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作者:夜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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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眼


      画中左侧有处屏风,屏风上一边画着一片青竹,清脆葱绿;一边是遥遥远去的一只孤雁,孤雁微扭着脑袋往回看,空中残叶落地缤纷,飞沙走石。

      右侧的女子着了身绯色纱衣,懒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撑着微侧的脑袋,翡翠步摇斜插在鬓间,一手把玩着一块羊脂白玉同心结,青丝流泻,绯衣轻扬。小巧的鼻梁骨,浅笑轻扬的嘴唇。指如削葱根,肤如凝脂,绯衣后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一切的一切,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七夜深深被他的画功所折服,果然是大师,笔线流畅无阻,画出来的画居然和真人丝毫无异,只是,独独少了双眼睛。

      戛纳嘉禾叹息道:“想必,卡诺姑娘曾今不是现在这般神采?”

      卡诺扑哧笑出声,问:“不是这般神采,那是哪般神采?”

      “曾今的卡诺姑娘为人必定率性天真,不受约束,独来独往,且不被世人的舆论所束缚。”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是如今的卡诺,必定是为情所困,陷在过往的记忆里不可自拔,每思念过往一分,自己则痛上三分。虽如此,却乐在其中,时喜时忧。”

      她脸色变了变,复又一笑:“你如何知晓?”

      戛纳起身,捻着珠子走到屏风前,指着屏风上的画,道:“从这屏风上看出来的。”

      他指着屏风上的竹林,说道:“青竹,意为清风傲骨,高风亮节之意,青竹为群,叶茂色青。说明画这幅画的人,性格率性天真,不染尘埃,因是刚步入红尘之中,不懂人情世故,且志得意满之时。”又指向遥遥远去的大雁,“孤雁,孤是为孤独寂寞之意,孤雁西北去,五里一徘徊,可见念念不舍,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离去;红叶,落地缤纷,萧条寂寞之意,也可意为,相思无处诉,满肚柔情化作红叶飘落。古有语,化作春泥更护花,这红叶亦是一样,飘落地上,枯烂成泥,只愿时时呆在它身边。却不知,红叶已落,百花已残,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七夜直接咋舌了,顺着戛纳嘉禾的视线望向屏风,自己起初也看见过这屏风,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现在看来,这屏风确实很有意境,也很有深意。

      他不由心生佩服,戛纳嘉禾果然是个大师。

      卡诺也在望着屏风,闻言,低笑一声:“这么一幅画,大师也能看出这么多名堂,好似亲眼见证卡诺的经历般,这确实是卡诺想不到的。”顿了顿,“不过大师都说对了,卡诺确实如大师所言,每每回忆过往时,思则一分,痛则三分,如饮鸩止渴,明知是毒却不能不饮。”

      七夜听他们两个说的这么多,大抵意思已明白。视线从屏风处收回来,绕到案几的正面,神情认真地望向画像。

      真美的一个人,倘若画中人的眼睛深含笑意,带着女孩的调皮和任性,那这幅画是不是更美了。

      这样想着,他禁不住拿起砚台上的豪笔,想着昨夜她喝醉酒后的神情,细细勾勒描绘起来。

      眉,应该如远山轻扬,睫毛,似追逐嬉戏的蝶的羽翼般细长蹁跹,半月眸中笑意盈盈,似融了一江春水,眼尾上挑,该是带着孩童的调皮任性。

      他边想边描绘,等到勾勒完最后一笔,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怔怔看着画像出神。
      卡诺和戛纳正对着屏风在说些什么,应该是刚说完,她回身,正见他手握着笔呆呆地立在画前。

      戛纳也看见了这一幕,两个人不由好奇地走到案几前,一看案几前的画,皆是一怔,随即神色各异。

      卡诺伸出一只手,颤抖地抚摸上那双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就是它!”再也说不出什么。

