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七夜站在客栈门口，静静地站了会儿，向着城门而去。

　　才走几步，迎面碰上一人，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不经意间回眸望了对方一眼。

　　待到来人进了客栈，七夜这才止步，又转身进了客栈。小二见客官去而复返，不由诧异道：“客官不是刚退了房么？”

　　七夜笑道：“临时又改了主意，要在客栈住一晚。”

　　小二不再说什么，有客人去而复返是好事，他们只要有银子赚，还管他们怎么想。当下便殷勤地领七夜进了房。七夜放下包袱道：“上几个菜，我下楼吃去。”便独自下了楼。

　　此时正午时分，大堂内座无空席，七夜似不经意望见一个空位，踱步走过去，问道：“可否与兄台同桌吃饭？”

　　那人身着一袭黑色长衫，闻言微微抬头，露出与七夜同样的剑眉星目，眸间却涌出一股寒意，静静地望着他。

　　七夜也不觉尴尬，笑道：“已无空位，兄台能否将就？”

　　那人冷冷道：“坐。”

　　七夜抿唇一笑，挥袍坐下。

　　小二陆续上菜，七夜喝了一口酒，见那人坐着纹丝不动，又笑道：“你我刚才门口擦肩而过，现在又同桌吃饭，便是有缘，我敬你一杯。”说完，举杯仰头喝下。

　　那人剑眉微微一动，眸中闪过一抹厉色，瞬间消散，却依旧不动。

　　七夜疑惑道：“咦，兄台，你怎么不喝？这酒不错，够浓够烈。”

　　那人沉默了会儿，见七夜依旧望着自己，缓缓举杯，一饮而尽。

　　七夜这才笑道：“在下七夜，敢问兄台大名？”

　　他淡淡道：“南笛。”

　　“南笛，好名字。”七夜口中缓缓吟道，“吹笛秋山风月清，谁家巧作断肠声。风飘律吕相和切，月傍关山几处明。胡骑中宵堪北走，武陵一曲想南征。故园杨柳今摇落，何得愁中曲尽生。”吟完，长叹一声。

　　这是唐代有名诗人杜甫的一首借景舒怀之作，客居异乡之人思乡愁担国忧，感时伤世之情表现的淋漓尽致。

　　南笛剑眉微挑，问道：“怎么，你不是北墨人？”

　　七夜见他主动问起自己，回道：“七夜本是西祁人，半年前背井离乡只身来到凤城，想做点小买卖糊口饭吃。”

　　南笛眉角一抽，眼神冷冷飘过来，淡淡道：“南笛亦是西祁人，也在凤城糊口饭吃。”

　　七夜状似惊讶道：“呀，这么巧，真是他乡遇故知啊，南笛兄，我再敬你一杯！”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一杯，仿佛真是他想遇到故人般高兴。

　　七夜猛地伸手拍向南笛左肩，同时大笑道：“南笛兄好酒量！”

　　手堪堪停在南笛左肩上方，南笛右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似很随意般拿下来，道：“不如七夜兄酒量好！”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身体却绷的紧紧。

　　七夜饮尽杯中酒，犹似感到不尽兴，道：“大堂嘈杂，南笛兄如不介意，我们房中举杯畅谈？”

　　南笛：“正有此意！”

　　七夜抱拳让步：“南笛兄请！”

　　南笛同时也退了一步：“七夜兄先请！”

　　两人微微一怔，望向对方的眼睛，都闪过一丝了然。

　　于是两人似好友般同时举步向楼上客房行去，谁也没有让自己走在前面。

　　房门关上的瞬间，两人同时闪电般出手，片刻便过了几十招。南笛招招直逼七夜要害，七夜出招却显得温和许多，多守少攻，两人又过百招。南笛内力不及七夜，只想速战速决，七夜却想着耗尽他力气。

　　又是一盏茶功夫，南笛眸中倏地一寒，右袖一翻，一枚星形暗器破风飞出，七夜侧脸险险闪过，“铿”一声钉入墙上。两人同时一手成掌拍向对方胸口，一手成爪抓向对方肩膀。掌风带着寒气逼近胸口，两人同时抓住了袭向自己胸口的手，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诧异。

　　正在这时，房门传来“笃笃”敲门声。

　　室内却异常安静。

　　“笃笃笃笃……”敲门声越来越急，两人对视一眼，还保持着相互牵制的动作，同时开口问道：“何事？”

　　门外店小二急道：“两位客官，还请快快下楼。楼下来了一群官兵，说是正在缉拿逃跑的朝廷钦犯，要所有暂住小店的外乡人下楼接受调查！”

　　七夜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两人之所以没敢在大堂内动手，就是怕事情闹大被当成别国奸细抓起来。如今怎么跑出来一群官兵搜查钦犯？

　　南笛闻言，眸中竟闪过一丝笑意。

　　难道他不怕？七夜疑惑地望去，却见他又恢复了一脸平静。

　　店小二等了会儿，见里面没动静，疑惑道：“客官？”

　　南笛忽然道：“嗯，正在穿衣服，马上下来！”

