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江山

　　【5】

　　时间过得飞快，中间发生了什么，已勿用细说，上天从不会因为个人意愿，而改变命定的轨道。从出生起，孟长生就注定了要成为这宋国最尊贵的女人，无论是名义上也好，实质上也罢，终究逃不过一段缘分。

　　大婚那日，和记忆中的时间相同。

　　她慵懒靠在榻边，嘴角凉凉一笑。手中握住的簪子晶莹剔透，却似乎渗着凉意。

　　他送来这东西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永远像花簪一般，永远都是宫庭的一件尊贵的摆设？

　　孟长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那人总是这般霸道，即便痛苦着，也不肯放手吗？也罢，既然他威逼利诱，自己也不能怕了去。她是孟长生，是孟府唯一的女儿，这场战斗，她只能前行，不能退缩，因为，她别无选择。

　　放下手中的东西，任旁人收拾妆容，这场大婚，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场闹剧。以热闹开头，势必要以玩笑结束。

　　“娘娘，这……”一侧的宫女看着那玉簪，欲言又止，孟长生扫过去一眼，她复又止住了声音。

　　那日，大约是宋国最隆重的一场典礼，他国使臣庆贺，众臣敬仰。红袍如血般艳丽，翠环雕金叮当作响。高台之上，他望着她，她亦扫向他。若是忽略那僵硬的表情，或许，这将是最美好的画面。

　　可惜……

　　“国主若是无事，臣妾乏了，想去休息。”

　　她从不在意，这样会落了他的面子，而他，也就这般任她去了。甚至望着她转身的背影，竟有那么一丝无奈的笑容。

　　他喜欢她这般任性，大多数时候，她都冷静得不像一个女人，只有对着自己，才会这般尖锐，像极了张牙舞爪的猫。也或许，从那场梦醒来，他就已经习惯了去追寻这么一个女人的背影。

　　无论卑鄙也好，用尽手段也罢，站在她身边的那人，是自己，就好了。他这般想着，仍能应酬着宴会，主持着一个人的盛宴。

　　“国主……”远处小宫女急急忙忙跑来，他有些不悦地锁紧了眉头，那宫女望着她，竟一时征了神，“娘娘她……娘娘……”

　　该来的终究会来，即便将她带到了自己身边又如何，即便困住了她，依旧改变不了夙命。他的掌心紧握，眉头突突跳了两下，终于，放下了，急步迈出去。

　　【6】

　　她一定随手丢掉了自己送去的簪子，这种感觉，有些微妙，却莫名心酸。宋玄墨想，他一定是得了现世报。

　　当他赶到的时候，孟长生已经被摘掉了满头的金饰，褪去锦绣华裳，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个女人，他苦笑，只有此刻，才会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可是，看见她皱起的眉角，看到她手腕上一道泛白的疤痕，他却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些不是梦，而是真的，那个在山洞里救了自己的，那个曾经温柔地笑着的姑娘，从来都是她，那……他替她掖好了被褥，匆匆离去。

　　孟长生醒来以后，再也没见过宋玄墨，她倒是乐得自在，见了，不一定比没见好，反而尴尬。孟家安宁，她便也无求了。或许，这皇后的位置，更能让她清静，最起码，她的清秋宫里，再没了闹事的人。

　　阳光恰好，她端来盆景修剪，放下剪刀的刹那，门外来了一黑衣斗篷。是她以前的婢女兰儿，目的是要带她出宫，为她求一条生路。

　　她端看了计划，侍卫换班时间，逃跑路线，准备的用具银两，一应周全。她端详了许久，拍了拍兰儿身上的雪，思虑良多。

　　终于，她还是决定要走了，那日倾城大雪，铺满了整个宋都城，她换了装束，躲过蹭蹭关卡，上了马车。一切，竟是这般顺利，尽在计划之中。

　　可是，她怎会想到，当她踏出清秋宫的那一刹那，她的全部行踪，那人就已经知晓了呢？多日不见，也不过是因为，他怕了……他怕见到自己，孟长生会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眼神，他怕那样的尴尬，甚至……

　　雪花簌簌落落，飘落在城头，宋玄墨捏紧了手中的玉佩，静静看着，忽而，一阵咳嗽，染上了鲜红落在指尖。他的眼神追随着马车驶去的方向，久久不愿离开，尽管，眼前徒剩下白茫茫一片。

　　“国主，天凉，回去吧。”素冬收回视线，不忍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从几何时，这个高贵的帝王，褪去了最骄傲的外皮，只为了守着一个人。她不清楚，也不明白更多渊源。

　　许久，她听到他有些无力的声音，带着愁绪，轻轻说道：“你说，本王错了吗？”

　　“不，是娘娘……不懂珍惜。”

　　宋玄墨没再说话，到底是谁不懂珍惜，他已经无力追究了。他的身子，日渐不如从前，他很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的，可是欠了一个人的，总要去还，不是吗？

　　他仍能记得，当日，很多人劝过他，可他还是下定了决心。孟长生身上的寒毒，是因他而起，这罪孽，也该还给他来受。只可惜那个狠心的姑娘，竟是一面也未曾来看过他。

　　其实，这样也好，两不牵挂，当他决定放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见了今日的一切，不过，几分奢望罢了。

　　他叹了一口气，热气在冷风中吐出长长的白雾：“回吧。”

　　【7】

　　寝宫里出了金银摆设，让人觉得空荡荡的，索性地龙生得足。宋玄墨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一个女子轻柔地抚上他的额头。

　　“别走，别……”他呢喃出生，放她离开，不过是一时冲动，从心底，他还是不想她走的，他挥着手，抓住了什么，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缓缓睁开眼，他如愿见到了这张熟悉的面庞，一如初见时那样，不惊艳，却耐看。淡淡的香韵萦绕在鼻尖，他怎么会不清楚，这分明就是她的味道。

　　他日夜百转千回，就是企盼能再见到，说一句……对不起。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你来了。”

　　孟长生接过药碗，他就很听话地就着喝药，可是，胃不争气，吐出了将近大半。

　　“嗯，我来了。”孟长生说着，拿起手帕，却被他制止，他轻笑着：“别，我怕……弄脏了你的手帕。”

　　他找了别的布子，一点点擦拭，许久，终于干净了不少，他知道自己该说话了，哪怕再不舍，也得说出口：“你……原谅我了吗？”

　　“嗯，原谅了。”

　　“那我们……”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孟长生笑得很淡，可是说出口的话，无异于是残忍的。

　　多少人，经历了时间的消磨，更加坚定，又有多少人，经历了岁月，却再也无法重聚。便是镜子打碎了，也回不去原来的模样，何况是泼出去的水，再也难收。

　　原谅，不过是因为，放下了，可是心境，却再也回不去从前。

　　宋玄墨终于放开手，抬起头来，许久，笑道：“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了，忘记曾经。

　　彼此牵挂，不如相忘于江湖。

　　当年，帝后薨，帝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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