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卓鹰走进房内关了门，忽然转身跪下，沉声道：“主子受惊了，属下该死！”

　　房里一共三人，除了卓鹰、百里陌上，还有一位叫林良的侍卫。百里陌上此时正站在右侧墙下看墙壁上的画。闻言，微微一侧头，卓鹰正跪在门口，身子朝着左侧跪下，正是跪在侍卫林良面前。

　　百里陌上也不惊讶，只微微一笑。

　　名唤林良的侍卫却微微一蹙眉，声音清冷威仪：“身在外，这些虚礼就不必了，免得让人起疑！”

　　卓鹰这才起身，站到一边。

　　百里陌上仍旧望着墙上，转身道：“这吟枫阁是个好地方！”

　　林良淡淡道：“哦？”

　　百里陌上忽然邪邪一笑：“这些字画可都是孤本啊！”果然见林良远山眉微微一凝。

　　百里挥袖一指：“这幅簪花仕女图可是周昉的孤本啊！”又转身指向左边的一卷字画，“还有这个，这个！”一一指过去，最后指尖一点，指着床上的一个玉枕，“连这个都是个好东西！张大人也太看得起本部院了，这是让本部院来给他鉴定真品啊！”

　　林良脸色越来越冷，一双凤眼似含了冰雪。

　　“这个张乙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私藏贡品！皇上，属下这就去把他抓来！”卓鹰怒气冲冲说道。

　　林良闻言，冷冷一眼瞥过来：“走之前说了什么？”

　　卓鹰对上他的视线蓦地打了个寒颤，低声道：“是，皇……林良。”

　　林良正是被乔装打扮过的西祁当今圣上——宋景聍！

　　宋景聍微微侧身，看着百里陌上：“你胆子不小，竟敢一来就给人这么大个下马威，也不怕他记恨你，给你使绊子！”

　　“林良你就不要在我勉强装了，你这次特意在阳城逗留，难道不是为了剔除这根刺吗？既然你都要挑刺，我先碰一碰这根刺又有什么关系呢！”

　　宋景聍抬了抬眼：“你知道的倒是多。”

　　“张乙乃安王内弟，每年进京述职，他虽站在外堂，亦曾见过我的身影！你张嘴闭嘴提到我，不怕他认出来！”

　　百里陌上叹道：“林良这么不放心本部院啊！”

　　宋景聍斜眼看了看他，懒得说话。

　　百里陌上笑道：“我来的时候查过，张乙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得了眼疾，十步开外的东西基本看不清楚！每年的朝会，他最多也就看到你模糊的身影罢了，想要认出你，那估计他的官衔还得往前爬一爬！”

　　对于他的不敬，宋景聍不怒反笑：“林良这个名字，你喊的倒是顺口！”

　　“臣只是谨遵圣谕罢了！”百里陌上微微朝他躬身行礼。

　　宋景聍慢慢踱步，看了一圈屋子，转身问道：“百里，你怎么看？”

　　百里陌上略沉思了会儿：“有人想要张乙的命！”

　　宋景聍颔首：“这么多的贡品，够灭他满门了！”

　　卓鹰不解道：“皇……林良的意思是，有人想要陷害张乙？”

　　百里陌上看他一眼，笑道：“不是陷害，这确实是他私藏的贡品，只不过被人摆在了我们眼前罢了！”

　　卓鹰一惊，顿时提高警惕。这张府看起来守卫森严，没想到被别人潜进府邸放了这么多东西，都没发现，看来这张府也不是什么安全之地，皇上万金之躯，自己可千万不能让皇上出事。

　　百里陌上摸了摸墙壁，再看了看床上的玉枕，道：“墙上有挖痕，玉枕下的被褥有些皱褶，看来是仓促放好就走了！”

　　宋景聍点了点头：“能从张乙藏起来的地方拿走这些东西，又从别处神不知鬼不觉放进来这些东西，可见是个高手！”微微一沉吟，又道，“阳城戒严看来不光是因为你的到来！”

　　百里陌上踱步走了一圈，问道：“那依你之见，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

　　宋景聍淡淡道：“当然是需要沐浴。”

　　百里甚是赞同：“说的有道理。”转身朝卓鹰说道，“告诉张乙，本部院要更衣沐浴，叫他多准备几个浴桶。”

　　卓鹰一脸茫然地看着百里陌上和宋景聍，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百里好心提醒：“你别瞎想，我们什么都不打算做。”以静制动，幕后的人见他们没动静，自然会有所行动。

