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夜幕时分，张府内张灯结彩。张乙身着朝服来到吟枫阁，百里陌上已在客厅等候，宋景聍依旧一副随从打扮，站在身后。

　　张乙见礼笑道：“已备好晚宴，请百里大人移步！”

　　百里陌上亦抬袖拱手：“有劳！”

　　晚宴设在花园内，园内树上到处挂着灯笼，亮如白昼。百里陌上一行行至花园拱门处，便听到园内喧哗声。

　　“百里大人到！”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齐齐行礼：“拜见百里大人！”

　　百里陌上脸上挂着温和地笑容：“各位大人客气了，都是为人臣子，不必如此，都起来吧！”

　　随后都是官场宴会常走的步骤，百里陌上讲了些鼓励众人的客套话，接着众官员敬酒。

　　阳城虽是一座边关城池，但是张乙却是一州知府，下面管着四个大县城，十几个小县城。里里外外大小官员加起来也有好几十，得知朝廷派去出使北墨的使节要在阳城逗留两天，纷纷抛下公务赶来阳城，唯恐自己落了后，留人话柄。此时见到使节，哪有不抢着上前敬酒的。

　　这第一个敬酒的，自然是张乙张知府。百里陌上坐在主位，视线扫了一圈，端起酒杯旁的一盏茶，微微一笑：“本部院有皇命在身，怕酒后误事，这就以茶代酒吧！”说完一饮而尽。

　　花园内，静了一静。

　　张乙尴尬地笑道：“这是自然，大人皇命在身，确实不宜饮酒，是下官想的不够周到，下官自罚一杯！”扬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本来热闹的氛围，一下子有些冷清下来。众官员有些踌躇，都不敢去敬酒了，面面相觑。

　　张乙见此，拍了拍掌，回廊后款款走出十来个妙龄少女，一袭浅黄纱衣步伐轻柔地行至中央，伴着音乐翩翩起舞。

　　百里陌上嘴角噙着浅笑，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中央的舞女。

　　随着舞女扭动的身姿，氛围又渐渐热络起来。酒过半旬，有些官员喝高了，竟然伸手想抓从身旁飘过的舞女，众人皆大笑起来。

　　如此举动，让原本就热闹的氛围一时暧昧起来。

　　所谓酒池肉林，从来就是这些官员的娱乐消遣。

　　百里陌上自己不喝酒，却不能禁令大家都跟着他不喝。官场上怎么做人，他其实懂的很，只做不见。

　　左下首一位喝高了的官员饮了手上端着的一杯酒，突然对身边的一位官员说道：“你最近可听说过从东溟传过来的消息？”

　　“你指的可是练华夫人逝世的消息？”

　　“正是！”

　　百里陌上坐在上首，正有些索然无味，耳中蓦地听到“练华夫人”四字，眼皮忽地一跳。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侧头望向身边的宋景聍。

　　宋景聍安静地站在他身边，面色淡淡，微垂着眼睑，让人看不出眸中情绪。

　　百里陌上并不认识这位练华夫人，不过坊间传闻倒是听说了不少。之所以去看宋景聍的反应，是因为他从南雪国回京连夜赶回皇宫当天，本来是要直接面圣的，却被东篱拦在了殿外。

　　东篱说，皇上现在心情很糟，谁也不见。

　　百里陌上很了解这位年轻的皇帝怎样严以待己，如果不是病的起不来床，基本上是不会拒见朝臣的，更不用说因为心情不好，而下这种命令。

　　百里陌上直觉事情不简单，这时恰巧皇上贴身太监邢公公端着个盆从里面出来，他的目光自然落在邢公公手里的盆上，盆里不知烧了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堆。

　　本来烧个东西也没什么，皇上一天写残的谕旨不说几十，也有十几。百里陌上也没在意，很快就把视线收回来了。不巧的是，此时恰巧刮起了风，盆里的灰烬瞬间被一股脑地吹散开来。东篱和百里站的近，一下子都被殃及了，百里被胡了一脸，伸手一扒拉，从脸上扒拉下一张半个手掌大的纸，“练华”两个字骤然映入眼睑，字旁边还有半个袖袍。

　　这是一幅人物画像！百里陌上一怔，也仅仅是一怔，他很快便不动声色地收进了袖子里，此后也未听说过练华夫人的消息。

　　此时突然有人提起，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去看宋景聍的神情，可惜这位皇上此时除了一位侍卫该有的神情，什么也发现不了。

　　“唉，练华夫人真是一代奇女子，想当年多少豪杰为她的绝代风华所折服，不怕你取笑，我当年也甚是倾慕她！”

