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暝

　　我如约每晚去看江浩哥哥，他已经越来越虚弱了。我知道他随时会死去。
　　在最后的那个晚上，他虚弱地对我说：“我看到亦荻了…她说…她找不到亦姗。她…她在埋怨我，她生气了，她气我没有照顾好亦姗。”
　　我的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不会的，她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尽力了。”我安慰他说，“你这么爱她，她感激还来不及呢。”
　　“可是我是有错的——我没能找到亦姗的遗体——没有——安葬她。她还没有去天堂，亦姗最想做天使了。”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泪水滑过他脸上的褶皱，晶莹发亮。我想告诉他，亦姗再也成不了天使了。可是我说不出来，我只是努力地忍住泪水。他看着我，慈爱地笑了笑。
　　他说：“不管怎么样，为我开心吧，孩子。——我将在天国与我爱的人相聚——去请求她的原谅——而有一天，你也会去，去见到你失去的爱人。”
　　“江浩哥哥…”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我上不了天堂了。”
　　“你…你怎么会这么叫我的？”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是亦姗，夏亦荻的妹妹，夏亦姗啊。”我哭着说。
　　“可是你怎么会…”他的震惊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他的眼中含着泪水，他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我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他的手暖暖的，可是却在碰到我的脸时哆嗦了一下。
　　“很凉是不是？”我笑着问。他的眼泪就那样流下来了。
　　“亦姗，”他像一个爷爷似地说，“无论何时，都不要丢了你的善良。”
　　走出医院时，我突然发现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我径直走向雨中，却发现头顶上多了一把伞。一个阳光般的少年出现在我的面前。
　　“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吧。”他笑着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我回绝道。
　　“下着雨，又是晚上，你这么漂亮，很不安全的。”他说，“万一碰上了坏人怎么办？”
　　“如果真的碰上了坏人，就用牙齿咬他，用指甲抓他呗！”我不以为意地说。
　　“哇，从你这样的美人口中说出这些话真的好恐怖。”他用夸张的语气说。
　　“而且那是泼妇干的事，你做不了。”他说。
　　“什么？”我看着他，无法忍受他居然说我是泼妇。他一遍做着呲牙咧嘴的动作，一遍说：“泼妇就是这样的。”我忍不住笑了笑。他停下来，痴痴地看着我，我奇怪他的表情。
　　他回过神来，讪讪地说：“我听说你经常来看爷爷，所以特地来感谢你的。”
　　“祖父？”我吃了一惊。“他是我父亲的伯父，一直帮着爷爷照顾父亲。我们都很尊敬他，在我眼里他就像我的亲爷爷一样。”他一本正经地说，脸上满是忧郁。我们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雨渐渐小了。
　　“他会好起来的。”我轻声安慰他说。
　　“谢谢。”他感激地冲我笑笑，“可是我知道不会了。”
　　他长舒一口气，说：“其实我觉得死并不是一件坏事。爷爷是好人，一定可以升入天堂的。能够去天堂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我不知道怎样回答，所以我没有说话。
　　“不是吗？”他又问。
　　“雨停了，你回去陪你爷爷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对他说。他立在那里，想说什么却没有说。我径自走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突然注意到有人在跟踪我。也许是猎人，我心一惊，忙加快了步伐。我进到了一条小巷，拐了进去。那个笨蛋居然跟了进去，连我到了他身后也不知道。此刻正在着急地往两边张望。
　　“为什么跟着我？”我生气地问。他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着我，长长舒出一口气。
　　“是你？”我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那个少年。
　　“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这么晚回家。”他忙解释。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继续走我的路。
　　“你好像不喜欢和人说话似地？”他追上来问。
　　“我不知道。”我没好气地回答。
　　“为什么？”他接着问。
　　“不知道。”我不耐烦地说。
　　“从前有个笨小孩，别人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道。你知道那个小孩是谁吗？”他问。
　　“不知道。”我想也不想就答道。他立马笑了，然后我猛然意识到我被戏弄了。我没有理他，加快了步伐。
　　“为什么我跟你谈天堂的事，你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突然又问。
　　“可以告诉我吗？”他期待地看着我问。
　　“因为我进不了天堂。”我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他问。
　　“因为我是坏人啊。”我说。
　　“坏人？”他不相信地笑笑，“你做什么坏事啦？”
　　“我伤害过很多人，我咬过别人，我的指甲划伤过人，我还拿针筒刺伤过人。”我平静地说。他却笑了。
　　“听起来，你好像是个暴力狂哦。”他笑着说，并假装做出一个惊恐的表情。
　　“我叫江可名。”等到他笑够了，他说，“你呢？你叫什么？”
　　“夏亦姗。”我轻轻说。
　　“雨后的晚上真宁静，把下雨的烦恼都赶跑了。”他惬意地说。
　　“我喜欢下雨。”我侧脸看了看他，然后看向前方说，“不过我更喜欢白天下雨，那样我就可以出去了。”
　　“你通常只在雨天出门吗？”他奇怪地问。
　　“还有晚上。”我纠正他，说。
　　“为什么啊？”他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我怕晒。”我说。他奇怪地看着我，突然大笑起来。
　　“女孩子都这样么？”他问。
　　他说：“我见过爱美的，没见过你这么严重的，为了保持皮肤白皙，连太阳都不愿见。”我冲他勉强笑笑，不说什么。
　　“其实你应该多晒晒太阳的，”他顿了顿，说，“你的皮肤太白了，没有一点血色。”我没有说话。这个夜晚似乎特别漫长，我们一直在走着。
　　“你的家到底在哪儿？”他问。
　　“我不想回家。”我说。
　　“为什么？”他好奇地问。
　　“因为那里太寂寞。”我轻声说。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走一个晚上？”他惊讶地看着我说。
　　“本来是这样的。”我说，“不过你好像很累，我还是回去吧。”他笑笑。
　　“我撑得住的，我可是男子汉啊。”他说。
　　“你明天还会去看爷爷吗？”在我进屋前，他问。我想了想冲他点点头。
　　“那我等你。”他开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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