      七夜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丢下笔,尴尬说道:“适才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冒昧下笔,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见她微微垂着眼脸,默不作声。不免有些焦急:“如若画的不够好,我可以再给你画一幅。”情急之下,他居然说出这番话,说完才想到自己并不太会绘画,谈何说另绘一幅,还是戛纳大师的真迹。

      “七夜!”她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眸中有晶莹的泪水在闪烁。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有些生硬,却包含复杂情绪。

      他被她眼眸怔住,竟久久不曾说话。

      戛纳嘉禾闭着眼,手拨弄着佛珠,叹道:“戛纳就算穷极一生,也无法勾勒出这样一双眼睛。得其神髓,传神阿堵,戛纳此后不会再绘画了,这双眼睛,已经远远超过戛纳心中所绘。戛纳自愧不如,此后,戛纳会弃笔,姑娘请好好保存这幅画。”说完便要走。

      “且慢!”

      卡诺和七夜同时出声,两人不禁相互一望。戛纳闻言,也疑惑地望向他们。

      卡诺朝戛纳走过去,道:“戛纳大师此言差已。卡诺和大师今日第一次见面,大师就说出卡诺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不怕大师笑话,卡诺心中已把大师当做知己。”随即回头望了眼七夜,“确然,卡诺是有说过,大师若是作不出我要的画,便此生不再作画。可是如今这画分明就是大师所作,大师如何自谦到让给其他闲人。”

      七夜被她一瞥,又被她那句“闲人”深深一刺,不由心中苦笑,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刚刚差点被她一副楚楚可人的样子动恻隐之心,如今,转身就变成了一只刺猬。

      戛纳嘉禾蹙眉,有些为难说道:“可是,这眼睛……”

      “这眼睛虽是七夜添上去的,但若非大师画工了得,七夜怕也是画蛇添足罢了!”七夜含笑打断戛纳的话。

      戛纳深深向七夜鞠了一躬:“施主过谦了,戛纳抛砖引玉而已。”

      七夜也向他回了一礼。

      卡诺道:“大师无需自谦,这画确实是大师所作,卡诺在此谢过大师了!”说完向戛纳深深一躬身。戛纳不想她行如此大礼,叹道:“戛纳受之有愧。”

      抚了抚长袖,戛纳道了声告辞,便步出竹楼。

      七夜目送戛纳的离开,正感慨此人的绝代风华。却不想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卡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阿鲁,送客!”

      不等他说什么,绯红的衣裙隐入迷蒙的纱帐中。

      七夜愣住。

      阿鲁闪身进来,表情依旧淡漠如雕塑,极及简单的一个字:“请!”

      他觉得有些莫名,抬眼望了望早已不见的身影,再低头望了望案几上的画,沉思了会儿,踱步走了出去。

      七夜才踱步出竹楼,门外的人群立时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的。唐泰拉着他的手急急问道:“刚刚见戛纳大师独自一人下楼,既没说画成了也没说没画成。你在那里看着,你倒是说说,他是画出了卡诺姑娘想要的画,还是没画成啊?”

      他既不能说没画出来,也不能说画出来了,琢磨了下,道:“我不知道。”然后独自走了。

      只剩下唐泰傻傻地站在那里,挠了挠头,疑惑说道:“怎么会不知道呢,要不画成了,要不就没画成,哪来的不知道。”又想了想,说,“应该是画成了,要不然,阿鲁肯定会把大师赶出来的。不对,应该没画出来,要不然大师也不会神色黯然地出来。”
      想的久了,又糊涂了:“哎呀,到底是画没画成啊?”

      七夜离开后,阿鲁走到案几旁,看见画中女子的眼睛,讶异非常。

      这三年来,主子日夜模仿公子的画作,在别人看来可谓真假难辨!可是,只有案几上这幅画,始终不得其髓,画一幅烧一幅。那失望的眼神,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可是,他目光紧紧锁住画中人的眼睛,这次,这双眼睛,就连跟随主子三年多的他,都未曾见过主子这样的眼神。难道,这就是主子想要的?七夜画出来了?!