　　“诶，这有什么好取笑的！像我们这个岁数的人，又有几个不为她的绝代风华所痴迷。唉，可惜自古红颜多薄命，才过不惑之年便病逝了！”

　　“听说出殡那天，送行的人排了有五里长！”

　　“如此奇女子，倒也值得如此！”

　　百里陌上听到此处，略一思忖，正要侧身想跟宋景聍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风声，还没等他反应，“铿！”一声，卓鹰已经迅速抽剑一挡。

　　百里陌上随即抬头，一抹浅黄身影已像一阵风掠去，快速隐入夜幕中。

　　众人这才回神，顿时惊呼声不断，衙役纷纷提剑追去，众侍卫也抽剑向前挡在百里陌上的身前。

　　“别追了，此人轻功了得，你们追不上！”卓鹰阴沉着脸俯身用帕子拾起暗器，“咦”了一声，微微蹙了蹙眉。

　　百里陌上站起身，低头望去，卓鹰手上拿着一锭银子，银子做暗器，有意思了！

　　卓鹰又拿起来放在鼻尖嗅了嗅，疑惑道：“大人，没有毒！”

　　百里陌上闻言笑了笑，抬眼望着张乙：“张大人，本部院今日才到，就遇到刺客了！”

　　张乙此时脸色异常苍白：“下官……下官一定彻查此事！让大人受惊了！”转身喝道，“来人，把这群女子统统给我抓起来，本官要连夜彻查！”

　　场中献舞的女子个个吓的花容失色，缩成一团嘤嘤啜泣起来，衙役呵斥几声，拽着场中的女子离去。

　　张乙此时心情异常忐忑不安，怎么偏偏今夜有刺客，在他的地盘上刺杀使节大人，万一……万一使节大人出事，自己岂不是……

　　百里陌上一直冷眼旁观着，待到场中安静下来，视线淡淡扫了一圈，才望着张乙道：“张大人，何时去大牢审案？”

　　张乙吓的冷汗直冒，忙到：“下官这就去！”

　　百里陌上抬袖不紧不慢地抹去官袍上的皱褶，笑道：“那正好，本部院便与你一同前往罢！”

　　张乙一怔，僵硬转身：“牢房潮湿阴暗，脏乱不堪……”

　　“既然是冲着本部院来的，本部院岂能坐视不理。张大人，带路吧！”百里陌上一甩袖，已走下主位。

　　张乙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在前面领路，但隐约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阳城地处边境，打家劫舍、走私贩卖之徒甚多，每年大牢都关满犯人。因此府衙大牢异常森严，铁栏坚固，十步一役。

　　牢房潮湿阴暗，骚味扑鼻。张乙捂着鼻孔在前面带路，百里陌上尾随其后。

　　卓鹰护在宋景聍身旁，低声道：“这阳城大牢，犯人真多，堪比京都刑部大牢了！”

　　宋景聍淡淡点了点头：“北墨地处西北，山多水少，就算有河流，也多是淡水，无法获得食盐，他们食盐的供给不足。而阳城作为西祁与北墨的交界城，盐巴和丝绸自是要从这边运过去。那些盐商看到这条发财之道，岂会放过，从盐民手上低价收购，再高价卖出，个中的暴利非普通老百姓所能想。朝廷虽严令不得私自贩盐，但金钱诱惑，又有几个人能抵挡？”

　　百里陌上就在身前，闻言侧目：“你常年在宫中当差，能有这番见解，实属不易！”

　　宋景聍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视线放在经过的牢房犯人身上。

　　百里陌上也不恼，只欣慰一笑。

　　众人跟着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穿过了普通牢房，走到重犯牢房区域。

　　经过一个阴暗的牢房时，宋景聍突然脚步停了下。

　　卓鹰低声问道：“怎么了？”

　　宋景聍视线从牢房收回来，淡淡道：“没什么！”继续往前走。

　　“九生哥哥！”

　　突然一声惊呼从身后响起，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宋景聍眸光顺着叫声望去，却见一个较小的身影扑向了刚才他看的那个牢房。

　　“九生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你怎么样？”那人身躯娇小，一身衙役打扮，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年纪，头上的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难怪刚才没人注意到她。此时，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双手抓着牢门，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九生哥哥，你伤到哪里了，你不要死啊！”

　　宋景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昏暗的角落里有个身影动了动，牢房的烛光闪了闪，他的目光停住在那个身影上，身影缓缓移动，似乎行走有些不便。

　　“不死都要被你吵死了！”伴随着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一抹火红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