低了头立在那里，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终究是会心软的。

　　冷哼一声，逆光走来，宋玄墨挑了一眼，低沉的嗓音发出声来，道：“走吧。”

　　孟长生缓缓抬头，一双水雾般的眸子里，染了迷茫，一边顺着他的步子，一边问道：“去哪里？”

　　他苦笑，转过身来，阳光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铺上一层薄薄的光。那一刻，就连孟长生也恍惚了神情。许久，他似乎染了薄怒：“孟长生，你何苦明知故问？”

　　他的声音浑厚，嘴角轻扬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莫名让人觉得尖锐：“你来找本公子，除了为了我那六弟，难道还有别的事情？来求人，就得有一副礼求于人的态度，这般姿态，可从不是你能长生的风格。”

　　“我……”半晌，孟长生也没说出什么，觉得有些难受。她定了心神，缓缓抬头，却听到他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孟长生跟着他向马车走去，心中思绪万千，这个人，不太一样了，这是她的第一感觉。分明还是这墨色的长袍，这样的眉眼，这样的背影，可是，哪里，有不一样了呢？

　　马蹄敲打着地面，留下规律的响声，她靠在马车里，缓缓闭上了眼睛。身畔传来淡淡的香气，她很熟悉，这是谁的味道。可是，那些该死的记忆，再次涌现在脑海中。

　　这个人，看着你的时候，是温柔的，他的眼神，无法让人不沉沦在其中。他说，待他凯旋而来，铺就十里红妆，与君共登殿台之上。他说，待他君临天下，携手盛世繁华，与君共赏满世烟尘。他说……

　　可是这个君，不是她孟长生啊，他这人，何其冰冷，何其绝情。除了他口中的那一人，这天下的女子，皆可以是他手中的棋子，脚下的垫石。

　　她想起来，那天，整个清秋宫着了大火，她困在火势中，无力自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映在滔天的火势中，竟是这般艳丽。

　　她想，她这一生，总是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现在，终于可以自己做出选择了。
　　她从出生开始，被许配给了皇家，从那时，就按着礼仪，学了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她忍着，受着，不过是因为，那人，是她未来的丈夫。

　　可是这场火，燃起了清秋宫，却浇灭了她的心，她的丈夫，并不爱她，他的丈夫，终究不要她了。

　　她想，或许，她给他一个理由，她死了，就能保全自己的家族吧，所以，当被困在这场大火中，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却没有退缩。

　　她来到镜边，铜镜前，倒映着一张俊俏的脸蛋，肌肤擦了粉，白嫩可人。她整理了长发，这头发，早上出门时被梳理了无数次，如今，还是乱了。

　　她勾起唇角，缓缓褪下大红的袍子，慢慢摘下头上的金饰，每一步，都是那样认真。或许，她从来就没有明白过，什么才是情愫，她只知道，她应该靠近他，却从未想过为什么。

　　火势越发大了，熊熊燃烧起来，很快就燃到了这边，那时，孟长生已经失去了知觉。灵魂飘离□□，她看到了他，火光中，他淡然，英俊，而又冷静，他瞥过来一眼，淡淡说道：“葬了吧。”

　　或许是那语气太随意，也或许是她惊了心神，原本已经没有的感觉，却渐渐回笼，她想，她或许，是心痛的吧。心烦意乱，神魂飘过，回到了孟府，若说之前仅是烦躁和不安，那么这一刻，就剩下了浓浓的怨恨。

　　对啊，她怎么会没想到，他那人心狠手辣，怎么会轻易放过一个与之牵连甚广的孟府。三月春光正好，藤萝花本该尽态妖娆，此刻，花架倒了，泥土混杂，“噼啪”的声音响在耳畔。

　　孟府倒了，孟府……

　　她瞪大了双眼，那些记忆，就缠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而始作俑者，此刻却坐在另一边，她登时睁开眼睛，染上了几丝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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