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七夜站在人群中，不由皱眉，刚刚本来是要站出去的，衣袖却被南笛暗下扯住，如今自己没有通关文牒，等下查出来，嫌疑岂不更大。他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一眼南笛，他不会是想趁这个机会除掉自己吧？

　　南笛瞧见他的目光，不由勾唇朝他一笑，这一笑让本来还疑心他的七夜更加怀疑。南笛却压低声音道：“放心，我说过会帮你这次的，你不要搅我局就好！”

　　七夜这才舒了口气，心下又不禁疑惑，他怎么帮自己？

　　张寅果真是一个一个慢慢查，等查到七夜这里时，已经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张寅定定地看着七夜：“你的文牒呢？”

　　七夜刚要作答，身侧南笛闪身挡在他前头，抬袖一揖：“张大人，请看！”从袖下拿出文牒，斯文举止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张寅接过打开一看，蓦地一震，随即合上，语气也随之一变缓和道：“原来是西祁贵国信使大人，您来本国怎么不进驿馆歇息。这种鱼龙混杂的小客栈万一惊到您怎么办？”

　　七夜这一惊非同小可，蓦地抬头望向南笛，可惜南笛站在他身前，并未看见他的反应。

　　南笛轻声笑道：“在下有皇命在身，马不停蹄行了数日，坐下良驹累倒，不得已才在城中寻了家客栈稍作歇息，本想重新整顿好就出发去贵国驿馆，不巧就碰上大人搜查钦犯。”

　　张寅道：“惊扰到信使大人了！”顿了顿，双眸望向南笛身后的七夜。

　　南笛道：“这是与我同行的信使，我们在来往贵国路上遇到了一群黑衣人，纠缠之下，不小心掉落了通关文牒。”

　　张寅惊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拦截信使大人。”

　　南笛叹道：“恐是别国派来阻扰本国和贵国友好邦交的。”

　　张寅又一惊：“信使此行难道是……”蓦然顿住，看了眼众人，又道，“此事兹事体大，信使还请移步到驿馆。”

　　南笛点头应允，就要往外走去。

　　张寅看着七夜道：“这位信使大人也请移步。”

　　七夜蹙眉。

　　南笛却停下脚步，转身道：“大人无需管他，我等路上被伏击之事，还要一人回去奏与天听，他稍后便整顿出发。”

　　张寅看七夜一脸凝重，只道他是担心此事，随口寒暄几句，便不再说什么。向身旁官兵交代了相关事宜，便带着南笛飞马往驿馆行去。

　　七夜困境解脱，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刚刚南笛的话让他困顿不已。

　　南笛是西祁信使？他很怀疑。

　　可是，他若不是信使，那信使通关文牒又是怎么来的？莫不是在路上截杀了信使？七夜又想到刚刚要抓的逃犯，脸色更加凝重。南笛此人身份可疑，若真是假扮了西祁信使，恐怕就是别国的奸细。假借西祁信使之名挑拨两国关系，想挑起两国纷争吗？

　　七夜微微蹙眉，自己身为皇上亲信，此等大事需及时向皇上禀报才是。

　　倘若……他真是信使呢？那么卡诺一事岂不是皇上也在插手？七夜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他有种敏锐的直觉，此行寻仇之路并非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似乎被牵扯进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而这一切似乎从自己到了北墨就沿着未曾预料到的方向发展。如果是这样……

　　七夜抚了抚额，踱步回房取出一张薄绢布，细细在上面写了自己所见所疑，独独未提识破南笛刺客身份之事，行至无人处，放飞信鸽。这才转身拾起包袱出了门，打马出了城，往风镇方向而去。

　　西祁皇宫。

　　御书房内，东篱念完信缓缓收起绢布，望着正襟危坐的宋景聍，蹙眉道：“皇上，七夜已经和南笛打了照面，不知是否认出南笛？刺杀卡诺之事七夜会不会怀疑到皇上您身上？”

　　宋景聍沉吟片刻：“七夜平时对事看似不上心，实则心思非常细腻。”顿了顿，“他或许已经怀疑了！”

　　东篱看了看信，蹙眉：“可是这信上并未谈及南笛刺杀卡诺之事！”

　　宋景聍淡笑：“这是对朕的信任还是不信呢？”

　　“这……”东篱有些担忧，他自认自己看人的本事。可七夜此人自己看了三年，尚且看不透，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此事过于凑巧！”

　　“皇上怀疑背后有人操纵！”东篱沉声道。

　　“七夜前脚到凤城，后脚便遇见南笛等人。凤城之大，怎就如此巧合！”宋景聍淡淡一笑，“不过是想乱朕阵脚，浑水摸鱼罢了！”

　　东篱点头：“想来那人却是别有所图！”

　　“这些年来，他隐藏的够深，之所以这次敢现身冒险，怕是洞悉了这一切！”宋景聍眸光一寒，眼里似有千重冰雪，“此人智谋无双，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便只能消失！”

