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烛火幽幽，夜风习习。幽暗的烛灯被窗缝里挤进来的风吹的左右摇摆，映在人脸上，阴暗诡异。

　　“人睡下了？”卡诺看着阿鲁闪身进来，视线停留在他的手上，那是一把剑！

　　阿鲁关上房门，双手递过剑：“主子！”

　　卡诺目光笔直落在剑上，她伸手接过，缓缓抽出剑刃。

　　剑长三尺，剑身通体青色，剑刃极薄，寒光迎面射来，剑气冷冽。一缕细发被门缝里的风吹落，还未落在剑刃上，已被剑气所断。难得的好剑！

　　反转剑柄，上面刻了一行字，双手细细抚摸，不由念出声来：“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屋中一时寂静，只听闻噼里啪啦的炭火燃烧声。双眼似有雾气弥漫，隐隐绰绰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上元节那一日。

　　繁华京都，银装素裹，夜幕中，烟花璀璨缭乱。

　　她一个人趴在房内窗前，前院的烟花声似乎离她很远，天空中的璀璨烟火也离她很远，只有窗外被白雪裹着枝头依旧开的甚艳的梅，离她很近。

　　她静静地趴着望着，一动未动，足足两个时辰。

　　烟火渐渐稀少，街道上凑热闹的人群也已渐渐返家，她仍旧趴着。

　　倏地，梅花树下一道人影闪过，她只道自己看的太久，眼花了。

　　夜幕中高悬着一轮圆月，映着满园的素雪。

　　她拍了拍有些发胀的前额，正打算转身睡觉，梅树下一抹青色恍了她的眼。

　　身似青竹，翩若惊鸿，折梅作剑，共月起舞。

　　夜风携着黑发在空中飞扬，清辉追着青衫落入满园雪色。

　　周身银辉，清姿卓然，手中的折梅在空中挽出漂亮的弧形，星眸望着她一笑。

　　“只我舞剑，却不抚琴？”

　　她这才回神，取了琴放在窗边桌案上，望着窗外于梅林游走的身姿，屈指一弹，弦音若潺潺流水浮现，在静谧的夜幕中流淌。

　　青衣袖林间，素手拂窗前，一个随风而舞，一个随琴而动。

　　抬眉间，正对梅林那人回眸，两两相望，相视一笑。

　　一曲终了，青衫却立在梅树下未动，她轻唤：“梅辛羽！”

　　周身风动，那人忽至。玉冠下的星眸些许迷离，隔着窗微微低头望着她：“坐了一夜？”

　　她撇撇嘴，不否认。

　　只闻一声轻叹，肩上忽地一沉，青色披风严实裹在身上，带着微微酒香：“等我？”

　　她想了想，点头：“我知道你会来！”

　　那人星眸微动：“早知这样，我便不进宫了。”

　　她又撇撇嘴：“上元节皇宫设宴，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进宫赴宴，为何他独独点名要你去！”

　　“圣上好意，允我随家父一同进宫赴宴，去看望家姐罢了！”

　　她再撇撇嘴：“反正我不喜欢皇上……”食指抵在她唇上，止住了她的话。

　　“虽在宫外，亦不能说这样的话，况且你身份特殊……”她静待下文，却不见他说。

　　蹙眉抬头，正对上一双星眸，眸中似含了一汪春水，暖暖地包裹着她；又似一卷漩涡，深深地把她吸进去。唇上的食指忽地一动，顺着她的唇线缓缓抚过，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额头被什么东西一触，触觉温热，湿软。只蜻蜓点水般，瞬间离开。

　　她整个人愣住。

　　夜风透窗而入，她浑身一哆嗦，这才回神，正色道：“你轻薄我？”

　　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角，带着些许醉酒后的疏懒，微微颔首：“嗯，我轻薄了你！”

　　闻言抬头，月下之人容颜清隽，眸如曜石，衣袖翩飞带着微微酒香，含笑望着她。

　　她看的有些结巴：“虽……虽然你喝多了，但……但是你亲我是事实，你要对我负责，你得娶我！”

　　青衫袖角一滞，他缓缓低头望她，眸中的神情看的她脸红心跳，她不自在地咳了咳。

　　却听一声长叹：“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她立马横眉怒目：“我十四了，明年及笄！”

　　“嗯。”那人依旧轻笑，“还是太小了！”

　　“你还未行冠礼，笑我小，不是以五十步笑百步？”

　　“半月！”

　　“嗯？”她疑惑不解，“什么半月？”

　　“半月后，我行冠礼，已是成年，我已经二十岁了。”星眸略含调侃，“可雪儿还没到十五！”

　　她“啊”大叫一声，“差点把你生辰忘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他摇头：“不用，只要你平安就好！”

　　”不行，你一定要说一个礼物！”霸道的口吻。

　　深邃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她呆呆地问：“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如果你一定要送我礼物……”星眸一丝狡黠划过，“那唤我一声羽哥哥听听！”

