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无声

作者:胡*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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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 章


      我砸到人了,用自己的身体砸到人了,可是却没人受伤,因为被砸到的那个人就像料到我会出现一样,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准备避开我这颗“炮弹”,或者就像现在一样,接下我这个“炮弹”。

      刚开始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砸到人了,因为我没听到呻/吟声,可是我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摔在地上,因为大地不会这么有弹性,又这么暖这么香,比爹爹朝服上的熏香还要好闻一百倍,如果摔倒真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那我一定天天荡秋千。

      猜来猜去,脑海中也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出现,我只能慢慢睁开眼睛,从指缝间向上瞧,却看到了异常俊朗的一张脸,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相貌,家里的男子都没这么好看的五官,而且又能组合得这么完美,他让我想到前两日月沁誊写的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那时我问月沁这句诗是什么意思,月沁还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现在我很想把月沁拉过来告诉她:他就是那句诗。

      “小姑娘,有没有受伤?”见我许久没有反应,“一句诗公子”关切地问道。

      我慢慢拿掉遮挡在脸上的双手,缓缓地摇摇头。

      一句诗公子似乎意料到我的回应,他嘴边噙着笑,挑起眉头说道:“既然没有受伤,那就从我怀里下来吧。”

      他说完这话,我的脸噌的一下就烧起来了,我慌里慌张从他的臂弯跳到地上,生怕他会嫌弃我。可当双脚踩在地上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一件令我十分窘迫的事,原来现在我只有一只脚上有鞋子,而另一只鞋子在我飞翔的过程中,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于是我的脸就更红了,我使劲低着头,双手紧张得绞弄袖口,并且还像藏匿赃物似的将那只没有鞋子的脚藏在后面。

      见我这个不知所措的样子,那人与他的黑衣侍从相视一笑,又接着问道:“你从哪个地方‘飞出来’的?”

      我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苏府的外墙,告诉他我是从那里“飞出来的”,他看了看我所指的方向,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即使只是一瞬,我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因为我熟悉这种目光,就像大娘看我的眼神,是嫌恶。

      我很想告诉他,不要嫌弃我的家,虽然我是个哑巴,但我家不是哑巴,里面的人不是哑巴,请不要嫌弃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在意他对苏府的看法,好像苏府就代表是我,他嫌恶苏府,那应该就是嫌恶我了。

      “少主,是苏敬的……”

      “我知道。”

      黑衣侍从看了一眼我,说道:“不如让属下送她回去。”

      一句诗公子盯着苏府的外墙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回神看看我,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发,笑道:“不用了,我们一起去。”

      我一点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可是我有点生气,因为我听到他们提到了我爹,“苏敬”是我爹的名字,他们怎么可以直接称呼我爹的名讳呢?明明我爹比他大这么多,他这样做,就是不尊重我爹的意思,我突然很生气,可我却骂不了他。

      混蛋!

      我在心里骂他,把他的手从我头上拨掉,虽然我不知道“混蛋”到底是什么蛋,为什么要用蛋来骂人,但是我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词,如果我用这话骂别人,就是要跟他结仇的意思,虽然我不想和他结仇,可是他不尊重我爹爹,那我就必须要结了。

      我气鼓鼓地跟着他们,那黑衣侍从看到我的样子,觉得很好笑,他对着一句诗公子说道:“这小丫头真好玩,她好像在生少主的气呢?”

      听到这话,我瞪了他一眼,心想,明明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可以叫我“小丫头”呢,他们不仅不尊重我爹爹,还不尊重我,这真是太气人了。

      一句诗公子听到他这样说,也低头看了我一眼,正巧看到我撅着嘴巴,瞪大眼睛愤愤地盯着他的黑衣侍从。他被我这个气鼓鼓的样子逗笑了,又伸出手揉我的头发:“真是个爱生气的小丫头。”

      他说这话我就突然不想生气了,虽然我不喜欢他们叫我小丫头,但是我却喜欢他们说这话的语气,家里没人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他们两个好像把我当成一个孩子了,觉得我天真又好玩。

      后来他们直接把我交给了苏府的门房,我猜他可能从我身上那套特地为了好好玩耍而换上的破衣服,和胳膊上隐约露出的青紫伤痕将我错认成苏府的一个调皮的小丫鬟了,我觉得这样很好,不然我怕如果他们知道了我是苏家的三小姐,他们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门房看到我时有些惊讶,但却没有多说什么,我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自己很识趣地跑开了。

      可是他们送我回去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他们又去见了我爹爹,我怕他们把这事告诉爹爹,于是跑到书房去偷看。可是我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出来,我只知道他们谈了很久,到最后却不欢而散,爹爹在他走后还把手中的杯子摔得粉碎。

