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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且说田蓉第一个听到杨四平从竹堆里发出的喊声,那声音如同荒凉的雨夜滴水落在广阔的湖面上一样在她心里激起波纹,声音虽小,却足以掀起惊天大浪,她的心突然从万丈深渊窜到了云宵九天。她赤着脚一下子就跳上了竹堆,向救援人员呼叫:“他还活着,我听到他的声音了。”因为还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她便焦躁的四处找寻,大家听到她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也多少有点相信她的话,便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也侧着耳朵听竹堆里发出的声音,想从中找到一点让自己惊喜的希望。须尔,有人又听到一个从竹堆里发出的喊声,并指着自己的脚下,那正是竹堆的正中,喊道:“还活着!他在这里!”田蓉一听,便像猴子捡到锡一样欣喜若狂,一蹦,像只猫一样就蹦到了那人脚下,伏在竹枝上听下面的声音。大家也聚过来,七嘴八舌的唤下面的人,终于大家都已经确信:英雄,正在他们的脚下。这消息是何等的让人激动,何等的振奋人心?不到五分钟,好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救援队和工地。成杰公司的那些人一听,都围着要进广场,被救援负责人拦住。好说歹说,最后只同意了黄其会先生带着卫立行,刘易山,张新德,来玖仕,成增,吴达与杨四平的助理李敏进去。严恢从另一条僻静小道也偷偷溜了进去,跟在李敏身后,李敏发现后,便两个人搀着一起走。
一行人进了广场,远远就看到田蓉绕着那些救援人员旁边转,总是让那些忙乱的救援人员赶走,她却又忍不住凑上去,甚至有的人把她推倒在一边,以免不让她妨碍了救援工作。卫立行忙跑过去把她拉到一边,责备她不要耽误的救援的时机。又告诉她现在的每分每秒钟都关系到一个的存亡,早一分钟救出人,下面的人就多二分的机会。这样田蓉才罢休,便同成杰公司进来的那些人站在一个不妨碍救援的角落里,等待好消息。
救援工作紧张有序的进行,天快亮的时候,已经能看得到英雄那蓬乱的头发了。只是这时候,救援工作又遇上了一点麻烦,因为出事地点是竹竿倾倒的中心点,竹竿乱七八遭的相互倾压,已经不能再取巧的只搬移头上方寸之间的竹竿,否则极有可能引起旁边的那些没有搬移的竹竿的再次坍塌,那是很危险的事,所以救援工作显得非常小心翼翼,进展自然也变得缓慢起来。又一会,英雄的头出来了,那就容易多了,杨四平在下面呆得实在烦腻了,便央请救援人员把自己扯出来,大家不敢造次,怕鲁莽行事出祸端,以致前功尽弃。救援工作依旧按班就步进行。杨四平再三央求,一个不怕死的消防员因听不得他的啰嗦,只得忐忑着心答应,走到杨四平头上,扎稳马步,扯着对方的两只手,一使劲,拔上来了一截,旁边人看了,也过来帮忙,大家齐心一使劲,果真把杨四平全部拔了出来。大家看看竹堆还没有要倒的样子,舒了口气,又见英雄竟然没有多少损伤,甚至不需要旁边人扶持还能够勉强站起来,更是惊讶,连连称奇。随后大呼万岁,搀着杨四平一起出竹窝。成杰公司那些人听到欢呼声,都知道人已经救了出来。正待要赶着去先睹个快,却已经看到一伙人把灰头土脸的杨四平搀出来了。
田蓉紧紧拽住卫立行的胳膊,激动不已的说:“他还好!他还好!”便止不住伏在卫立行肩膀上抽泣起来。严恢看到杨四平并没有多大碍,也松开紧握着李敏的手,静静的先行离开了。杨四平见到田蓉安然无恙的搀在卫立行旁边,身上并无大碍,心放下了一大半,又见黄其会先生带着一大群同事连夜为自己的安危担忧,深为感动。便甩开搀着自己的人,一瘸一捌的赶到面前来。黄其会先生率先伸出双手来,紧紧的握住杨四平的手,郑重的说:“你没有事,我们都放心了!”杨四平谢了大家为自己的担忧,然后把肩上那已经损坏严重的提包还到卫立行手中,抱歉的说:“没有替你把贼捉到,我很抱歉。”卫立行接过包,看也不看一眼,把它摔到地上,望着他说:“一个包,能用你的命换吗?!我真害怕。”杨四平把包捡起来,拍去沾在上面的灰土,把它递到田蓉手上,他望着她的眼睛说:“你受惊了。”