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中雪

　　雨接连下了五日，第六日午时雨势有所减小，淋淋沥沥地下起细雨。

　　晚枫小楼是风镇唯一的一座小酒馆，名字取的风雅，平时生意就很不错。卡诺今日特地包下了整座小酒楼为七夜践行，扬言有想来送行的人都可以进酒楼吃酒，镇里一小半的男人都过来了，一则为了替七夜送行，二则，镇里这几天的气氛太沉闷了，大家都想热闹热闹。到最后弄的整个小酒楼人山人海，热闹无比。

　　七夜应邀和唐泰走进来的时候，整个小酒楼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猜拳划酒的触目可见。

　　大家见七夜进来，伸手便来拉他。一个平时和七夜打过照面的人对七夜大声嚷嚷道：“七夜大侠，你明日便要走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不醉不归啊！”

　　唐泰也被大家的热情所点燃，跟着一起起哄：“是啊是啊，你明日一走，大家都不知道何时相见，今日一定要不醉不归。”

　　七夜被他们一群大男人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言词诚恳，顿时觉得暖心。他本身就是一个磊落洒脱之人，毫不扭捏，凭这个在江湖行走半年亦交了许多朋友。当下便豪气万千道：“相见便是有缘，今日大家一定不醉不归！”

　　“你喝醉也就罢了，可千万别耍酒疯啊！”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清脆嗓音。众人皆回头，便见卡诺蒙着绯色面纱，一袭绯色长衫外罩银狐裘衣，颈上系着一圈雪白的貂裘软毛围脖，整个人如沐浴在月光下般夺目。她轻声一笑，漫步进门，阿鲁依旧紧随其后。

　　七夜有些吃惊，如今刚入秋，寒风尚浅，秋凉入微，断不至于穿成这样，每次见她都穿的这么厚实，真是从小怕冷吗？竟然畏冷成这样？

　　“怎么，我设宴摆酒，你们反倒不欢迎我来？”卡诺见一室静谧，鸦雀无声，不由说道。

　　七夜闻言，果然见众人愣愣地盯着卡诺，一动不动。

　　唐泰傻傻地看着她，张嘴道：“我们只道卡诺姑娘你设宴摆酒，却并不知道你也来这里喝酒。”

　　卡诺轻笑道：“我出钱设宴，自己都不来喝酒，岂不是很不划算！”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一阵沸腾，本来有些大汉一脚踩在凳子上一脚踩在地上一手擦腰划拳，顷刻间便跳下来规规矩矩地坐下了，一室的男人瞬间从莽汉变成了斯文人。

　　七夜见此场景不由好笑。

　　卡诺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见众人不再像刚才一样热闹活跃，知道是自己来了反倒让他们拘束了。回头对阿鲁说道：“在楼上收拾一间能够看到大厅的小厢。”阿鲁转身上了楼，寻了间小厢。

　　卡诺这才缓缓起身对众人说道：“我不喜喝酒，你们代我好好陪七夜少侠喝酒，我上楼坐坐。”

　　众人直到见卡诺身影消失在楼上，这才又沸腾起来，一个接一个来敬七夜的酒。

　　七夜寻着一个空隙对唐泰问道：“你们为什么都那么敬重她？”

　　唐泰喝的兴致正高，喝了一碗酒才回道：“她是我们的镇长，虽然平时不允许我们这样叫她，也很少见到她，但是我们都很尊敬她！”

　　七夜早就奇怪了，上次就听唐泰说她很受人尊敬，可她一介弱女子，是替小镇做了什么才能当上这个一镇之长，受人爱戴？

　　七夜又被人灌了一碗酒，问道：“这是为何？”

　　旁边有人听到，插嘴道：“两年前，镇里来了一群北墨官兵，当时前任镇长还在世，大家对卡诺姑娘也不熟悉。那群官兵进了镇子，说是江庄大人的命令，要在小镇找一位能歌善舞的妙龄少女做他的小妾。”

　　“那领头人当下便看中了镇长的女儿，可谁家愿意让自己女儿做小，听说那江大人还是个虐待狂。当时镇长的女儿便吓晕过去，镇长跪下叩头请求放过他女儿。竟没想，那领头人一刀便砍了镇长。”言罢，个个怒气冲天。

　　七夜皱眉，江庄这人他倒是听说过，北墨皇族三殿下魅王耶律白手下的一员猛将，打仗勇猛无敌，可惜生性残暴，喜欢在床上虐待女人。

　　“我们一见还得了，当下便要拼命。那领头人见我们反抗，竟然说我们是暴民，要斩杀我们。当时情况危急，大家都红了眼，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只想拼命出口恶气！”说话那人仰头饮了一碗酒，接道，“卡诺姑娘便在这时出现了，她那时也蒙着面纱，身旁跟着阿鲁。那领头人一见她便亮了眼睛，扬言就要拿她。她也不着急，只做了一个动作说了一句话，便吓的那些人落荒而逃。”说到这里，大家都大笑起来。

　　七夜挑眉：“这么厉害？”

　　唐泰似乎想起了很好笑的事情，俯身哈哈大笑起来。见七夜望着他，便拼命忍笑道：“卡诺姑娘把自己化成了一个满脸麻子的人。那领头人本来要掀开她的面纱，不想她自己掀开面纱露出一脸麻子，还说，自己患了天花，这镇里一半人都患了这种病。镇长是怕自己女儿也传染上了，所以才不敢让大人带走，怕传染给了大人。那群人一听，豁然变色，三两下便跑的没了踪影。本来一场血仗瞬间便被她化解了，当时镇长已经快不行了，见她机智过人，又救了一镇的百姓，便交给她镇长的信物，让她接待镇长之位。”