      看到爹爹盛怒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在劫难逃,我有点怨恨他们,他们怎么可以把我的事告诉我爹呢,可我也明白做错事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自己,我没理由责怪别人。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爹爹来找我兴师问罪,可是提心吊胆等了一天也没人来找我,后来阿昌告诉我,我爹之所以那么生气,并不是为了我的事,而是因为安南的事,原来那句诗公子是祁阳王的人,那天他和爹爹因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分歧,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我不能惹父亲生气,所以觉得惹父亲生气是不对的。可那个一句诗公子居然会惹父亲生气,那他一定不是个好人,而且他还和祁阳王交朋友,我觉得那他和戚先生一样,交朋友的眼光也不怎么样。

      虽然我不觉得他是个好人,可我却很想和他做朋友,因为没人像他那样揉我的头发,也没人像他那样叫我小丫头,也没人像他那样对我笑。他可以做这么多别人不会对我做的事,我很想和他交朋友。

      后来,我经常去荡秋千,可我却再也没有见过一句诗公子,我踩在秋千架上,荡啊荡,却只见到那条长流不息的河,却只见到那座经年不变的桥,桥上的人换来换去,却从没出现过那个我想交的朋友。

      一天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出去找他。

      我想到上次也是在苏府外见到他的,我如果一直待在苏府,怕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他。打定主意后我就制定计划了,可是我却不能再从秋千上飞出去了,因为那样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于是我想来想去,决定找一个人配合我,一起实现这个计划。我要好的朋友只有两个,月沁和阿昌,但是月沁毕竟是个女孩子,她既不能抛头露面去街市,也没有力气跟我干这种事,所以我不能拉她下水,于是我把目标定在了阿昌身上,如今看起来他是最合适也是唯一的人选了。

      阿昌刚开始并不同意,最后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他终于点了头,他要我答应他只在街市上转一圈就回去。我很爽快地答应了,我从没离开过苏家,离开这里最远也只是在苏府的外墙边转了一圈,因此就算只能在街市上转一圈我也满足了。

      阿昌真的是个好帮手,我以前从来没发现,自从跟在爹爹身边之后,阿昌的身手居然长进这么快,他根本不需要借助椅子和梯子就能翻上墙头。上去的时候他两下就跳了上去,然后伸出手把我也拉上去,下去的时候他先自己跳下去,然后让我踩着他的肩膀往下爬。

      其实之前我在翻墙的事情上想了很久,那时我不知道阿昌这么能干,所以我就想,上去的时候我踩着阿昌,下去的时候就让阿昌踩着我,我觉得我让阿昌帮我做坏事,可不能让他吃亏。可是后来我又觉得有些不可能,因为阿昌他不敢踩我。

      我们出去的那天是七夕节,这天爹爹又带着三姨娘和月沁出去上香了,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爹爹总爱带着月沁去庙里上香,明明家里给庙里添了不少香油钱,什么心意都能意思够了,而且他们总这么去打扰菩萨她老人家,难道不怕人家心烦吗?我想这会儿徐积山的观音娘娘一定要被爹爹和三姨娘烦死了。

      可是,他们出去了对我而言却是一件好事,因为三姨娘不在家,就没人管我了,我匆匆跑来找阿昌,让他拿出替我准备好的衣服,去实行我们的计划。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那条长流不息的河,也是第一次踏上那座经年不变的桥,而且河上还飘着这么多五颜六色的河灯,桥上面还走过这么多喜笑颜开的人。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人,人挨人人挤人,人群跟肆意的河水一样,一会儿向这边流,一会儿又像那边涌,前一刻你还牵着自己的老婆,后一刻可能就换成了隔壁的屠夫了,另外,你不仅要小心看着自己身边的老婆,还要小心自己腰间的财物,因为你一个不注意,说不定手里拿着的那串糖葫芦就少了两颗,而他吐出的籽儿还跑到了你的手上了。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也没什么经验可谈,所以在多看了一眼牵错了手还毫未察觉的公子和屠夫之后,我转过头的时候阿昌就已经离我有两个人的距离了。但这两个人的距离可不是那么好跨越的,阿昌也发现我掉了队,他急切地向我喊道:“三小姐!三小姐!”

