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回到那套囚室，看着正在用新买的洗甲棉擦指甲的那人，我也开口了。

　　“楚奕枫，你放我走吧。”

　　我看到那人手里拿着的洗甲棉掉了，我看到他的脸色变了。

　　其实，萧海涛的担忧也是我的担忧。

　　“你放不下的是初恋的感觉，不是我。”，我不得不说。

　　“那种感觉今晚已经给你了，所以，你放我走吧。”，我继续。

　　那人一直低着头，右手中指洗了一半的指甲油显得格外刺眼。

　　“你没病，你只是以为你病了。只要停药，就会好的。”，我加重。

　　“白缇，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我承认我口是心非，一直都口是心非，初中是，高中是，大学是，现在是，和方龄龄结婚时是，但现在，不是。”

　　“……”

　　“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喜欢我的。不过，这不重要，因为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我要什么，我更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你走不了的。”

　　“……”

　　“我的病，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我否认过，懊恼过，逃避过，但，药只有你一个。”

　　“……”

　　“所以，白缇，对不起。白缇，我爱你。”

　　“……”

　　“我心甘情愿接受你偶尔施舍的不忍，我也心甘情愿承受副作用的痛苦。”

　　“……”

　　“你不用担心你偶尔的不忍会让我更加泥足深陷，你也不用担心你偶尔的不忍让我更加难以自拔，因为，你忍或不忍，我都早已泥足深陷，早已难以自拔了。”

　　“……”

　　“你真不放我走？”，我追问。

　　“对不起。”，那人低头。

　　“好，知道了。”，我也不能如何了。

　　我知道我已经跳不出这种怪圈了，那人在我睡下没多久就出去了，因为我听到关门的声音了，那声音让我不舒服，但却又十分必要。

　　在接下来的三天，我一直没见到那人，饭菜也是柳姨过来做给我吃，我让柳姨不要大老远过来，我用电饭煲煮粥喝就可以了，可柳姨非说我吃素本来就不好，天天喝白粥人会虚脱。

　　是啊，我都忘了，我连进厨房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爱做饭，但我现在想进厨房了。

　　我不爱削水果皮，但我现在想削了。

　　我漠然地看着柳姨和萧海涛，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够那么理所应当地让我去做一件本不应该理所应当的事。

　　“白缇，你到底跟奕枫说了什么？”，萧海涛难以遏制的愤怒并没有让他的语气抬高半分。

　　“说了该说的。”，我淡然。

　　“你……你是想要他的命吗？”，萧海涛沉不住气了。

　　“这不正好如你所愿？”，我反问。

　　“白缇，你……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萧海涛提高了声调。

　　“我历来如此。”，我反讥。

　　“你们别吵了……”，柳姨一开口我就知道她明白我们在说什么。

　　“小萧，我知道你是为小枫好，但，小枫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而且，他不傻，他知道后果的。”，柳姨说着又转向我，“小缇，不是我们不放你走，只是，你逃不掉的。无论小枫再怎么不好，但他对你是真心的，所以，你去看看他，就看一眼好不好？”

　　如果楚奕枫对我是真心的话，他会打我吗？他会绑着我吗？他会囚禁我吗？

　　我还是不明白。

　　“小缇，我求你了，好不好？”，柳姨的声音开始哽咽。

　　“我出不去。”，我妥协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萧海涛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好。”，我同意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没有那人的“陪同”下走出这道大门。

　　当萧海涛的车驶出小区大门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朝左边瞟了一眼，我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我觉得人与人相处太累了，在挑明和不挑明之间，我们失去的不是耐心，是信任。

　　我还没下车，就看到酒杯在‘有鱼’门口不耐烦地来回走动着，看到我下车，他立马跑过来对着我说道：“老板娘，您可算是来了。”，然后又扫了萧海涛一眼，随后直接带着我们进了酒吧。

　　上楼的时候，酒杯提醒道：“老板娘，枫哥醉得有点厉害，情绪不太稳定，你，小心。”

　　我点头。

　　走到那人休息室门口，我极力调整了呼吸，推门后脚还没跨进去，就听到那人叫了声“滚”。

　　我其实真的想滚。

　　然后，啪的一声，我感到什么东西划过我的脚踝。

　　脚旁边碎了一地的红酒瓶在散落一地的红酒的映衬下闪着若有若无的亮光。

　　我抬头看向屋里，只见一地的红酒瓶和啤酒瓶围在那个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男人周围，像在守护自己的领土不受侵犯一般。

　　我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因为他一直低头看手里的红酒瓶。我又走近一步，那人又把手里拿着的红酒瓶朝我扔过来，又叫了一声“滚”。

