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鱼

　　声势浩大的中考在万人瞩目的期待和焦躁中来了，静悄悄地来了。

　　无论考得好坏，市二中就是我的高中。楚绍天说过只要我尽力就行，所以，我是无所谓了，只要顺利考完试就行，其他的他会处理。

　　如果说中考是其他人一生中一次重要的考试，那中考就是我这辈子一次失败的经历，这种失败不是因为分数，而是因为我没有好好把握那最后三天的机会，那些稍纵即逝的瞬间和一闪而过的机会从我眼前飞过，而我却没有勇气放手一搏，任那最后的机会飞驰而过。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其实后悔了。我后悔自己的怯懦，后悔自己的软弱。我经常想，如果我能在那三天再为自己争取一次，或许，我就不会那样备受煎熬，我就不需要那样强颜欢笑。

　　中考，第一天。

　　上午考完第一科语文后，我第一个冲出考场，站在考场后门等白缇同学，她脸上还是没有太多表情，我看不出她是喜是忧。

　　虽然白缇同学的成绩超级好，但我还是有点担心。

　　对啊，那时候，我虽然知道以白缇同学的成绩考市一中肯定没问题，但我还是怕，我怕她临场发挥不好，我怕她不能去市一中。

　　我去市二中完全是为了白缇同学，要她不能去市一中，那我去市二中根本毫无意义。

　　其他同学都在担心自己考砸，我却认真观察着白缇同学的神色，我担心白缇同学考砸了。

　　上了校车后，我直接坐在白缇同学后面的座位，安静地听着白缇同学和田晓的谈话，但基本上都是田晓在说，白缇同学一直都在低头看书。

　　我假装找人，起身看向车门方向，再偷瞄白缇同学，但她还是淡定地看书，与周遭的声音绝缘。

　　下午考完物理回校时，校车里的氛围似乎比上午欢脱得多，我还时不时站起来看前排的白缇同学到底在干嘛，侧耳注意听前排的动静。

　　吃过晚饭后，我站在宿舍前门，注视着白缇同学她们宿舍的动向，我想知道她今天这两科考得怎么样，有没有正常发挥。

　　反正我的脑子很乱，我明明知道白缇同学考市一中是百分百确定的事，但我却不放心，焦躁异常。

　　“奕枫，还不走吗？”，老肥肯定是在吃饼干，“走吧。”

　　“……”，我继续盯着女生宿舍。

　　“你呀，别看了，人家又不知道你在看她，看有什么样呀。”，老肥拍了我手臂一下，转身走回宿舍。

　　白缇同学走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她好像望了我这边一眼，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我。我侧头看了一下，发现整个四楼只有我一人站在过道上，所以我估计白缇同学很可能看到我了，只是，她会知道我在看她我在等她吗？

　　“老肥，走吧。”，我走回宿舍，爬床拿起书包，走出宿舍。

　　“你这送个东西送了两年都没送出去，我真服了你了。”，老肥拽了我书包一下，我侧身踢了他一脚，警告他别碰我的书包。

　　其实老肥不知道，我不敢送不是因为不敢，而是因为害怕。我害怕被拒绝，我觉得被拒绝会比现在更难受。

　　“估计啊，又是来找你的。”，老肥指了指我们班教室。

　　白缇同学正和赵岩站在我们班教室门口说着什么，白缇同学还抬手指了指教室里面。

　　“谁稀罕。”，我拉了拉书包，想着要怎样才能知道白缇同学今天的考试情况。

　　老肥眯眼微笑，嘴角上扬十五度，点点头，说了句“不当电灯泡”，然后说要到一班找李骁明打篮球。

　　“楚奕枫学长，你来了，这是我送给你的千纸鹤，祝你中考考出好成绩。”，坐在老肥座位上的赵岩起身看着我。

　　赵岩和我念同一所小学，是一年级的新生，我和她不熟，但她表哥经常跟老肥我们一起打篮球，比我们大两届，是二哥的朋友。

　　我放好书包，趴在桌子上盯着白缇同学。

　　怎么办？

　　要怎么问呢？

　　“白缇学姐，对了，你呢？你考得怎么样？你成绩那么好，应该考得很好吧？”，赵岩突然开口了，赵岩竟然问了我想问的问题。

　　“还行。”，白缇同学转身，似乎是瞟了我一眼。

　　“学姐，你的目标是市一中吧？不过，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

　　“嗯。”，白缇同学略微侧身，语气有点淡然。

　　“对了，楚奕枫学长，那你呢？还有方龄龄学姐呢？你们打算考哪儿？”，赵岩转向我，我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缇同学。

