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卡诺望着已然远去的白色身影，不由一阵怅然，如此人物，居然不能坐下喝杯清茶。

　　转身，不知何时，青竹已站在身旁。见她怔怔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心下一动，不由打趣：“怎么，连我们冷若冰霜的青竹姑娘也看的呆了？不过也是，如此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连我都心生爱慕之心呢。”

　　青竹收回视线，冷冷地瞥了一眼卡诺，无视她的调侃，径自折回软榻旁，收拾起来。

　　卡诺嘴角笑意慢慢淡去，侧脸望着早已不见身影的巷子，有些走神。

　　站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转身跟阿鲁道：“走吧，我们做正事去。”

　　起身走下楼，望着门外的百姓，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刚才那位公子的话，想必你们都听到了。我思量再三，觉得他所言甚是。活着的人才是我们所争取的，镇子里伤药已不多，这几日天气阴寒，必定连绵大雨。受伤之人，伤口必定恶化，若再碰上瘟疫，那么感染的几率就会比平时更大。我知道，你们一时不能接受。可是如今形势所迫，我们只有不得已而为之。”

　　刚刚那人所说的话，百姓已有所触动。卡诺再一番言词，已有不少人动摇。

　　“卡诺姑娘所言甚是！”

　　卡诺眉头一挑，顺着声音望去。

　　七夜头上带着一个大斗笠，遥遥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卡诺疑惑，刚刚不曾见到七夜，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在人群里。

　　“北墨一国或许还未见过火葬，可是南雪国却早已有火葬一说。我还曾亲眼目睹过火葬仪式，南雪国人早已视其为正规的葬礼仪式。”七夜微微抬头，望向卡诺，“因此，我赞同卡诺姑娘的想法。”

　　七夜救过镇里的百姓，百姓都把他当做大恩人看待，如今他一开口，加上卡诺镇长的身份，镇里的百姓切切私语一番，站出来几个壮实的大汉，把手放在胸前向卡诺行了一礼，说道：“姑娘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去把尸体火化。可是镇里死去的亲人恐怕受不了，需姑娘亲自安抚。”

　　卡诺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说罢，便要出门，吩咐阿鲁跟在其后，叫青竹留下。青竹却意外执意要跟着，卡诺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七夜见她出门，持手把斗笠压了压，跟在她身后。

　　卡诺看见，折身看他：“怎么，你成我护卫了？”

　　七夜重伤初愈，当日自己失言被她赶出竹楼也就算了，如今几日不见，见到居然连一句伤势病情都不问，微微有些失望。帽檐又压低几分，道：“那些马贼我已经问过，那十人他们并不认识，是半路混进来的。既然是要刺杀你，一计不成，恐还会再来，你要小心防备！”

　　卡诺闻言，淡淡“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你……伤好点了吗？”

　　七夜怔了怔，随即嘴角缓缓扬起，应道：“已无大碍！”虽然左肩和背上的伤此刻一抽一抽的痛，但是听到她这句话，他忽然就感觉不那么疼了。

　　青竹执伞与她走在前头，闻言，回头看了七夜一眼，又收回视线。

　　穿街走巷忙了一个下午，安抚好死去的家属，回到竹楼，已到酉时，卡诺走进内室，满脸倦意。

　　青竹步出外间，对七夜下逐客令：“主子要休息，公子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七夜微微蹙眉，这个侍婢的态度也太差了吧！顿了会儿，想看卡诺的反应，内室却一阵安静，七夜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微微眯眼望了望内室隐在灯下朦胧的身影，沉默了会儿，道：“过几日我便走了，今日顺便向你辞行，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你……多保重！”言罢，转身欲走。

　　“这么急？”

　　他转身，便见卡诺立在门后，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点了点头：“恩，我有要事在身，已经在此地逗留数日，不能再耽搁了。”

　　此时，屋外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珠倾盆落下，屋檐上一阵噼里啪啦。

　　卡诺脸色恢复如初，望了眼窗外，道：“你有要事在身，我不留你。但你于风镇有恩，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便多住几日吧！好歹让百姓为你送杯践行酒，今夜大雨，这几日恐怕不会停。你一人冒雨前行，恐会迷路。不如你推后两日，等天气好些了，我在晚枫小楼替你设宴送行，如何？”

　　身后的阿鲁张了张嘴，又闭上。青竹依旧冷着一张清丽的面容，只眼里瞬间闪过的寒芒让人不寒而栗。

　　七夜却只看着卡诺，毫无所觉。开口想拒绝，又突然想到，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两人好歹也一起经历过生死，小镇的百姓也对他很友善，便点了点头：“那晚枫小楼见。”抱了抱拳，压低帽檐大步流星而去。

　　过了两日，七夜身上的伤恢复的很快，伤口渐渐结痂，已不像之前那么刺痛，隐隐钝痛。这让七夜很惊讶，卡诺给的伤药这么有效？竟堪比皇宫里最好的伤药。

　　七夜住在唐泰家，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经过唐泰嫂一事，唐泰一家都把他当恩人供着，吃的用的面面俱到。这让七夜有些尴尬，感觉自己像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这两日大雨，唐泰也没出去开茶馆，在家陪着唐泰嫂和小古。

