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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01.
公主在成为公主之前，只是一个村子里的野丫头。
她的父亲是村子里有名的富豪，母亲是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后来母亲得急病去世，不多久父亲就领了个比她大不了多少貌美如花的女人回来，这个女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野丫头的继母。而继母带来的儿子则成为她名义上的弟弟。
野丫头的继母喜好奢华，仿佛还没进门就谋算好要怎么搬空她父亲的每一分财产。
金币换来不计其数华美的衣裳，可因为继母貌美又会撒娇，野丫头的父亲竟也一声不吭。野丫头的在家里的地位却一落千丈，从原先的大房间迁到与马厩相邻的小房间，夏天一开窗就能闻见牲畜棚里的腥臭味。
继母带来的儿子越来越受宠。
不仅父亲见了他会笑逐颜开，几乎每一个村里人都称赞他俊朗的外形。心仪他的姑娘据说可以在野丫头家门口绕三圈。野丫头的家，可不小呀！
野丫头的弟弟，姑且称他为弟弟吧，至少野丫头心里头是这么觉得的。
弟弟小她一岁，脸上有些还没褪去的婴儿肥，眼睛像桂圆一样又黑又亮。当他注视着野丫头的时候，总让野丫头想起森林里迷了路的小梅花鹿。弟弟的皮肤很白，像冬天里的初雪，阳光照在他脸上久了，还会激起一片红晕。他的嘴唇是春天里树枝儿上的樱花，娇嫩又水润。就算不刻意撅起嘴已经让旁观者怜爱。
看到野丫头的弟弟，心肠再硬的人都会软下心来。
这个世界上，能狠心拒绝他的人是没有的。
弟弟爱吃蜂蜜，到了每天非吃不可的地步。
野丫头总是趁天蒙蒙亮，蜜蜂还沉睡的时候，爬上树从蜂巢里寻觅新鲜的蜂蜜。她爬树前会小心翼翼地脱下脚上灰扑扑的黑色小皮鞋，尽管皮鞋的搭扣早就磨损得形同虚设，小小的皮鞋也容纳不下她的脚丫子，但那仍是她最爱的鞋，因为那是她妈妈送给她最后的礼物。
把皮鞋妥善地摆好，野丫头把用来装干草的麻袋套在头上，她比照眼睛的位置在麻袋上戳两个小孔，方便窥测蜜蜂的动向。
虽然有惊无险地掏了几次蜂巢，野丫头听到蜜蜂的嗡嗡声还是犯憷。
这会儿她光溜溜的脚丫站在树杈上，伸手艰难地去够不远处的蜂巢，正听一声奶声奶气的“哎！野丫头！”
野丫头一分心，没等回头去看，脚下一滑就骨碌碌摔下树来。
她四脚朝天，眼冒金星，迷迷糊糊里逆光里看到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她的弟弟。
弟弟弯下腰，用手指嫌弃地戳了戳野丫头的脸蛋儿，故作老成粗声粗气地问：“哎，你死了没有啊。我跟你说，我一直跟着你，怎么样被我吓到了吧！你爬树的样子真够蠢……”
野丫头的耳朵只零星捕捉到几个字眼，剩下的全是嗡嗡声……
嗡嗡声？
她的脚像装了弹簧反射性地从地上跳起来。她揪下麻袋一把套在弟弟头上，声音因着急而变了调：“蜜蜂来了，跑啊！”
话音未落，野丫头如一支离弦的箭冲出好几米。隔了一会儿，因为没听见弟弟的脚步声转过头去看，只看见低空盘旋的那一窝蜜蜂。隐约的哭泣声传到她耳朵，她心里一咯噔，想也没想又冲回去。蜜蜂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的弟弟正蹲在地上用手护着脑袋，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红肿不堪。
野丫头伸手拉他，拉不动。野丫头的手臂却被蜇了两个包。
野丫头急得满头大汗，她大喊：“你起来呀！”
小男孩透过蒙住脸的麻袋瓮声瓮气地说：“我……站不……”蜜蜂的嗡嗡声把男孩的声音搅和得模糊不清，可野丫头也猜出了大致的情况。
野丫头的弟弟是村里最好看的人儿，是父亲钟爱的孩子。而野丫头真的只是有父亲生，没人疼的野丫头而已。
“我喘不过气了。”弟弟的声音继续传来，虚弱无比。
怎么办？没办法呀！
野丫头声嘶力竭地对弟弟说：“我数一二三，你把麻袋拿掉，然后到我怀里来！我会保护你的！”
一、野丫头深吸一口气。
二、野丫头撒开挡住自己脸的双手。
三、弟弟拿开套着的麻袋，将野丫头扑个满怀。
野丫头龇牙咧嘴，稚嫩的双手尽量护住弟弟单薄的后背。
她低头，弟弟的头发如黑芝麻般乌黑发亮，还散发着清香。他清爽的短发和野丫头好几天没洗，油腻腻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向来任性的弟弟什么也不顾了，只躲在野丫头的怀里瑟瑟发抖。