　　又一人叹道：“可惜，卡诺姑娘根本不稀罕。镇长再三恳求，眼见要咽气了，她才答应暂代镇长之位。但是却只答应镇里出现危难之时这个镇长才生效，其他时间，都只当她是普通百姓，还不许我们叫她镇长。”

　　七夜想起前几日那黑衣人提刀砍向自己的场景，当时她可不就使诈骗了黑衣人，原来她这么喜欢作弄人。脑海里浮现出她一脸麻子吓人的场景，嘴角缓缓一勾，轻笑出声。

　　七夜又和一人干了一碗酒，笑道：“原来如此，来，我们接着喝。”

　　塞外的酒不比京都的酒温和，酒烈且后劲大，大家喝起来都一碗接一碗。七夜来者不拒，接了十几碗后，见后面的还有一大堆人，不由有点吃不消。这样下去，不醉不归的人恐怕就他一个人吧。

　　正想喊大家一起拼酒，却闻楼上语声：“这酒这么喝倒挺有意思的，不如我来陪七夜少侠喝几碗！”

　　七夜抬头，见卡诺徐徐走下楼梯，走到众人面前，众人很自然地让出一个位置。

　　卡诺见了，缓缓点头：“多谢。”倒弄的那大汉不好意思。

　　七夜反倒舒了口气，见她端坐在自己对面，一副要和自己拼酒的架势，婉言笑道：“我喝三碗，你随意吧！”

　　卡诺却轻笑道：“你这般瞧不起我。”

　　七夜想起之前两人在竹楼屋顶上喝酒的情形，不由摇头，一杯倒的人，能叫喝酒么。

　　却听卡诺扬声道：“大家今日做个见证，我与七夜斗酒，必灌醉他！”众人闻言，顿时起哄，个个面容激动。大伙纷纷嚷着下赌注，顿时压起注来，不知是看卡诺面子还是相信她实力，押她注的人仅比七夜只多不少。

　　七夜见大家兴致高，不想扫兴。但又知道卡诺酒量，想了想道：“既如此，这样，我饮五碗，你饮一碗，如何？”

　　卡诺面纱上的眼睛熠熠生辉，一丝狡黠从眼角划过。她微微蹙起秀眉：“这样不太公平，万一我赢了你，岂不是胜之不武，还是你一碗我一碗喝吧！”

　　七夜还想说什么，她继续接道：“既然大家都下了注，不如我们两个也下个注，我若赢了你，你便许我一件事。”

　　七夜只好咽下欲说出口的话，看她兴致也这么高，不要扫兴了吧！最多她醉了后，亲自送她回去，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矗立着的阿鲁，看来送都不用自己送了。

　　七夜轻声一叹：“好吧，我若赢了，你便也答应我一件事吧。”

　　卡诺点头道：“好，那现在开始。”

　　众人都站在一旁看热闹，唐泰在一旁倒酒，醇厚香浓的烈酒一碗下肚，七夜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轻轻一托面纱，扬起白皙尖尖的下巴，一碗酒片刻便下了肚。

　　他紧紧盯着，怕她下一刻便醉倒在地。让他意外的是，卡诺除了眼眸更明亮之外，看不出一丝不妥，没醉？！

　　五碗下肚之后，七夜已经怀疑了，今天的酒比上次烈很多，她居然还没醉！莫不是上次骗他的？

　　十碗下肚，七夜看卡诺越来越明亮的眼睛，已经很确定，上次竹楼屋顶喝酒，卡诺根本就是在装醉。

　　这个女人，居然骗他！

　　七夜有些气闷，决定今日定要让她输的很惨。再不顾忌她，一碗接一碗与她拼酒。

　　一个时辰已过，众人从最开始看热闹的心情已经变了，个个睁着大眼睛震惊地看着桌上拼酒的两人，桌子旁边已经堆了八个酒罐子。

　　这两人丝毫没有醉意，这是喝酒还是在喝水？！

　　甚至有人怀疑这酒是参了水作假吧！有人不信，竟真的拿碗倒了一碗喝，是烈酒！

　　喝到第第十二坛的时候，七夜不小心打了个酒嗝，引的众人哈哈大笑。

　　七夜已经有些微醉意，满脸不信，摇头叹道：“你居然这么能喝！”

　　卡诺放下碗，如月双眸似星辰璀璨：“说了叫你不要瞧不起人。”

　　七夜抚了抚额，叹道：“想来我又被你骗了，你是故意叫我掉以轻心，诱我与你打赌。”

　　卡诺眼珠子转了转：“那你是认输了么？”

　　七夜却道：“虽已猜到结果，可我还是要喝到最后，今夜不醉不归。”说完，便端起碗一饮而尽。

　　卡诺也不拦着，也端起碗一饮而尽。

　　两人从午时喝到酉时方才作罢，楼外小雨已渐停。

　　卡诺低头怔怔地看着已经醉到不省人事的七夜。他喝醉后很安静，不会耍酒疯，只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剑眉微微松开，一脸平静，就像一个熟睡着的人，丝毫看不出是酒醉。

　　“主子，其他人都走了，只余唐泰在外面等着。”阿鲁在身后说道。

　　卡诺点了点头：“嗯，叫唐泰进来扶他回去。”站起身晃了晃，阿鲁伸手扶住她。

　　她伸手抚额揉了揉，轻声道：“有点头晕，回去叫青竹煮碗醒酒汤。”

　　阿鲁却看了眼七夜，眸中似有忧色：“酒是烈性的东西，主子三年清淡饮食，靠沉香才缓解……”

　　“阿鲁！”卡诺不悦打断他，“你多虑了，哪那么容易。”

　　阿鲁只好轻叹一声，不再多言，扶着卡诺回了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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