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等那个像玫瑰花一样的女生出现后，我摇头晃脑地走回教室，杵头望向窗外。

　　我想撕开白缇同学桌子上的那些信，我想知道是谁给她写信，我拼命咬着嘴唇，拼命压制着心底的冲动。

　　白缇同学看到那些信后，好像并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瞟了瞟那些信封，淡然地把那几封信夹在物理课本中。

　　那几封信太过刺眼，我无数次想起身撕碎那些信，然后让白缇同学不要看那些信，不要理那些男生，但都被我强压了下来。

　　下课后，白缇同学拿着那些信封起身，走出教室，我本想跟着出去，但不知为什么最后却忍了。

　　我掏出书包里那本《小王子》靠在竖着的课本上，盯着左上角的纸玫瑰发呆。

　　这份礼物被我保存得很好，我一直都将它藏在书包里，我平时十分小心，从不让人碰撞或者挤压我的书包，我怕把左上角的纸玫瑰压了变形。

　　周四就是白缇同学的十六岁生日了，我想把这份礼物送给她。

　　“奕枫，我帮你送吧。”，老肥拉了拉椅子，叹了口气。

　　我摇头。

　　“为什么？”

　　我摇头。

　　“唉，你至于嘛？”

　　“……”

　　我一直盯着那朵纸玫瑰，我还是觉得白缇同学最漂亮，像一朵玫瑰花，不，比玫瑰花还漂亮。

　　星期四，白缇同学生日。

　　我坐在座位上盯着《小王子》，等着白缇同学。

　　眼前那些跑来送东西给白缇同学的男生走了一波又一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死死盯着左上角的那朵紫色纸玫瑰。

　　“奕枫，你天天盯着看也没用啊，你不说的话，她怎么会知道呢？”，老肥递了一瓶水给我，“送吧，看你现在这幅样子，不送出去的话，非被你看烂不可……来了……”

　　我知道白缇同学来了，但我没转头，还是盯着前面《小王子》。

　　我看着白缇同学让田晓把那些男生送他的生日礼物扫进书包，我看着白缇同学淡漠地看着那些别人送她的生日礼物，要是我把《小王子》送给她，估计这份生日礼物的下场也会跟那些礼物一样被胡乱地扫到田晓的书包里，我不想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被白缇同学当做废弃物一样对待。

　　“奕枫，奕枫……”

　　“这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我眼前的《小王子》突然被人抽走。

　　我心里一惊，敏捷地伸手抓住书角，恶狠狠地地盯着方龄龄。

　　“放手。”，我一把甩开方龄龄，仔细检查包装纸有没有被方龄龄弄坏。

　　方龄龄不解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转身走了。

　　最终，我还是没将这份生日礼物送出去，这本《小王子》一直被我珍藏到高一那年的中秋之夜。

　　下晚自习后，整个宿舍楼都在讨论白缇同学的生日礼物。

　　高以翔、普安安和马小磊还不停地在宿舍里跟张峰打听情况，张峰最后给出的结论就是白缇同学没收任何人的礼物，那些礼物的归宿就是垃圾桶。

　　爬上床后，我侧躺盯着眼前发黄的墙壁，庆幸自己没将《小王子》送出去，要不然我心里肯定会比现在还难过。

　　老肥敲了敲我的床板，说了声睡吧。

　　我使劲踢了一下床，算是回应老肥。

　　“小枫，你真想好了，真的不去国外念高中？”，妈妈抬手按住我的吉他弦，“你说不定会喜欢那边的生活的，我们去美国好不好，亦宏也要去那里念书，而且到时候，你还能认识很多不同的朋友，这样不是很好吗？”

　　“妈，我不想去。”，我摇头。

　　“为什么？”，妈妈把一张吉他谱递给我，“你别总是弹同一首歌，其他歌也很好听呀。”

　　“妈，美国又没有玫瑰花，我不想去。我想去市二中，我只去市二中。”，我把妈妈递给我的吉他谱放在桌子上。

　　“小枫……”，妈妈一把抱住我，“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玫瑰花，其他花也很漂亮的，你说是吗？”

　　“可我只喜欢百合花和玫瑰花，我觉其他花一点儿都不好看。”，我拉了拉妈妈，“妈，你怎么了？”

　　“没事。”，妈妈在我肩膀上蹭了蹭，“小枫，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长大，我只希望你这辈子都开开心心的，知道吗？”

　　“妈，你别哭，我很开心的，真的。”，我擦了擦妈妈脸上的泪水，“我会听话的，我也会跟楚绍天好好说话的，妈，你别哭。”

　　妈妈又一把抱住我，我没听到她的哭声，但她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抖动，我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安静地陪着妈妈。

　　我其实很想像妈妈希望的那样活着，我其实很想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我其实很想跟那个像朵玫瑰花的女生过一辈子，我假装开开心心地过了十五年。

　　现在，我正假装快快乐乐地躲在公寓里吃饭、练琴和睡觉，可是，我知道我根本没办法骗自己……

　　“奕枫，走吧……”

　　我骑上车朝老肥奔去，身后那个破兮兮的水泥厂变得越来也小。

　　离我们中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教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了。空气中有着某种肃杀的味道，像一股打算随时冲破宁静直击长空的怒气。