　　羽哥哥！如此亲热甜腻的称呼，她一想到要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脸蓦地一红，恼羞成怒地转过身去:“你做梦，我才不要这么叫！”

　　淡淡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嗯，那就不叫了！”

　　她转过身：“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

　　“除了这个，我只要你平安就好！”

　　她垂眸，有些沮丧。

　　定国侯府二公子确实不缺什么，可是她想送礼物给他呀！

　　蓦地，青衫在月下舞剑的画面在脑海一闪，她双眸一亮。抬头却看那人似有心事，恍惚走神。

　　她喊了几声，那人才回神，望着她道：“雪儿，只要你平安，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你爹爹的事我会查清楚，还你爹爹清白。再此之前，你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你的身份。”忽地轻声一叹，“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护好自己！”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却在第二天偷偷写了封书信寄给父亲生前好友铸剑大师徐印山。

　　那人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

　　她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怒气吓的瑟瑟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落在地上。

　　“我只是想送一把配得上你的剑！”

　　那人望见，终究长叹一声，拥她入怀：“雪儿，书信的事走漏了风声，皇上很快会查到你！”

　　她犹自不服气：“我爹爹是冤枉的，他没有叛国！狗皇帝是非不分，听信奸臣……”话嘎然而止。

　　唇上温热的触觉，让她愣住。

　　片刻后，那人缓缓离开她的唇，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星眸半阖，拥住她的双手越来越紧：“我怕我就算用性命也护不住你，雪儿！”

　　是啊，能护得住么？叛国罪乃株连九族的大罪，她本就是漏网之鱼，皇上要杀她，他怎么护得住？

　　她气焰低了：“你不要担心，只要证明我爹爹没有叛国，皇上不会杀我的！”

　　星眸睁开，复杂地望着她，缓缓开口：“你爹……”

　　那人声音渐远，随之而来的是阿鲁的一声疾呼：“主子小心！”

　　卡诺回神过来，便见阿鲁抢了剑，她的食指上有血珠淌了下来。

　　“拿着剑居然还能走神，你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青竹的声音出现在身后，接着她的手便被青竹用纱布裹住。卡诺痛的“嘶”了一声，青竹侧目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力道却小了很多。

　　卡诺垂眸，突然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落在了青竹给她包扎的手上。青竹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给她包扎。

　　阿鲁站在身后，眸光却悲凉了起来。

　　“若不是为了这把剑，他可能就不会死！”卡诺低着头，双肩颤抖起来，“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不懂他的良苦用心，怪我任性妄为，所以这三年来才不入我的梦！”

　　阿鲁黯然道：“当年虽不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收到公子最后一封书信时，公子已然料到自己出事，信中千万嘱托，要我一定找到主子，保护好主子！由此可见，公子又怎么会怪主子。”

　　卡诺闻言，双肩颤抖的更厉害，忍不住痛哭出声：“阿鲁，你不懂，你不懂！他的苦楚，根本为常人所难言。我……我居然……”

　　居然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他清隽的容颜瞬间像被撕裂般，露出如此痛色，那满口的血喷洒而出时，他又是怎样心痛？

　　卡诺蓦地捂住心口，脸色煞白。

　　青竹出手如电，瞬间护住她的心脉。噬心蛊最忌大喜大悲，如此下去，她的命岂不危险！

　　“你是不是想死！”青竹脸色一片铁青，吐出的话就像冰渣子一样戳在卡诺的心上，“他为你费尽心思，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你要是觉得你命贱，你现在就去死，去阴曹地府去找他，看看他愿不愿意见你！看看他舍命护住的人是有多胆小怕事，懦弱无能！”

　　卡诺浑身一怔。

　　“你告诉他，你有多愧疚。你逃避所有人，逃避所有的往事。然后整日里把自己困在回忆里，自责，愧疚，懊悔。你告诉他，看看他是否很开心你这么说！”青竹抓着她的肩膀，语气近乎残忍地道，“告诉他，他辛辛苦苦救下来的人就是这么没用！”

　　阿鲁出声阻止：“青竹！”

　　青竹却只紧紧地看着卡诺。

　　良久，卡诺闭着眼的睫毛微微一颤，颤抖的双肩渐渐平静，呼吸也渐渐平稳。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看着这样的卡诺，青竹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说的对，我不能总是逃避，他已经死了！”卡诺垂着脑袋，让人看不见神情，“他给的命，宋景聍都没能拿走，我怎么可以随意践踏！”

　　她蓦地抬起头：“我想了这么多年，始终没能想通，宋景聍为何把我送到北墨的边境，而非其他国。”

　　阿鲁一脸凝重，青竹若有所思。

　　“我想，很快我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她目光柔柔地落在阿鲁抢过去的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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