田蓉接过包,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有自己渴望看到的东西,可也是自己害怕的东西。她低下头,咬着嘴唇,颤颤微微的回答:“我没事,只要你好就什么都好了。”她说着话,觉得杨四平还在看着自己,便又留恋起他的目光来,抬起头来,想让自己的目光与他的目光交融一起,或者想要让他知道:她的眼中还有一种出自心底最深处最真的感情。但他已经把目光移走了,去跟另一边的刘易山握手。她感觉异常失望,只得用手紧紧的拽住卫立行的胳膊。接着他又同其它同事去握手,张新德说:“杨总在难不死,后福无穷。”接着同另外几个一一握手,有勉强说安慰话的,也有庄重沉默不语的。当与李敏握手时,她说:“你以后可不能再出这样的事了。”杨四平连连说,再不会让大家为自己这样牵肠挂肚。
这时,医疗队也来了,杨四平便被抬出了满是竹枝的广场,塞进了外面等待已久的救护车里。大家也跟着出广场,那些救援人员和工地工人还在收拾凌乱的竹竿。田蓉搀着卫立行走在最后面,她们前面走着的是李敏。田蓉的脚疼的厉害,她没有鞋,脚底长了好几个泡,又让刺挂破了那几处,当时上下跑着并不觉得有多大事,如今她的脚连地都不能多沾。卫立行烦躁不安,叫她不要为一点小疼小痛喊天呼地,她抬起自己的脚来给她看,告诉她自己也是伤痕累累。但还是为她唤一个医院的担架来,又责备她去了医院又转回来,多受许多冤枉苦。田蓉听着责备,并不作声,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听进耳去。卫立行陪着她坐在狭窄的跑边,不断的叼念着她的不小心。田蓉闭着嘴,什么话也不说,只去脱自己粘在脚上的袜子,才发觉,两只脚上全是伤痕,流出的血已经干了,凝在袜子上,连着脚上的皮肉,一脱袜子,才感觉连皮肉都被脱下来了,钻心的痛。不过她并不叫痛,强忍着,一咬牙,还是把袜子给脱下来了。这时,医院的担架来了。她一上担架,卫立行就已经赶到前面去了,她要赶着去医院看杨四平的伤势如何。
经过医院一大堆医生一系列诊断,杨四平吉人天相,除了头被竹枝砸伤,额头上有一个小伤口,一只脚严重扭伤以外,其它均为皮外伤,并无大碍,无需大的治疗,但院还是得住,这样有助于医生随时关注伤者病情,更好的对症下药,以便更快的让伤者痊愈。卫立行推掉所有工作与应酬,守在医院里。一边是田蓉,一边是杨四平,田蓉那边有常盈,她则把多数时间用在杨四平这边。又与朱莉在一个医院,刘易山也时常过来看他。警察找他录笔录,记者找他了解英雄壮举,其它朋友与同事,他的那些下属以及一些平时想结攀他又没有找到机会的仰慕者也陆陆续续来看望他,他的病房倒成了个会客厅,一派宾客满座的景象。有时连护士的工作也受影响。
杨四平不想处在大家的注目当中,他没有料到这场变故会打乱自己的生活,应付千奇百怪的提问和乱七八糟的问候,觉得异常辛苦。他觉得他从来没有那样辛苦过,特别是应酬记者那些像是出于刁难一样的问题,吃力极了。于是他嘱咐卫立行,见到再有记者过来,一律谢绝会客。过一会儿,他又嘱咐她,与自己不相关的人的来访也一并谢绝。至此,他的病房里才算安静下来,可是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这样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伤小痛而要卫立行抛下她的整个工作,他更为医生的小题大作感到迷惑不解,好几次他提出出院回公司休养,都被医院以各种理由婉言拒绝。外又加卫立行与朋友们在旁边的坚持,他不能说服大家,只得强迫自己接受了好意,无奈的躺在让人感觉大不适的病床上。这时他才明白当初田蓉为什么死活不肯呆在医院里的原因了。他想起她所受的惊吓,担心起她的情绪来。他想知道她的近况,但是卫立行一直在病房里守着自己,他无法向别人询问田蓉的情况,就想打发她走。但是卫立行借口说杨四平是为了救自己才受到伤害,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杨四平又暗示刘易山想办法打发她走,刘易山同样无计可施,只得罢休。