　　赵岩走后，教室里似乎躁动起来，班上的人陆续开始吵闹，但吵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

　　当白缇同学起身时，我才发现，原来第一节晚自习已经下课了，而老肥已经不知道溜达到哪儿去了。

　　“奕枫，你怎么还趴着呀？”，方龄龄碰了碰我的手臂，我慢慢转头，看了看方龄龄，又转向教室后门。

　　“学长，这个是送给你的。”

　　“你谁呀？怎么那么不要脸，奕枫是我男朋友你不知道吗？”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学长好像没承认过吧？”

　　“你……”

　　“方龄龄，你也好意思。”

　　我身边似乎围着一大群蜜蜂，嗡嗡作响。我根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因为她们发出的都是噪音。我最讨厌噪音或者没有节奏的声音，那种声音让我生厌，让我厌恶。

　　等那些嗡嗡声消失后，我起身、侧脸、杵头盯着窗子看，我不想只看白缇同学的背影，我想看看白缇同学的眼睛，她的眼睛比天上的日月星还漂亮。

　　“送吧。”，老肥重重地拉了拉椅子，“要不然以后没机会了。”

　　其实，当老肥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根本不认同他的说辞，因为我只要跟着白缇同学，只要她在哪里念书，我就去那个地方念书，那我还是有机会见到白缇同学，我还是有机会把书送出去的，那时的我，真这样认为。

　　我看看白缇同学，又看看书桌上立着的《小王子》。

　　“白缇……”，老肥突然叫了白缇同学一声，还不断冲我眨眼，可我只是低头不语。

　　我知道白缇同学转身了，还看着老肥笑了笑。

　　老肥踩了我一脚，见我没反应，又踢了踢我，但我还是假装镇定地低着头。

　　“你考得怎么样啊？”，老肥换了个话题。

　　“还行。”，白缇同学还是淡淡的语气。

　　下晚自习后，我还是跟着白缇同学走出教室，再跟着白缇同学走到宿舍楼大门口。

　　“哎，听说你让白缇给你写同学录了？”

　　“嗯，我还怕她不写，没想到最后还是给我写了。”

　　“是吗？我就没勇气拿给她写。”

　　“你现在也可以拿给她写呀，反正还有两天的时间，要写呀，抓紧点，要不然毕业后可就没机会了。”

　　“常乐，你让白缇给你写同学录没？”

　　“那是必须的，肯定写了。”，常乐瞟了我一眼。

　　“你瞟我干嘛？”，我也瞟了常乐一眼。

　　“我喜欢，怎么了？”

　　“不怎么了。”，我朝着常乐的小腿送了一脚。

　　“奕枫……”，老肥死抓住我，旁边的王永也来拉我，我怕他们压到我的纸玫瑰，一把甩开老肥和王永，拉开书包看了一眼里面的《小王子》。

　　“常乐，你没事吧？”，李东扶起常乐。

　　“楚奕枫，你是不是有病啊？”，常乐挣脱李东朝我冲来。

　　“有话好好说。”，老肥挡在我前面。

　　“常乐，你们干嘛？”，王俊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旁边，两眼好奇地打探着我，“学长，你包里有什么呀？我看看。”

　　我瞪了王俊皓一眼，然后抬脚想上楼，我想回宿舍把《小王子》的右下角抹平，我不喜欢包装纸上的那条折痕。

　　“奕枫，你等等我。”

　　“萧海涛学长，楚奕枫学长是不是追过白缇学姐？”，王俊皓却突然问道。

　　我放慢脚步，回头看了王俊皓一眼。

　　“王俊皓，你问这个干嘛？”，老肥看着我，“你还不滚回去睡觉？”

　　“我不是好奇嘛，所以问一下。”，王俊皓跟了两步，“学长，我问过学姐了，她说你没有追过她，可……”

　　“王俊皓，滚吧你。”，老肥踢了王俊皓一脚。

　　“唉，我不就好奇打听一下嘛，再说了，学长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八卦一下也无所谓嘛。”，王俊皓咬着嘴唇侧头看我。