　　七夜身上有伤，不能喝酒，两人就坐在桌前喝茶聊天。唐泰属于那种一聊就没断头的人，什么江湖恩怨，宫闱秘史，被他拿来统统当做闲暇时无聊的调味剂。

　　七夜闲着也是闲着，听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小古却睁着骨碌碌的大眼听的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冒出那么一两个问题。

　　“阿爹，什么是采花大盗？”

　　“唐门那么会使暗器，阿爹，我也姓唐，是不是我也会使暗器啊？”

　　“皇宫里那么多女人，是不是都像阿娘一样，跟阿爹一起睡觉啊，那他怎么睡的过来？”

　　唐泰头大如牛，每每被小古打断，都一脸抓狂：“小古，你再打断你阿爹的话，就滚进去睡觉！”

　　小古只好瘪着嘴，一脸委屈地缩着脑袋不吭声了，露出两只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七夜。

　　七夜看着一阵轻笑，顺手抱过他，挠他痒痒逗他玩。

　　唐泰喝了杯茶，清了清嗓子：“这近几年来，流传最美的一段皇宫佳话，还数如今的西祁皇帝啊！”

　　七夜正逗着小古，闻言抬头：“西祁皇帝？”

　　唐泰说了半天没见七夜什么反应，现在看他似乎有兴趣，顿时又打开了话匣子：“是啊是啊！这可是一段凄美爱情呢！”

　　“传闻，西祁皇帝一生中只深爱过一个女子，便是已经去世三年的贞贤皇后。传闻贞贤皇后死前并没有被封后，只是一个妃子——月妃。月妃善良聪慧，深得皇上宠爱，两人伉俪情深。

　　三年前的某一天，宫中出了一场变故，乐王宋永续密谋造反。这场变故牵连甚广，乐王被削爵位，贬为平民，流放兖州，与其有牵连的官员或被斩首或被流放，人数达上千之众。牵连之广，让当时的官员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这场变故被称之为——永续之变。

　　其中细节我无从得知，却知道这场变故中，于危难之际，月妃为皇上挡了一剑，正中心窝，不消片刻，便薨于月华殿。在这场行刺中，死去的还有定国侯梅远之子，当时的尚书省礼部侍郎。

　　月妃逝世，皇上受此噩耗，卧病不起，宫中御医束手无策，都道皇上思念成疾，已成心病，唯有皇上自己想开，心病才能消除。为此，宫中老臣日日跪在舒心殿前，乞求皇上为了江山社稷，重返朝纲。

　　这样持续七日后，皇上寝殿门猛然打开，一众臣子愕然抬头，不见皇上身影，只闻皇上威仪的声音响彻内殿：“昨晚月妃托梦于朕，朕告诉月妃，朕是如何地思念她。竟没想到，被她痛斥一顿。月妃言辞凿凿，痛骂朕是昏君，竟为了儿女私情，罔顾江山社稷。朕这么做，无意让她成为红颜祸水。如此，她在地府也难辞其咎，言辞沉痛，令朕如梦初醒。朕乃天子，身负万民之敬仰，社稷之重任。月妃所言甚是，朕怎可抛下黎明百姓不顾，而沉溺于悲痛之中。朕得此妻，夫复何求。月妃贤良淑德、兰心蕙质，朕决定，封月妃为贞贤皇后。”唐泰双手平展，一挥衣袖，有模有样地学起来。说完，故作停顿，双眼发亮地盯着七夜。

　　七夜问：“然后呢？”

　　唐泰这才接着道：“众臣愕然，皆面如土灰。史上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一个已经死去的妃子，被封后。听说几个老臣受不住，当场昏了过去。有些大臣，甚至以死相逼，希望皇上收回成命，皇上都断然回绝。

　　这件事，在当时被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皆感叹皇上对贞贤皇后的一片深情，也赞叹贞贤皇后的贤良淑德。我听闻，西祁皇帝至今都未封后，中宫虚设三年啊！”

　　唐泰一口气说完，还很夸张地大叹一口气：“多凄美的一段爱情故事啊！”说完看向七夜，却见他有些发愣。

　　“怎么，被感动了？”唐泰挤眉弄眼。

　　七夜皱了皱眉头，喃喃道：“我怎未听说皇上有这段往事？”

　　唐泰不乐意了：“怎么，你质疑我啊！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别说西祁了，整个北墨估计都知道，这件事在当时那可是轰动一时啊！”

　　七夜忽地抬头：“你刚才说，那个尚书省礼部侍郎，叫什么？”

　　唐泰回道：“定国侯梅远之子梅辛羽啊！”

　　七夜一愣。

　　“七夜，怎么了啊这是？”唐泰感觉莫名其妙，双手在他眼前晃啊晃，他居然一动不动，走神了！

　　七夜扒下他的手，笑道：“没事，就是被你说的故事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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