李敏安排好设计部的工作后来看望杨四平,带来他的一些下属为他捎来的礼品。说了一堆安慰话后,她又去看了刘易山妻子,刘易山告诉她说杨四平不想让卫立行成天守在他身边,问她有没有办法打发她离开,李敏深思了半晌,终究也没有想到合适的法子。看望过朱莉后,李敏又去看望田蓉,走进她的病房,却见她的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常盈与张莹在旁边相陪。又见田蓉容颜憔悴,已经大不像那时在设计部时的样子,感觉很怜惜。原来田蓉因为先是受到非人的惊吓,接着而来的又是不平常的激动与担忧,这冰火两重天的际遇已经把她的元气损耗得几乎怠尽,再不像一个健康的人那样。所幸,在她心里,还有一份渴望支撑着她,否则,她哪里还能平安的坐在床上,只怕早已经像朱莉一样连躺下的气力也没有了。
田蓉见李敏来看自己,知道她一定刚从杨四平那里来,便要起身来招呼她,李敏忙制止她,说:“田姑娘,这场惊吓一定把你吓坏了,我代表设计部来看望你,你要好好养好身子,快点好起来,我们还等着你上舞台呢。”
田蓉说:“恐怕我是上不了舞台了,你看我现在这副身子骨,能不能撑到明天都是个问题。”
没有等到李敏回话,一旁的张莹接过话茬说:“姑娘也太担心过头了,想杨总让山一样的竹堆埋了一夜都还无事而回,姑娘总比杨总来得好得多。”又专注的向着李敏问,“杨总现在还好吧?”
李敏本来不想在田蓉面前提起杨四平,却不料张莹无故搅起浑水来,本想不答,又觉得失礼,便不得不陪笑着一副笑脸回复:“杨总吉人有天相,他只是点皮外伤,本来可以不住院治疗的,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住下了,要不了几天,他就可以出院了。田姑娘也一样,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明天就能够出去了。”
田蓉谢了李敏的吉言,这边张莹又问李敏:“都有哪些人去看过杨总了?”
李敏就说相识的差不多都去看过了。张莹就嘻笑着说:“就剩田姑娘没有去了。”
田蓉听了话,便把头低下来,喃喃的说:“所有人都去了,惟独我这个受恩的人没有去,在人家眼里会成什么样子?可是我的脚,太不争气,到现在还不能沾地,别人会把我看作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
李敏看到田蓉神情黯然,便安慰说:“杨总知道你受了惊吓,身子和脚都不方便,特地托我来慰问你。他叫你好好养伤,不要惦记他,过两天他来看你。”
张莹就说:“杨总真有心,舍了性命救了人,到最后还惦记着人家,你们说,谁不为这样的情意感动?田姑娘,你快点把你的脚伤治好,把身子骨调养好,把精神养得饱满十足,做一个健康阳光的形象,去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怎么好意思埋汰了杨总这样厚重的恩义?”
田蓉听了,只是深深的望着李敏,似乎想让她帮自己想一个可行的办法,见着她不吭声,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然后眼光移向另一边的墙上,呆呆的盯着,好像透过那面墙,她能看到那些自己想看的东西。
李敏说:“田姑娘不用为自己的不方便太过自责,我回去把你的心意转告杨总,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不爱计较的人。”
“我的心意?你转告杨总?”田蓉显得奇怪的问道,“可是我用什么来代表我的心意啊?!”
李敏觉得话越说越离谱,便想找个借口离开,她就动手说起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话来,一大堆客套话过后,她看到听的人都显得略有倦意,就顺势向田蓉告辞。
田蓉谢了她的多心,想留她多说一点关于杨四平的话,但是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挽留她,只好任她离开。
李敏回到杨四平的病房,看到肖兰与朱时明也来看望他,就站在一旁,等着同两人一起回公司,竟一句关于田蓉的话也不提起。
杨四平庄重的对站在肖兰后面的朱时明说:“我有件也许你不情愿的事情请求你,请你勿必答应。”
卫立行在病床的另一边也看着朱时明。朱时明已经明白杨四平所谓的请求,并且也为杨四平舍身忘死的气概所打动,原来在他心中那些让他鄙视的形象已经消散,外又受过杨四平的帮助,对于他的请求,答应更显得义无反顾。他朝杨四平也报以庄重的点头,转眼对卫立行严肃的说:“我接受你的聘请,从明天起,你与田蓉的安全就交到我手上,我会像杨总那样不畏个人安危保证你们的安全,绝无戏言!”