      阿鲁走近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房里传来清冷的声音:“进来。”

      阿鲁推门便看见她望着墙上的画出神。他走了过去,并不说话,默默站在她的身后。

      “我多年所作,倒不如七夜几笔!”卡诺轻笑一声,“这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阿鲁眼角一跳。

      “把那屏风烧了!”她依旧未动,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阿鲁吓了一跳,目光有些迟疑,他有些犹豫,迟迟没有动。

      卡诺回身:“怎么,现在我使唤不了你了,是吗?”

      阿鲁笔直跪了下去:“主子!”

      卡诺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主子三思!”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眸光越加冷下去:“你在命令我吗?”

      “阿鲁知道主子现在心情不好,可是,主子花了一个月才把公子的这幅屏风还原,怎可轻易烧去!”阿鲁沉声道。

      “阿鲁,我就算再模仿,这画终究不是他画的!戛纳大师道出了我画这幅画时候的心情!”她眉目深锁,望着屏风,“可是那时,他为何作此画送我!?”

      “公子此举必有深意,阿鲁愚钝,看不出其中奥妙!也因此,主子才要保留这幅画!”

      她伸手抚额,叹道:“阿鲁,对不起!我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

      转身,望着跪在地上的阿鲁,“我怕被自己的眼睛骗了,七夜……是不是他?”

      阿鲁一怔,随即摇头:“无论是相貌、声音还是性情,都不像公子!身形……虽有几分相像,但天下之大,碰见一个有几分相似的人也不奇怪!我与他交过手,他所用武功不是青遥门的招式。”顿了顿,又道,“若他是公子,又怎么会不与主子相认!”

      阿鲁叹了口气:“主子,公子已经去世三年了,不可能再活过来。”

      良久,沉默。

      “是我心乱了。”卡诺转身,神情平淡,仿佛刚刚的失态是另一个人,她目光深沉地望着墙上的翠竹,“你说的对,他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的不会有错。那么,这个七夜的身份和目的,就值得深思了。”

      “主子的意思是?”

      “昨夜,我见七夜有个小动作,与他一样。”

      “或许碰巧,天下间,有同样习惯的人也不奇怪。”

      “恩,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可是那幅画,就不会这么碰巧了,他的笔迹我再熟悉不过,七夜画的,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像。”卡诺眸光一沉,“偏偏七夜还有西祁皇宫内卫的令牌。”

      “我熟悉他的小动作,宋景聍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七夜,倒像是宋景聍随身调教出来作为他的影子。”

      阿鲁的脸色有些难看:“主子的意思,七夜是皇上按照公子的神韵调教出来的人?”

      卡诺点头:“我是这么觉得!”

      阿鲁脸色发白:“如果七夜真如主子所说,那主子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卡诺“扑哧”的一声笑:“瞧你,吓成这样,至少现在七夜没对我怎样啊。”

      “七夜若是宋景聍派来找我的人,怎么会不认识我?若说他不是,又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 她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墙上的翠竹,微微叹道,“所以啊,阿鲁,我猜,七夜随身携带的画像可能被人掉包了呢。”

      “主子的意思是,皇上身边有人帮咱们?”

      “也不尽然,可能是凑巧帮了我们罢了。”卡诺凝神思忖片刻,又道,“无论如何,七夜此人不能留。”趁现在和他接触不多,早做决定,否则,她怕自己不忍下手。毕竟留下七夜,看着如此神似的一个人,会影响她的判断力和决定。

      阿鲁迟疑道:“那……今夜我去杀了他!”

      “你武功不及他,冒然行事,只怕会打草惊蛇。”卡诺打断他,“静待时机。”

      她抬头望向窗外的骄阳,声音似透过竹窗穿梭大漠向西飘去:“宋景聍,三年了,我都以为你忘记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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