      我想呼应他,但是我只能招手,我的手摇得都要酸掉了,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没增进一步,再后来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别人把我的身影完全遮住,而阿昌急切的呼喊声也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阿昌就这样和我失散了。

      后来我被人群带走,又不知飘到了哪个地方,像是浪潮拍打海边的浮木一样,我被人潮拍打在了路边。

      我和阿昌走丢了,阿昌现在一定在找我,可我却不知道该去哪个地方找他,我不会说话,别人也不明白我比划的手势的意思,而且我也找不到回苏府的路,我只知道苏府有青砖垒成的高墙,从我娘的秋千架上可以看到那条河和那座桥,除此之外我就一无所知了。可是,这里到处都是青砖垒成的高墙,这里的房子都能够看到那条河和那座桥。而我并不知道苏府在外面看是什么样子,也不清楚它离我现在的位置有多远。

      后来我就开始蹲在路边哭,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比大娘骂了我还要伤心,比爹爹打了我还要伤心,比娘亲不要我还要伤心。因为此刻我觉得,如果我找不到回去的路,那我可能今生都回不去了,我丢了之后苏府的人一定不想找我,爹爹也不想把我这个残废找回去,可能只有月沁会为我哭,只有阿昌想找到我。

      刚开始还有好心的大娘问我出了什么事,可是“交流”了许久他们也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于是他们有些不耐烦了,就各找了理由离开了,再后来就真的没人理我了。

      然后我就再次遇见了他,那个我心心念念的一句诗公子。

      他比初次见面时更好看了,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而当时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侍从也变得人高马大,气质非凡,虽然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一身黑衣。但是,我好像还是初次见面时的那个样子,这样不好,因为月沁都比我高了,而我还看起来像当初那个没张开的黄毛小丫头,这样很不好,尤其是在看到他身边那个娇俏漂亮的姑娘时,我更觉得难过了。

      “臭小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哭鼻子呢,要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在我抹眼泪的时候那个娇俏漂亮的姐姐弯下腰对我说道。

      我想起来今天我穿的是阿昌以前的旧衣服,所以他们把我当成是个男孩子了。

      我抬头看了一句诗公子一眼,然后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生怕他会嫌弃我是个爱哭鼻子的“男子汉”。可他只是含笑看着我,眼睛里既没有嘲笑的意思,也没有可怜的成分。

      “说说看,为什么哭鼻子?”娇俏姑娘继续问道。

      “(我和阿昌失散了。)”

      我用手比划出这句话,但是我忘记了,这里似乎没人能明白我的意思。果不其然,在看到我用手言之后,那个娇俏的姑娘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半晌她反应过来,求救似的看向一句诗公子。

      一句诗公子把骨扇抵在下巴思考一下,然后他蹲在我面前,把手手掌朝上伸给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伸出右手的食指,在上面写道:“(我和阿昌失散了。)”

      这真是个好办法,怎么刚刚就没人没有想到呢?我又想,可能是因为这集市上的市井摊贩大多出身穷苦人家,他们并不识字的,也觉得我这个小哑巴不识字,所以刚刚才没人想到这个好办法。但是为什么一句话公子就猜到我会识字的?我认真想了想觉得,他八成是瞎猜的。

      看到这句话之后,他并没有开口问我,而是抓起我的手,抚平我的手掌,在上面写道:

      “(你们在哪里走散的?)”

      他的手掌温厚结实,且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而且他的手仿佛有种魔力,因为在他用那双手抓住我的时候,我的心不知道怎么了,砰砰直跳。

      我也学他,一手抓住他的手,抚平他的手掌,然后在他的掌心回道:“(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附近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还有一个猪肉铺子。)”

      看到这句话之后,那句诗公子思忖片刻,然后牵着我的手把我拉起来,对身后的黑衣侍从说道:“送冯小姐回府,我有正经事要办。”

      听到这话,那娇俏的姑娘顿时生气了,她指着我气冲冲地说道:“什么正经事?我看你就是想把我甩掉,我不同意!”

      一句诗公子不以为意,他轻笑一声:“怎么会?红鸳,是你想多了。”

      娇俏姑娘更加生气:“我才没有想多!凤岚一见到我就跑得没了踪影,现在连你也想溜走,我看你们两兄弟就是串通好的,我可不会上当!”

      一句诗公子向黑衣侍从问道:“九弟跑哪去了?”

      黑衣侍从回道:“九公子好像说过他要去徐积山。”

      一句诗公子突然眉头一挑,他对着娇俏姑娘说道:“如果今天你能找到九弟,那么以后你要跟我去哪,我都不会拒绝,你觉得怎么样?”

      娇俏姑娘眉头微皱,似乎并不相信:“你说话算数?”

      一句诗公子笑道:“决不食言。”

      然后我们就分开了,那个黑衣侍从跟着那个冯姑娘去找他们口中所说的凤岚公子了,而一句诗公子就带着我去寻阿昌。刚开始我很好奇一句诗公子怎么能帮找到阿昌,直到他携着我跳上街市一旁的屋檐,我才明白他刚刚所说的“从上面”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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