　　我又看了看王俊皓，然后飞奔上楼回宿舍。

　　我爬上床，掏出《小王子》，仔仔细细地用手指抹着右下角的包装纸，可那道褶皱却怎么也抹不平，无论我如何用力，那一条长长的折痕还是显得奇丑无比。

　　“楚奕枫，你那到底是什么呀？你天天搁那看，是不是方龄龄送给你的礼物？”，高以翔的声音，有点探寻的意味。

　　“我看呐，怕是楚奕枫打算送给方龄龄的礼物还差不多。”，张峰接话。

　　我抬头瞟了瞟张峰，又低头抹着那条歪歪扭扭的痕迹。

　　可是，直到天上的月色暗淡下来，直到老肥的鼾声响起，那条折痕却再也抹不平了。

　　我侧身看着那朵纸玫瑰花，笑了笑，无尽的心酸和苦闷。

　　中考，第二天。

　　无聊的考试，无聊的监考老师，无聊的县中学，还有无聊的我走出无聊的考场。

　　“哎，你们考场第一排的那个女生是不是就是白缇呀？”

　　“嗯。不过，你们呀，别想了，夏逸云可是放出话来要在市一中等着白缇。”

　　“是吗？”

　　“嗯，千真万确。”

　　夏逸云？

　　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夏逸云这个名字，而且，第二天，我就看到了那个名字叫夏逸云的男生。

　　我回头看了看谈话的那几个男生，走向校车。

　　回校后，我还是站在宿舍大门前等着白缇同学，看着她走到灌木丛那里，我才下楼。

　　走到教室后门时，我没有看到白缇同学，我以为她又去三楼的图书室了，刚想转身，却听到陈笑叫了一声白缇同学的名字。

　　原来，白缇同学正跟陈笑讲题。

　　我回到座位，把《小王子》放在抽屉里，心不在焉地看看白缇同学，又闲极无聊地看看外面。

　　班上那些男男女女都抬着课本围着白缇同学，装得好像真的很爱学习的样子。

　　“学长，你看什么呢？”，付小叶在白缇同学的座位上坐下。

　　“付小叶，你来干嘛？”，老肥问道。

　　“来问你们的考试结果呀！”，付小叶摇摇头，“唉，白缇姐也太受欢迎了吧？也难怪，她人漂亮，学习好，还免费讲题。楚奕枫学长，唉，可惜了，你和白缇姐呀，多配呀，可你非要喜欢那个方龄龄，我表哥和王俊皓呀，倒是天天缠着人家，可白缇姐压根就不理他两。”

　　“真的？”，老肥用书打了付小叶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问过白缇姐呀，而且田晓姐也说了，白缇姐她是不会早恋的，她呀，只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付小叶大咧咧地看着老肥。

　　付小叶走后，我不经意瞥了白缇同学一眼，她也正好看向我这边，脸上还带着笑容，我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所以死死着她，她走了一步，又朝我这边瞟了一眼。

　　是在看我吗？可能吗？

　　不太可能。

　　“白缇，你可真够忙的？”，老肥用舌头抵着下嘴唇，眯眼看向我。

　　白缇同学看着老肥笑了笑，坐下看书。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时，付小叶又来了，

　　“白缇姐，你别看书了，书真有那么好看？你转过来看我吧。”，付小叶拉了拉白缇同学的衣服。

　　我感觉白缇同学要转身了，所以我立马起身，盯着桌子上的英语习题集。

　　付小叶又说了我一大通，她还是说我为什么不追白缇同学非要追方龄龄，我刚想解释，白缇同学就转身给旁边的陈颖讲英语题，我瞟了白缇同学一眼，继续趴下看星空。

　　陈颖走后，我想着付小叶应该还会跟白缇同学说话，所以一直等着付小叶开口，可白缇同学却突然起身走了。

　　“奕枫……”，方龄龄来了，“付小叶，你来干嘛？”

　　“不干嘛。”

　　此时，常乐和高以翔正站在我们班教室后门口，常乐见到白缇同学后，像哈巴狗似的朝白缇同学跑去，可白缇同学似乎没发现常乐，径自走了。

　　我起身朝教室前门走去，侧身站在前门门口，看着王俊皓和白缇同学。

　　白缇同学回教室后，我走到教室前面那棵杉树前边。

　　“学长，你上哪儿去呀？”，王俊皓朝我走来。

　　“你来干嘛？”，我懒散地靠在杉树上。

　　“唉，我来请白缇学姐和田晓学姐明晚吃宵夜。”，王俊皓看了我们班教室一眼，“可她不同意。”，王俊皓叹了一口气。

　　“滚吧，上课了。”，我心里大笑了一声，走进教室。

　　“送吧。”，老肥指了指我的抽屉，“别说哥们儿我没提醒你呀，要死就早死，早死早超生，反正她要是拒绝，后天大家就毕业了，你也不会难堪对不对？”

　　“……”，我趴下，掏出《小王子》。

　　送，还是不送？

　　最终，《小王子》还是又回到了我的枕头边，陪我度过了我在这所中学的倒数第二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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