　　“我已派人暗中查探，暂无消息！”

　　宋景聍忽地一笑：“如此人物，他们又岂是对手！”

　　东篱想到了多年前，确实如此，如此可怕的敌人，又岂是常人可以对付。

　　“皇上天纵奇才，智谋远虑，纵使那人不寻常，也不是皇上您的敌手！假以时日，定能抓到他！”

　　宋景聍忽然重重地掩嘴咳了几声，叹道：“人世变幻无常，世事多有变数，下此定论为时过早了。况且朕如此算计，七夜若知晓，恐对朕失望。”

　　东篱直言相谏：“皇上以大局为重，小小牺牲在所难免。皇上能放下个人私情顾全大局，实乃我西祁英明君主，乃百姓之福。”

　　一顶高帽扣下去，宋景聍都忍不住笑起来：“东篱你啊！最懂为人处世之道了。言谈之间既暗暗告诫朕不可因小失大，又拿起一顶贤明君主的高帽给朕扣下，让朕听了连想生气的欲望都没有。”

　　东篱微微躬身道：“东篱所言不过句句肺腑。”

　　宋景聍却突然一叹：“朕欲做天下一代贤明君主，可是心中所爱之人却……”远山眉微微一凝，似有无限心事藏在其中。蓦地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似要把满心不能诉说之事统统咳出来。

　　东篱似也想到什么，双眸闪过一丝怜悯的情绪，随即便恢复如初，低头沉默，默默地替他顺着背，递过一盏茶。

　　这个时候不需要自己出声安慰，这个英明的君主只是需要一位听众罢了。

　　片刻之后，宋景聍果然渐渐平静下来，接过茶慢慢咀了一口，问道：“出使北墨的使节有人选了吗？”

　　东篱颔首道：“目前朝堂上呼声最高的人选乃属礼部尚书赵行忠！”

　　“赵行忠？”宋景聍微一沉吟，放下茶盏，“安王的人？”

　　东篱道：“这几日朝堂之上言辞颇多，皇上派使节出使北墨此举颇让他们费解。”

　　宋景聍微微一笑：“安王远在藩地，没想到耳目如此聪慧，看来这几年没少费心思。”

　　东篱有些不解：“皇上明知赵行忠是安王的人，为何……”

　　“为何不找机会除去？”宋景聍出声打断，缓缓踱步走出门外，行至廊下，拿起手上的果脯逗弄金丝笼中的芙蓉鸟，鸟在笼中上串下跳，围着果脯团团转，待喂饱了，宋景聍打开笼门，轻轻拍打鸟笼，鸟却笼里拍打着翅膀窜来窜去，并不飞走。他一哂，“你看，在这笼中呆久了，朕打开门让它飞却是不肯了。这金丝笼不仅困住了它的翅膀，也困住了它的心！”

　　东篱皱眉，宋景聍扔了手上的果脯，有宫人立即递过手巾，他轻轻擦拭了几下，转身看东篱，“你有话说！”

　　东篱犹疑道：“京都繁华，纸醉金迷或许迷了他的眼。倘若他有致命把柄在安王手中，便不那么好归顺了。”

　　“归顺？”宋景聍浅笑，“这种人，只有一种用途罢了！”

　　东篱恍然醒悟：“赵行忠任礼部尚书，在朝堂影响颇深，此番推选他的人必定就有安王的人在里面，我们可顺藤摸瓜，查出这些人。”

　　“推选的人未必是安王的人，礼部本就负责这一块，顺水推舟卖人情的人可多的是！只不过……”微扬手，拍的一声关上了鸟笼，“极力阻止百里陌上的人，就难说了！”

　　东篱疑惑道：“百里大人尚未回京。”

　　“他已来信，今晚便可到京都。”宋景聍轻笑，“明日朝堂之上，朕会封百里陌上为礼部侍郎。届时，会有大臣提出让百里担任北墨使节！”

　　东篱迟疑道：“礼部三品侍郎出使北墨，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皇上为何单单挑百里大人！百里大人才回京都便升礼部侍郎，又钦点为使节。这份殊荣只怕成为众矢之的！”
　　宋景聍凤眸微凉：“众矢之的吗？”忽地抬头望着皇城外礼部方向。

　　东篱顺着他视线望去，突然想起了百里陌上任的这个官衔和自己刚刚说的话，顿时噤声。

　　“只能是他！”许久，宋景聍才轻声道。

　　“皇上。”东篱隐隐有些猜到，面有忧色道，“皇上，百里大人虽医术超群，可是皇上万金之躯万万不可涉险。”

　　宋景聍却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修长的手指支起下颌又道，“传信给南笛，让他给北墨魅王耶律白一份大礼。”

　　东篱颔首：“是。”随即又担忧道，“此去北墨路途遥远，皇上的身体……”

　　宋景聍微微一笑：“正因为如此，才只能是百里，不是吗？”

　　东篱再无话说，只轻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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