　　我急忙躲避开来，但那落地四散的碎玻璃还是有一小片飞到了我肥大的裤腿中轻轻划了划我的皮肤，我亚麻色的宽松裤子上也沾了几滴红酒，不知为什么，我觉得那几滴红酒在我的裤子上显得那么娇艳欲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个词，但这却是我的真实心境。

　　我害怕那些碎玻璃划伤我，所以，我没敢往前，而是站在原地，然后叫了那人一声，但他好像没什么反应，我又叫了一声，可他还是一直低头坐着。

　　我只好向前走了几步，还没站定，那人又一脚把一个空啤酒瓶朝我踢来，这次我没来得及躲开，那个啤酒瓶正正地撞到了我的右脚踝上，那一瞬间的触感让我颤栗了一下。

　　“楚奕枫，你起来。”，我朝着那人叫道。

　　那人略微抬起头，当接触到他眼神的一刹那，那张苍白憔悴的脸还是让我大吃一惊。

　　一个人就算不梳洗、不刮胡须，但只要眼神不变就还是同一个人，但楚奕枫的眼神完全变了，所以，我有一瞬间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楚奕枫。

　　楚奕枫下巴上的青黑和消瘦的脸庞带给我的只是吃惊，而他现在的眼神却让我震惊。

　　那种醉酒状态下迷离而涣散的眼神还是楚奕枫，而我之所以觉得他不是楚奕枫的原因，是因为我在这种迷离涣散背后又读到了一种陌生，这种陌生和之前我对他的陌生感不一样，之前的陌生是因为疏远，而现在的陌生是因为不解。

　　我见楚奕枫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些，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那些碎玻璃渣和空酒瓶走到他身边，当我蹲下后，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头坐着，一言不发。

　　“楚奕枫，你起来。”，我又说道。

　　楚奕枫没动，只是嘴里含混地说着什么，我没听清，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楚奕枫又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我，其实那不应该算看，因为他的双眼根本不能聚焦，只能说是朝着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楚奕枫，我是白缇，你起来。”，我还是说出口了。

　　“白缇？”，楚奕枫又动了动。

　　“白缇她想走……”

　　“她想走……”

　　“想走……”

　　“楚奕枫，你起来。”

　　“白缇……”

　　“对不起……”

　　“对不起，白缇……”

　　“楚奕枫，你看着我。”，我有点无奈。

　　“对不起，别走，白缇……”

　　我没办法，只好捧起楚奕枫的脸强迫他看我：“楚奕枫，我是白缇。”

　　楚奕枫楞了几秒，然后晃了晃身体想挣脱我的手，我只好加大手部力度说道：“楚奕枫，看着我。”

　　楚奕枫随即抬起迷离的双眼，挣扎着说道：“白缇不会来的……不会来的……她不会来的……”

　　“她想走……没有了……我……没有了……”

　　“楚奕枫，你起来。”，我有点烦了，打算放开捧着楚奕枫脸庞的手把他拽起来。

　　可我手刚一放开，楚奕枫就死死抱住我，然后把头抵在我肩上，我想推开他，我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所以，现在变成我开始挣扎着推开楚奕枫，而且他这一抱，我两个膝盖立马被拉到地上，冰冷的地板让我的右膝盖有点生疼。

　　我使劲挣脱，但楚奕枫却死抓着我不放，而且只要我一挣扎，他抵抗时轻轻晃动的身体会让我时不时碰到某个不该碰的地方。楚奕枫一直坐着抱着我不动，我的手被死死压在他的胸前动弹不得，而我为了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只好尽量把跪着的膝盖向外移动。

　　我想自己要是有缩骨功的话该有多好啊，明明不是我的错，我却不敢抵抗，我不明白为何这一切要我承受。

　　不过，楚奕枫的情绪似乎逐平定下来，呼吸也开始变得均匀，只是，满屋子的酒气和他在我肩膀上呼出的热气让我的胃部充斥着强烈的不适感。

　　“楚奕枫，你先起来。”，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大面积的身体接触，所以，我必须让楚奕枫先放开我。

　　“白缇，别走，不要走。”，楚奕枫紧紧抱着我，像个抱着玩具不松手的小孩子。

　　我实在难以忍受，用力地动了动了手臂，可是楚奕枫却把我抱得更紧，这让我有点难以呼吸，然后不自觉地开始咳嗽，我一咳他就抱得更紧，他一动，我的大腿又触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所以，我只好忍着胸腔不断上涌的咳意，任因忍咳而涌出的泪水滴在他靠着的沙发上。

　　地板的凉意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楚奕枫不断在我耳边呼出的热气又让我慌痒难耐。

　　我的双腿开始发麻，我能感觉到大腿上不断跳动的麻意在嘲笑我，还有滴在沙发上的眼泪也在看不起我。

　　不行，不能这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