野丫头把弟弟抱得更紧一些，眼角的余光瞄见漫天的蜜蜂和那猩红色的夕阳。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真……疼呀。
*
刚下过一场雨，野丫头的膝盖上沾满了泥水。耳边是呼啸的夜风，头顶是浩瀚的星空。她跪在地上，双腿失去了知觉。害弟弟险些丢了命总归是要被罚的，哪怕她曾用自己纤细的身躯帮弟弟阻挡凶恶的蜜蜂，哪怕弟弟受伤是他咎由自取，哪怕她的脸肿成了猪头，而弟弟只有几处轻微的蜇伤。
她的父亲不是不爱她，只是更爱弟弟和继母。
野丫头哼起母亲经常唱的小调，闭上眼清晰地回想起弟弟眼睫上欲落未落的一滴泪。
“我只是想跟在姐姐身后保护姐姐，没想到姐姐招惹了蜜蜂。我差点……差点都没法回来见母亲和……父亲了。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爱吃蜂蜜的话……”
“姐姐，姐姐。”
小调没唱完一轮，“罪魁祸首”不期而至。她睁开眼，看见弟弟抱着一罐子蜂蜜兴高采烈地站在她面前。“姐姐，你想吃蜂蜜吗？”他歪头故作可爱地问。野丫头直勾勾地看了一眼他怀里的蜂蜜罐头，金黄色的蜂蜜晶莹有光泽。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弟弟笑了笑，清澈的声音如露水掉落到地上的那一刹那。他用食指沾了些蜂蜜，伸到野丫头的唇边。野丫头感觉弟弟圆圆的，葱白的手指触轻轻点了点她干涩的下唇，又仿佛没有。一眨眼功夫，弟弟就把手指上的蜂蜜舔得一干二净。
“哦，我差点忘记了，你爸爸说这些蜂蜜都是我的！”弟弟紧紧地把蜂蜜罐头搂在怀里，朝着野丫头肆意炫耀。
“你要感谢我没毁容，我妈妈说，我要娶村里最有钱最好看的姑娘。你呢，野丫头，”他皱眉戳了戳野丫头肿胀的脸，带着脸上不伦不类的表情冥思苦想一番大度地决定：“如果你变丑了嫁不出去了，我就雇你在我家做清洁。给你吃穿住，但……但没有工钱！”
弟弟说完，抱着蜂蜜一蹦一跳地走了。
野丫头还在原地跪着，隔了一会儿，她又唱起那首小调。
脑子里回荡着弟弟的话，她勾了勾嘴角没好气地一哼。
真……真疼呀。
*
隔了几年，野丫头成了大姑娘。她17岁生日的时候父亲送了一把镶着绿宝石的匕首。可没等匕首在她怀里捂热，就被弟弟撒娇夺去。
第二天她还是照例为弟弟爬树采蜂蜜。虽然蜜蜂的袭击让她好一段时间都望而生畏，可养成的习惯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这天她刚赤脚爬上蜂巢所在的树杈，就听见震耳欲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感觉脆弱的树枝颤了几颤，她赶忙心惊胆战地劈腿坐下，死死地抱住粗壮的树干。
等到颤动好不容易平息，她心有余悸地往树下望。这一看，野丫头肝胆俱裂。树下竟然是一只成年棕熊！
此刻野兽正仰着头，熊掌向上够着，锋利的爪子闪烁凌厉的光。她倒抽一口气，心跳如鼓，混乱间想起熊的眼神都不太好的传言，她慢慢地把荡在半空的双腿伸回来，扶着树干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吼---”
棕熊的吼叫如利箭穿破野丫头的鼓膜，她脚下一软从树上直直坠落，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只感觉腥臭炎热的气息喷了满脸。
她想，这一回必死无疑。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过。野丫头一个哆嗦，直挺挺地从地上醒过来。
“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受伤？”
“唔……”野丫头本能地呻-吟一声，视线渐渐清晰。她这才发现头上一片阴影，似是一个笑容好看的青年。
或许是见野丫头迟迟没反应，青年朝她伸出手。青年的手像被牛奶浸过一般白得没有杂质，指节修长，指甲修整得圆润可爱。野丫头回应地伸手，月光照亮她粗糙的手背和指甲里满满的污泥，她忽然羞愧难当。但在她收回之前，青年果断地一把握住她小小的手掌。
两人肌肤相碰，暖意浸满野丫头的心房，这温暖是自从母亲死后，她很久没有感受过的。
野丫头借势站起来，后知后觉地打量起青年。
面前的青年身姿笔挺，月光照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他眉眼弯弯朝野丫头微笑，只一眼，野丫头的心脏就躁动地随时能破膛而出。她满脸通红，低头避开青年灼热的视线，注意力向下转移。入目是一件红黑相间的外套，即便从没见过这种面料，野丫头也知道一定昂贵非常。再看看自己身上刺人的短衣短裤，她懊恼地咬了咬嘴唇。