　　整栋小教学楼，可能最不一样的人就是白缇同学和我。缓慢逼近的中考似乎对白缇同学根本没什么影响，她还是一直沉浸在那些课外书的世界里。

　　除了给别人讲题和做作业外，白缇同学还是一如既往地倚窗畅读，几乎很少抽时间看课本和复习。

　　我呢，还是喜欢看着白缇同学的背影发呆，站在宿舍门口偷瞄白缇同学，默写琴谱和听课写作业。

　　今年的五一假期也在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如期而至。

　　整个校园只有小教学楼的初三年级在复习，那间安静到沉寂的教室以及紧锁的图书室也没阻挡住白缇同学的孤僻，她还是拿着那本《空山灵雨》走到三楼的图书室前面。

　　我顺着小教学楼前面的坡路走向草坪，然后踏上圆木舞台，坐在舞台边沿，忍着回头的冲动盯着前面空空荡荡的草坪发呆。

　　我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一脸专注地坐在舞台下看我弹唱的玫瑰女生，我看着白缇同学当时所坐的位置笑了笑，想着她在那个中秋之夜的表情和样子。

　　一个多月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知道市二中不可能再有一个像朵玫瑰花的女生，但我希望市二中能有一个像这样的圆木舞台，我还想继续在圆木舞台上弹唱那首给白缇同学听，虽然她永远都听不到了。

　　“奕枫……”，方龄龄的声音飘过我的耳畔，滴落到前面的草坪里，“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听说你要到市二中念高中，是吗？”

　　“……”

　　“我的成绩应该只能上县一中，不过，到时候，我会经常来找你玩的。”

　　“……”

　　“等上了高中，你就会忘了白缇的，说不定到时候你会喜欢上我的，我会一直等你的。”

　　“……”

　　“真的，我相信你最终会喜欢上我的。”

　　“……”

　　“走吧，快上课了。”

　　“……”

　　等我坐够了起身的一瞬间，白缇同学正好从我们班前门走进教室，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今天怎么会提前回教室。

　　快要跨进教室的时候，方龄龄又叫了我一声。我看了看白缇同学一眼，没理方龄龄，可方龄龄却突然跑到我前面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上了高中后，方龄龄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们家的电话号码，经常打电话约我周六日出去玩。妈妈去世后，我住到了楚绍天家，方龄龄又弄到楚绍天家的电话号码，还是坚持不懈地给我打电话。后来，我到省城念大学，方龄龄不知怎的也和我上了同一所大学，还天天缠着我。毕业后，我回了市里，方龄龄也跟着回来。

　　平心而论，方龄龄对我很好，但，我的心里始终只有那个玫瑰女生。即使后来我跟方龄龄结婚了，我还是到处沾花惹草，反正我估计自己这辈子永远都无法得到那个人，所以沾沾花惹惹草也挺好，得不到最想要的，那就找那些漂亮的，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也无所谓了。

　　“白缇，你帮我写个同学录呗。”，普安安把一本硬壳笔记本递给白缇同学。

　　我起身看着普安安，又看看白缇同学。白缇同学过了好半天才接过普安安的那本笔记本，可她提起笔后却一直没动手。

　　“白缇，你写个名字就得了。”，田晓拉了拉白缇同学。

　　白缇同学点点头，低头不知道写了什么，又把那本同学录递给普安安。

　　“白缇，你还真只写个名字啊？”，普安安看着同学录说道。

　　“嗯。”，白缇同学点点头。

　　普安安无语地看着白缇同学，最后郁闷地离开。

　　等普安安把他那本同学录递给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白缇同学的旁边。

　　班上所有人的同学录，我都是拖到最后一个才写，而且我每次都把自己的名字签在白缇同学的旁边。

　　我一直想着白缇同学会不会也准备一本同学录，但左等右等也没等到。

　　“田晓，给。”，老肥把同学录递给田晓，“对了，白缇好像还没让我写同学录啊。”

　　“老肥，她那人是不会弄这些东西的。”，田晓转向我，“楚奕枫，你好像也没让我写同学录。”

　　“那么无聊的东西，我才不会准备。”，我看了看田晓的同学录，“对了，田晓，你们家电话号码是多少呀？要不然，等将来毕了业，都联系不上你们了。”

　　田晓看着我笑了笑，报了一串数字，我赶紧记下，又让田晓确认了一遍。

　　“楚奕枫，老肥，毕业以后啊，可别把我给忘了。”，田晓把同学录递给刚好从过道经过的刘健，“刘健，帮我写个同学录。”

　　“嗯，大家多联系。”，我看着田晓说道。

　　那些在我们班教室进进出出让白缇同学帮他们写同学录的男生络绎不绝，像七月的雨季那样令人生厌。

　　而初三的这个五月也在大家紧张的复习中以及和睦相处的氛围中悄然流逝，绝尘而去。

　　在一片肃静寂寥的空气中，轰轰烈烈的六月份无声降临。

　　我想让时间停住，我想让时间慢些走，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名言我还是知道的。

　　虽然如此，但那时候的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不舍，因为我要去市二中念高中，我离白缇同学其实没有多远，只是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南而已，虽然白缇同学不会想见我，但我还可以跑去看她。

　　我当时真是这样想的，而且内心坚定无比。

　　所以，无论后来楚绍天、柳姨和亦宏哥如何劝我，我都坚持不去国外念高中，我不想离白缇同学太远，我那么喜欢玫瑰花，我不想离开我的玫瑰花，我要百合花和玫瑰花都陪着我。

　　可是，最后，我的百合花没了，我的玫瑰花也没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留不住妈妈，也留不住白缇同学，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两朵花永远地离开我了。

　　现在，我只能在梦里才能看到我的百合花和我的玫瑰花，我的世界再也没有百合花香和玫瑰花香了，我只有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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