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公主、黑王子和没有脸的骑士

　　公主回到宫中，等待她的是一个游走在死亡边缘的老国王，一个随时会让她相形见绌的年轻王后，以及一个对她怀抱炽烈爱意的邻国王子。

　　不久，公主与邻国王子完婚。老国王强撑一口气主持完婚礼就在床榻上死去。
　　欢快的乐章奏了一半被王后的恸哭掩盖。公主冷眼旁观，感觉一切都像太过恰好的戏剧。
　　所幸公主与王子的感情没因此受到丝毫影响，反倒日渐笃深。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三年后。

　　王子因采摘蜂蜜被棕熊袭击，伤重不治。
　　消息传回宫中的时候，公主恰好勾勒完画中王子的最后一笔---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得知死讯，深爱王子的公主竟昏厥当场。窗户缝隙吹进一阵微风，那副刚刚完成的画卷飘落在公主身上。恍如王子给她最后的拥抱。

　　傍晚公主悠悠转醒，恢复神智的刹那，眼角便开始汨汨流泪。她不言不语，不吃饭不喝水，精致的妆容里透出一分病态的苍白。不一会儿，年轻的王后出现在床前，向来一丝不苟的发髻乱成一团鸟巢，张了嘴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

　　公主注视着王后，眼神空洞，泪水像开了的水闸源源不断地流下来，不一会儿就浸湿了身上的被子。忽然，她像被拧上了发条的娃娃动作僵硬地掀开被子，无知无觉地穿好鞋经过王后身旁。

　　“你去哪儿？”
　　公主恍若未闻，失魂落魄地一味往前走，走出的王宫也没人敢阻拦。

　　*

　　公主抱膝坐在据说是王子殒命的那棵树下。空气里仿佛还弥漫着血腥味。
　　不知坐了多久，她亲眼目睹天空从如血残阳变换到漫天星辰。冷风刮过，她瑟缩了一下孱弱的肩膀，忽然听见草丛里零碎的响声。公主掏出随身携带，镶着绿宝石的匕首扶着树干站起来，厉声问：“谁！”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王室威严。

　　动静停了一瞬，就在公主疑心自己听错的时候，草丛那头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我只是个住在附近的砍柴夫，长相丑陋，公主还是不要看见我。”
　　“你……你知道我是公主？”公主疑惑地问，因为寒冷声音不禁颤抖起来。
　　男人平静地说：“前几年我曾看人穿您这样华贵的衣裳，结果别人告诉我，他是邻国的王子。听说今天有个王子死了，我猜您一定就是那位王子深爱的公主殿下。”

　　闭上泪水朦胧的双眼，公主回想起和王子初见的场景，不合时宜地破涕为笑。
　　“你多大了？听声音好像有三十几了？”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今年十九。早几年嗓子受过伤声音难听了许多，吓到公主了？”
　　公主摇摇头，又想起两人隔着草丛，赶忙轻声否定。

　　“十九岁……说起来我有个弟弟也该那么大了。”
　　“弟弟？大概是我孤陋寡闻，没听说老国王还有另一位王子。”
　　“是我进……算了不说了。不过是个喜欢把别人东西占为己有的讨厌鬼而已。”
　　“……原来是这样。”男人的声音像是被粗砂磨砺过一般，陡然添了几分郁闷。说完这句话，两人同时词穷，只剩寂静无尽蔓延。

　　脆弱无比的公主被沉默打败，很快眼泪又充盈整个眼眶。在眼泪落下之前，草丛里出现了影影绰绰的光点。那些光点慢慢在低空聚集，露出它们的真面目，原来是一群萤火虫。
　　“破落的小村庄也没什么好东西献给公主，唯独这夜里的萤火虫算是宝物。每当我披星戴月地砍柴，这些小东西是我最忠实的伙伴。如果公主喜欢，我可以为您抓一些。只希望您不要太过悲伤。”

　　公主直勾勾地望着越来越多的绿光舍不得眨眼。过了好久她叹气无奈地说：“算了，它们既然是你最忠实的伙伴，就让他们继续陪着你吧。”
　　“那等公主看完最后一只萤火虫就回去吧，夜深了。只是您在走之前请告诉我一声，我会继续躲在草丛里遮掩我丑陋的样貌，不至于吓到您。”

　　最后一只萤火虫前往寻找伴侣，公主拍了拍裙上的灰尘，朝草丛里喊一声：“我准备走了，谢谢你！”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男人的回应，心想是他没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随即作势往前走了几步。或许是男人的温柔与骇人的声音形成对比，才激起公主的好奇心，忍不住探究男人口中“丑陋的样貌”。

　　她又走了几步，闪身躲在不远处的树后。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出现在半人高的草丛间。皎洁的月光下，他银质的面具泛着冷意。

　　公主被毫无准备地吓个正着，伸手挡住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把嗓子眼的心脏吞回肚子里。她忽然福至心灵。
　　不去理会身后怪异的男人，她提起裙摆快步奔跑起来。在树影穿梭的公主仿佛落入凡间的精灵，长发随微风荡起几个圈。

　　她不在意，嘴角噙笑，因为她终于想到让王子永不离去的方法！

　　*

　　告示贴出去两天，来应征的人络绎不绝。
　　国人都知道了公主要征选驸马的奇事儿，并且职业、身份地位都不限，要求只有一样……

　　公主满意地看着手上新鲜出炉的面具，这真人-皮做的面具果然不同凡响，不仅薄如蝉翼，上面的画儿更是栩栩如生。得亏那个死-刑-犯皮肤白皙，虽然比王子差一点，也能凑合凑合。毕竟是个注定要死的人，这死得才算有些价值。

　　门口的内侍高声喊到：“第77位应征者……”
　　公主将面具珍之又重地捧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随即抬头望向门口。等到应征者坐下，她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开口：“要做本公主的驸马，只需要每日戴着这一副面具，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脱下，你能做到吗？”

　　*

　　年轻的王后疯了，公主距离疯癫也只差一步。征选驸马以来她亲自看了1000个男人，始终找不到钟意的。正想着是不是该放弃，内侍通报第1001位应征者来了。
　　公主疲倦地呼出一口浊气，下意识摸了摸手里那张人-皮面具，短短几天它已经从最初的温热变得冰凉一片。公主抬头看见男人朝她一步步走来。

　　很高，跛脚，脸上戴着一副银质的面具。
　　公主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仿佛看见面具后男人惊诧的眼神，赶忙如梦初醒地坐好。
　　“你来应征驸马？”
　　“是。”男人声音沙哑，一如那天夜晚。
　　“你把面具脱下来我看看。”
　　男人依言抬手，手指修长，颜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的手指再三留恋面具的边缘，许久一声轻笑，或许是因为这声笑太过短促，公主不觉得不堪入耳，反而觉得有些……性感。

　　“我听说如果成了驸马，公主会赠与一副面具，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摘下来。既然如此，我的长相有什么要紧？只是个丑陋粗鄙的男人而已。”
　　“你！”
　　公主的心跳平白加快了几分，被气的。
　　男人不以为意继续说：“公主把面具给我吧，我换好让您看一看。”

　　*

　　男人走到隐蔽处脱掉面具，露出眼角下方蜿蜒的伤疤。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均匀地涂在面具上，然后双手捧着面具细心妥帖地戴好。

　　他仰头迎太阳微笑，眼睛里是晦暗不明的光。
　　*

　　公主听闻脚步声回头，男人迈着大步子逐渐靠近。
　　他的皮肤白皙细腻，鼻梁高挺，眼睛细长而多情。
　　“公主，我回来了。”
　　公主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恍惚间以为……

　　王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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