卫立行赶紧过来紧紧握住朱时明的手,信任的说:“相信以后再不会有昨晚上那样的事发生。”
杨四平也握紧他的手,说:“她们两个的安危就全仰仗你了。”
“你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朱时明答道。
杨四平见朱时明已经答应,就请卫立行带他先去看望田蓉。等到卫立行与朱时明出了病房门,他就对一旁的肖兰说对不起,又向她解释除此之外已经别无他法。肖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又过了会儿,抬着眼睛对杨四平说:“我相信你,我也相信他。”
杨四平对于她对自己的理解很感到安慰。一会儿,卫立行带着朱时明回来,肖兰,朱时明与李敏三个人就向杨四平告辞。临出门时,肖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她转过身来对杨四平说:“严恢说有空了才来看你。”
杨四平略有惆怅的回答:“让她忙吧,你转告她,我已经领了她的心意。”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时,杨四平好几次或明或暗的要求过卫立行回去忙自己的事,但都被她变着法子拒绝。两个人心隔肚皮,各怀心思的呆在房间里,有时好久没有一句话可以说。杨四平耐不住房间的空旷,就坐在床上看书。卫立行也不吵他,只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陪着,有时倒杯水给他,有时削个梨给他,杨四平却为这意料之外的好意不知如何是好。一天过去了,他看着卫立行像一个丫环伺候主人一样,依然不知道疲倦。晚上时,他终于为这习惯以外的好意难以忍受了,可是如何才能婉转而又不伤害她的自尊把心中的感受说出来予她听呢?这实在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在他的心目中,她一直是个高贵的女子,她要做的事,自然都是高贵范畴以内的事,而现在,她正为一个不相干,一个身份卑微的人递水倒茶,要消受这样的尊贵得需要多大的福份?现在,他自认为自己无福消受,可如何拒绝,这可也实在伤透了他的脑筋。两个人的房间,让杨四平感觉异常压抑,这是一种有未有过的不自由感觉。
杨四平心中烦乱不安,书早已看不进去,便胡乱的翻来翻去,一本书翻到不能再翻时便合上来,又是用书敲打自己的脑袋,又是拍打自己的膝盖。而这两个地方都是他受伤害的地方。卫立行见状,赶紧抢过他手中的书,她已经看出他心中的烦躁不安,也看出他烦躁不安的原因,心里很难受,她说:
“是不是我不在这里,你会好过很多?”
杨四平说:“我不愿意让自己的一点点不好就耽误你所有的工作。”
“你可知道我所有的工作都是为着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后悔昨晚上所做的事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后悔。”杨四平避开她的眼睛说,“即使是陌生人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做。”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当作一个陌生人?你救了一个陌生人,现在这个陌生人为了报恩,她要来侍候你,而你却要冷了这个报恩人的一片心。”她伤心的说。
杨四平看到她的伤心,叹了口气说:“无论你要给我怎样的好,你知道,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你所求的?如果换一个在这里,换成那个人,你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吗?”卫立行激动的立起来,说,“我也为你受过好多苦,流过好多血泪,你看着我,看着我的脚,它曾为你赤着脚,踩着荆棘,流着血不畏钻心的疼痛来回奔走,你可知道?它现在还钻心的痛,我忍着这种难言的疼痛,为的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曾为你受过伤害,可是,你却真的不知道!我愿意你昨晚上没有救我,我已经死了。”卫立行说着,就用手上的书去拼命敲打自己的脚,杨四平赶紧抢过来,看到书沿上已经有斑斑的血迹。再看她的脚,渗出的血已经浸湿了她白色的袜子,原来她的脚真的受过伤,这是他没有注意到的。她看到手上的书让他抢了过去,更加悲伤。他看出她已经流出泪水了。她大叫:“我不要它了,我情愿它已经不在我身上,我不要它了!”杨四平大声叫医生,卫立行在一边兀自伤心。医生闻声而到,问清楚情况就吩咐护士把卫立行拉走去检查病况。
杨四平见着人都已经走完了,门也关上了,病房里一片寂静,他手上拿着从卫立行手上抢过来的书,心里感觉苍凉一片。所有人都不在了,什么喧闹也没有了,什么不适也没有了,什么顾忌也没有了,什么不自由也没有了。这里已经完全属于他,他要怎么摆布都可以。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啊?他把书重重的扔向床前的墙面,书翻了个转又重重的摔在地面上,他用手紧紧的捂住自己的眼睛,这是怎么样一种自由啊!谁又愿意咀嚼这种无味的自由!!这种让人无法忍受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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