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暝

　　我的记忆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个舞会上。我坐在轮椅上，姐姐蹲下来，在我的旁边，仰头与我谈话。我忘了我们当时谈了些什么，只记得我们都在笑。而他就站在我们旁边。我不经意向他瞥了一眼。我发现他一直很温柔地看着姐姐，带着微笑。他的眼神在告诉世人，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我在那一刻被他的眼神感动了。我那时想：如果姐姐嫁给他，一定会很幸福的。
　　“是谁啊？”温和低低的声音将我从往昔拉回，病人已经醒了。
　　他看着我，慈爱地问：“小姐，你是来看我的吗？”我笑着冲他点点头。
　　“新的神父还没到吗？”他问。
　　“啊？”我奇怪地看着他。
　　“你不是来找神父解答心中的疑惑的么？”他慈祥地注视着我，“我虽然老了，可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尽我所能地帮你。”
　　“过来吧。”他冲我摆摆手，“我们可以在护士查房前聊聊。护士可能会责怪你，不过别担心，我帮你承担。”我笑了，他说这话的神情很像孩子。我想起了当年，我在玩猫时，不小心破坏了姐姐的小花园。当时，他一个劲地冲我做鬼脸。他很孩子气地对我说：“别担心，我帮你承担。”其实，我才不担心呢，姐姐从不生我的气的，可是我想看看他如何承担，便也没用拒绝。他承担的结果是姐姐两个月没有理他，他那时可怜巴巴地一直在呵护我们家的花园，看上去憔悴极了。可是，他一直没有说是我弄的。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姐姐，他不以为然地笑了：“她会生气却因为是你憋着，那样不好。”我当时在心里一定骂了他好多次傻瓜吧。
　　我扶他坐起来，使他的背靠着枕头。他本来一直笑着，却突然严肃起来。
　　“等等！”他说，“小姐，我好像认识你。”
　　“是吗？”我笑了笑，“可能你想多了呢？”
　　“不，我确实记得我在哪儿见过你。”他固执地说。我笑了。
　　“你在教堂做了那么多年的神父，见过那么多人，觉得我面熟也不足为奇啊。”我解释着。他点点头，沉默不语。我不知道他是否接受了我的解释，不过我觉得我该走了。
　　“其实我没什么疑惑，只是来看看你。”我说，“也许你该休息，我该走了。”
　　他一直在沉思，没有注意我的话。我站起身来，准备开门离开。就在我开门的时候，我听见他在叫：“小公主，亦姗。”我呆住了，我转身看着他。
　　“你很像我妻子夏亦荻的妹妹夏亦姗，不过你比那个调皮鬼还要美很多。”他说。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我的亦荻的影子，”他笑了，笑容里满是憧憬，他说，“我就要见到她了。”
　　末了，他问：“可以经常来看看我吗？”
　　我笑着冲他点点头，口中的苦涩却在悄悄蔓延。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他慈祥地问。孩子？我忍不住笑了，江浩居然像叫孙女一样叫我“孩子”。
　　“我叫伊珊。”我说，“跟你认识的那个女孩的名字有些相像哦。”我调皮地冲他眨眨眼睛，可是走出房门，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下来。很多年以后，他竟然还记得我们的样子。
　　我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租下了一幢别墅，每次叫钟点工打扫时，我都会留下一个房间不让他们进去。那个房间不是特定的，我以此来使每个房间保持干净整洁。这让钟点工很不解。我说：“那个房间我放了贵重的东西，我不希望任何人进去。”他们通常觉得受到了不信任，因而不再好心地关心我。我们永远都是陌生人。我不敢相像有一天，如果有人闯进了我禁止进入的房间会怎样。当他们看到床上那个有着苍白的脸的人，会有怎样的惊吓。不过，他们很幸运，没有人闯进去。
　　我从来不在清醒的时候呆在别墅里，因为寂寞在那个时刻会一直跟着我，如影随形。所以，我整晚的时间都在外面溜达，不愿回去。可是我在外面又会思念一些人。我摆脱不了，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少，一直想，想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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