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暝

　　我还记得江浩站在精心打理的花园里，抬起头朝着姐姐露出洁白的牙齿。他那滑稽的草帽上还吊着一根杂草，摇摇欲坠。在午后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愉悦而耀眼，带着迷人的圣光，看上去像一幅温暖的色彩画。
　　他说，亦荻，你来了啊。
　　我还记得姐姐穿着洁白的婚纱缓缓走出来，那一刻，江浩的呼吸瞬间停止了，他傻愣愣地盯着姐姐的呆模样，让我突然觉得很嫌弃。就他这个傻子，怎么配的上高高在上的姐姐呢？回去的路上，我添油加醋地将他的傻样告诉姐姐，姐姐只是听着。当我说到那个傻瓜看她，好像连呼吸都不记得了时，我看到了姐姐脸上不甚明显的红晕。
　　亦姗，我喜欢江浩，喜欢他的单纯，喜欢他的温柔体贴。也许很多人都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我不需要，我只需要江浩这个人陪着我，陪着我走完这短暂的一生就可以了。姐姐说。
　　我赖在她的怀里，我可以感受到姐姐的快乐和幸福。
　　我知道姐姐选择江浩是对的，虽然对那个家伙很嫌弃，可是我知道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放心姐姐交给他。
　　姐姐，你幸福吗？我忍不住轻声问。
　　如果幸福，一定要牢牢抓住，不要让它溜走了。我说。
　　亦姗，即使这幸福很短暂，我仍旧不会放手的。姐姐说，语气带着坚定。我皱着眉头看向她，她闭上了眼镜，她长而密的眼睫毛在轻微地发抖。
　　姐姐，你在隐忍什么吗？我在心里想着，却没有问出口。
　　她睁开了眼睛，明亮的双眸温柔地看着我，看不到一丝愁绪。我忍不住庆幸自己没有问出口，什么隐忍，那不过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们一直不要承认那些已成为事实的痛，因为我们承受不起。姐姐死的时候，我一直呆呆地看着那边，直到秦枫过来，我才说我累了，很平淡的。
　　第二天醒来，我对我的姐夫说：“我昨天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我梦见姐姐出事了。”我笑了，“姐姐怎么会出事呢？她一直陪着我，在我身边。”
　　然后我看见他哭了，他说：“亦姗，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
　　我看着他笑着问：“姐夫一定很开心吧，你和姐姐要结婚了，你看你都开心地哭了。”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笑着说：“好了，我该见姐姐了。”
　　他紧紧抱着我，说：“亦姗，她离开我们了。”
　　我笑了，我说：“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承受不起。”
　　“亦姗，我会照顾你的，请不要这样。”他心痛万分，我看到他的眉头拧在一起。我伸出手，将他的眉毛舒展开来。我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地看着。然后，我笑了，我自己去找姐姐。我推开他，走向外面，我看到姐姐，我最爱的姐姐，我生命中的支柱，唯一的依靠，此刻就静静躺在冰冷的棺木中，被鲜花环绕，安静地睡着。我走过去，看着她，呆呆的，没有感觉，什么感觉也没有，好像我的心已经不在了。我将我的脸贴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很冰凉，如同我的心。
　　为什么？心为什么感觉不到疼痛了呢？平时它都会疼的啊，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了感觉？眼睛好涩，眼泪依然流不下来。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我本该牢牢记住的所有记忆，也许正因为那样，我又活了很多年。我在另一个城市过着失忆的生活，一直过了很多年。我又回到了这里，这里已经过去了六十年。
　　六十年，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姐姐的坟墓在一棵大橡树的旁边，与其他坟孤立着。我站在她的坟前，照片上的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她真的很美。她的坟修的很整齐，似乎每天都有人来打理。坟前放着一束鲜花，虽然不太新鲜却还算娇艳，好像是一大早放上去的。我走到教堂的后院敲了敲门，一位年轻的教士打开了门。
　　“你好。”我问，“请问你知道是谁在帮忙打理坟场靠大橡树的那位姓夏的小姐的墓吗？”
　　“奥，这个我知道，那是神父妻子的坟，我们神父打理它都六十年了。他每天都会去放上一束鲜花。”教士友好地说。
　　“妻子？你们神父是？”我惊讶地问。
　　“他叫江浩，很有名气的。”那个年轻的教士说，“听说他的妻子去世后，他便到教堂里当了教士，以守护他的妻子。那位小姐据说并没有和他成婚，不过他说她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婚，所以算他的妻子了。”
　　“那么神父现在在吗？我可以见他吗？”我问。
　　“神父已经八十多岁了，最近在城中心的医院养病，医生说他很快就要去见上帝了。不过他还是坚持每天打电话回来提醒我们在他妻子坟前放上鲜花。”教士说，“他还特意在他妻子坟边留了块空地，他说等他死后要葬在他妻子旁边。”我感激地谢了他。告别教士，我便直接去了医院。
　　我找到他时，他已经睡着了。护士说我不能进去见他，现在太晚了，让我明天来。我当时笑了，我说：“明天我来也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能见的。”末了，我只好说：“我只在门口看看他，不吵醒他，行吗？”护士不得不让步，不过她还是希望我可以很快离开，我笑着答应了。
　　他已经很老了，脸上爬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可是，从他的轮廓上还是可以看见他年轻时精致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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