　　卓鹰恍然大悟，在门口传达了百里的话，然后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看着丫鬟进进出出地端着热水进来。等到两个浴桶被倒满热水，氤氲的热气从桶里冒出来，两个丫鬟站在一边。

　　百里陌上道：“本部院不喜人打扰，你们出去吧！”两个丫鬟似有为难之色，相互望了一眼，欠身退下。

　　百里陌上拉过屏风，轻声道：“林良先沐浴，我在屏风外守候！”

　　宋景聍微一点头，走进屏风内。

　　卓鹰见状也跟着走进屏风内，却被宋景聍拦下：“你也在屏风外候着！”

　　卓鹰一怔，道：“皇……您一个人在里面不安全！”

　　宋景聍淡淡道：“在外面候着！”

　　卓鹰无奈，也走到屏风外，与百里陌上齐肩而立，神情肃穆，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百里陌上看了他一眼，笑道：“卓兄若担心，可以进去看着！”

　　卓鹰脸一僵：“百里大人说笑了！”若是能进去，还需要他在这里说风凉话。

　　屏风内水声潺潺，过了一会儿，传来宋景聍的声音：“百里，你进来服侍！”

　　百里陌上眉角跳了一下，转身走进屏风内，卓鹰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声闷哼声，他再侧耳一听，里面没有动静。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林良？”

　　里面依旧毫无动静，卓鹰心下一惊，转身闪进屏风内，正见百里陌上半跪在浴桶外，身上的深蓝色官服已经被水浸湿，他一手搭在宋景聍的背上，一手抓着宋景聍的手腕。转身朝他低声怒吼：“还不快把他扶到床上去！”

　　卓鹰低头一看，宋景聍惨白着脸昏倒在浴桶内，心下一凉，后背顿时冒出冷汗。迅速走过去把宋景聍从浴桶内抱到床上，百里陌上这时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原来是药箱。

　　“你去门口守着！”百里陌上从里面拿出一根细细的银针，转身朝卓鹰说道。

　　卓鹰只是怔了怔，随即起身掩门出去在门外守着，吩咐了几个侍卫在院子各个角落仔细巡视，自己则警惕地望着四周。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卓鹰有些担心，想转身看看屋里的情况，又想到百里陌上故意支走他，肯定是皇上授意，又按耐住心里的着急。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屋内传来百里略显疲惫的声音：“卓鹰，你进来！”

　　卓鹰闻言，舒了口气。转身走进屋内，宋景聍一身里衣斜躺在床上，见他进来，凤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卓鹰一惊，回道：“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宋景聍微微点头：“东篱在京都走不开，特意举荐你跟来，你不要让朕失望！”

　　自从京都出发后，宋景聍就一直称“我”，这次却自称“朕”，皇帝威仪散发的淋漓尽致，卓鹰岂有不知之理。忙叩首：“属下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宋景聍满意地点头，挥了挥手，声音略显疲惫：“你在门外候着吧！”

　　卓鹰退出门外。

　　屋内百里陌上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宋景聍抬头看着他，也默不作声。

　　两人僵直良久，百里陌上忽然跪下：“恕微臣斗胆，请皇上即刻返回京都。”

　　宋景聍凤眸一挑：“你对自己没信心？”

　　百里陌上沉声道：“臣不敢拿皇上的命去赌！”

　　宋景聍挪开视线，轻声叹道：“这全盘计划，若是没了朕，一切都白费。”复又看向他，“不仅你要赌，朕也要赌！”

　　百里陌上垂丧着脸，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皇上您不该瞒着微臣！药性越烈，反噬就越厉害！虽然此药可以暂时缓解您的虚咳之症，但是两个月以后，您可能连床都下不了！”

　　宋景聍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月时间，我们可以返回京都了。”凤眸深邃地望着他，“到时候要靠你了。”

　　如此重托，百里陌上非但没有感到荣幸，反而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苦笑着摇摇头：“南雪一行，让臣明白，纵使臣医术再高，灯尽油枯，病入膏肓者，仍旧药石无医！”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皇上，您的身子这些年耗损了太多，如果找个地方慢慢静养，臣还可能有把握让您颐养天年。如今你不顾身体，远赴北墨，竟然还瞒着臣服下如此烈性的药物，臣……怕自己有心无力！”

　　宋景聍低声一笑：“这不像你，看来南雪国一行让你并不轻松。等回京都，有空讲讲你的南雪国之行吧！”双眼微阖，不再理他。

　　百里陌上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微微叹了口气。如今，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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