　　七夜剑眉微微一蹙。

　　门外果然传来小二纳闷的嘀咕声：“大白天的，两个大男人在房间里穿什么衣服？”又忽然惊叫一声，“啊！娘亲哎，莫不是遇到断袖了！”接着传来一阵急促远走的脚步声。

　　七夜的脸已经绿了，南笛却呵呵笑了起来。

　　“七夜兄，穿衣服的时间可不能太久啊，要不然下面的人会更加起疑的！”

　　七夜喉咙像噎了一只苍蝇一样难受，闷闷道：“如今情形，你也好不到哪去，为何还如此有恃无恐？”

　　南笛却笑道：“你今日当做没认出我，我帮你这一次。”

　　七夜却冷笑：“你刺杀卡诺不成，如今被我识破身份，还想让我当做不知道！”原来南笛正是当日刺杀卡诺的那群“马匪”首领。

　　七夜当时踱步走出客栈，面门传来一阵寒意，不由抬头，正见南笛迎面而来，两人四目相对，七夜便觉这双眼睛似曾相识。这才怀疑他，折身又进了客栈。同桌吃饭时，故意试探，想去拍他的左肩，却被南笛刻意拦下，当日七夜一剑刺穿了刺客的左肩，南笛是怕他碰到自己的旧伤。如此，七夜便十分肯定，南笛就是刺杀卡诺的刺客。

　　“如今这情况，可由不得你了！”南笛邪邪一笑，“我有通关文碟，你却没有。只要我大喊一声，逃犯在此，到时候你可就说不清了！”

　　七夜剑眉一凝，横飞几道寒冰。

　　“你只要答应我，当做没认出我，我就帮你。”
　　七夜忽然缓缓一笑：“我明白了，逃跑的钦犯是你放跑的，你们是一伙人！你根本就不敢喊！”

　　南笛眸中蓦地一寒，手中的力道也渐渐加重。

　　“笃笃笃笃”门外又传来小二着急的叫喊声：“哎呦，两位客官，不是小的我打扰二位兴致啊，是下面的官爷催的紧哪！”

　　七夜嘴角猛地一抽，大喝道：“知道了！”

　　敲门声顿时停住，小二怯怯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这欲求不满果然使人脾气暴躁，这一嗓子可吓死我了！”又踩着小碎步跑了。

　　这下连南笛的脸都绿了，更不用说七夜的脸色了。

　　这都什么人啊？

　　七夜嘴角抽了抽，见如今情形只能暂且放过南笛，否则两人一闹开都离不开凤城。他如今一心想找卡诺问清楚，当下便分清事情缓急，应道：“好，我答应你。但是没有下次，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刀剑说话！”

　　南笛心下松了口气，当即道：“好，一言为定！”

　　两人目光一触，同时放手撤退几步，随即都面带笑容，长衫衣袖一摆，抬手作揖。

　　两人又同步走下楼梯，心下却各有思量。

　　七夜想，如此人物，若再次刺杀卡诺，卡诺必定凶多吉少……

　　又突然想到信上所说，七夜心中一梗，五味交杂。

　　南笛却暗道：此人内力深厚，思路敏捷，单从几个动作便识破自己刺客身份，又从只言片语间戳破自己和在逃钦犯的关系。如此才思敏捷之人，如若不早除，日后必成大患。

　　楼下安静异常，住客们都被这群手持长刀，面色肃杀的官兵吓的直哆嗦。七夜和南笛也藏在住客中，微微收敛身上的气息。有来的更慢的，走下来便被手执长刀的官兵踢的在地上直吐血，七夜剑眉一蹙，就要上前。

　　南笛从身侧暗下拉住他，低声道：“你若惹事，我可就帮不了你出城了。”

　　七夜顿了顿，这才收回脚。

　　“张大人，小店的住客全在这里了，请您示下！”掌柜的摸着额前豆大的汗珠讨好道。

　　那身穿墨绿色紧身袖箭的首领微微颔首，一张国字脸下犀利的双眸缓缓扫过众人，住客们吓地低低垂起了头。视线扫过七夜和南笛时微微顿了顿，又径自离开。

　　“我等是奉三殿下急令，全城搜捕在逃钦犯，你们都把通关文牒拿出来。”

　　一语话毕，已有几人吓的当场站不住脚软了下去。

　　张寅脸一沉喝道：“拿下！”

　　那几个住客吓的嚎啕大哭：“大人饶命，饶命啊！我们是寻常百姓不是钦犯，我们只是来这里讨生计的。”

　　张寅冷声道：“没有通关文牒的人，一律以嫌犯扣押排查，你们若真不是钦犯，自会放你！”

　　自古百姓最忌讳坐大牢，寻常百姓一进那地方，纵使没有犯罪，待到洗清嫌疑出来也去了半条命。能出来还算庆幸，搞不好就出不来了。那几人又怎么不知，当下吓的面如土色，瘫坐在地，硬生生被官兵拖了出去。

　　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有些人站在那里犹自强撑着不让自己软倒，个个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你们无需害怕，本官从不冤枉好人，你们若不是逃犯，待到查明真相定会放了你们。”张寅望着众人威严道，“现在，没有通关文牒的人都站出来。”

　　瞬间有十几个住客巍颤颤地走出来，张寅沉声道：“来人，押下去！”等到把没有通关文牒的人押出去了，他才施施然走到另一边，看着余下的众人缓缓道：“都把通关文牒拿出来，本官要一个一个慢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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