鼻尖掠过一阵铁锈味儿，野丫头四下搜寻，终于发现青年辨不清本来面目的裤子。此刻这条裤子还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着血水。
“你受……受伤了？”青年羞赧一笑，脸上透出一丝苍白。“成年的棕熊太难对付，好在你没什么事。”
野丫头张了张嘴，像是被人拔去舌头，说不出任何话。青年不在意地笑了笑，双指放在唇边吹起口哨，从茂密的森林深处冒出一阵脚步声。
想起先前的那只棕熊，野丫头不禁后退了一步。进退维谷间，眼前凭空出现一匹通体雪白的马。马儿高大雄壮，骄傲地朝天打一个响鼻。青年呵呵一笑，马儿顺从地踱到他身旁，弯下脖子任他抚摸。
“很晚了，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
朦胧的月光下，与俊美温柔的青年共乘一匹白马逆风而行，一切都如太过美好的梦境。
然而好梦总是短暂，转眼白马在野丫头家门前停下。耳边还回荡着呼啸的风声，野丫头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的家有些寒掺。
她无所适从地被青年抱下马儿，还没道谢，继母粗俗不堪的叫骂声已经像讨债鬼追上了她。
“你个死丫头怎么……”继母的叫骂声在看到青年后戛然而止。她目瞪口呆，张大的嘴巴露出泛黄的牙齿。
继母与毫不避讳地对视，时间仿佛停止。此情此景让野丫头莫名地嫉妒，她知道继母的美貌在方圆百里都是出了名的。相较之下，灰头土脸身材平坦的野丫头实在不值一提。
好在这种情形没持续多久，她的父亲随后而至。
在看到她父亲的一刹那，青年惊讶地忘了说话……
*
野丫头的手臂青紫一片，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旧不敢相信。
她是个公主？
她居然是个公主！
野丫头，不对，公主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走得分外不真实。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想起青年言之凿凿的模样。哦，青年自然也不是普通的青年，而是邻国的王子殿下。
原来她是老国王唯一的子嗣，老国王为了找寻她煞费苦心，甚至许诺重金酬谢第一个找到公主的人。
比这更虚幻的梦境还有吗？没有了！可这偏偏是现实。
公主明天就要离开她住了十几年的破落豪宅，和王子一起启程回宫。
临行的前夜，她漫步到自己那间逼仄的小房间前。刚到门口就闻见马厩熟悉的腥臭味儿。身为公主的她怎么还能借宿在这样的房间里呢？
她回忆起“父亲”和继母诚惶诚恐的样子，对着空气嘲讽地一笑。
公主昂首挺胸地推开门，年久失修的门板吱呀一声响。
房间里一片漆黑，唯独月光斜斜地在地上落下一道光影。
“滚！”
公主脚步不停，悠闲地来到床边坐下。她舔了舔嘴唇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鼓起的被子。
“我亲爱的弟弟……”
“我让你滚！”
公主胸脯几个起伏，累积已久的怨恨如岩浆从她心底喷流而出。她的指甲陷进柔软的被子里，用了浑身的力气还是没法儿把它扯开。
“把我的匕首还给我！”公主气急败坏地大喊。
“扔了，被我扔了！你滚吧！”
公主一愣，手上下意识地用劲，这一下仿佛连着被子掐进了弟弟的手臂。被子下传来一记闷哼。公主志得意满地一笑，放松了力道。“你爱吃蜂蜜，我也爱吃蜂蜜。你不知道吧！每次给你蜂蜜之前，我都会用脏兮兮的手指掏来吃。所以你吃的东西不过是我剩下的。”
感受到被子底下弟弟颤抖的身躯，公主的眼神越发温柔，像是世上最能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真可怜，被宠坏的小鬼头，我走之后就再没人会爬树给你摘蜂蜜吃。”公主望着灰白的墙，悠长的语气里竟带上几分怀缅。
“滚！”
不知怎么的，弟弟的声音与之前大相径庭，像被粗砂磨砺过一般不堪入耳。
他大概快被逼疯了吧！
公主最后一声轻笑，施施然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她停下来移开脚步，望见地上一滩干涸的血迹。
公主猜想是自己不小心蹭到了王子身上的血水。她皱了皱眉，心脏插上翅膀飞到相识不久的俊美青年身上。哪里还管身后讨人厌的弟弟呢？
她踢踢踏踏跑出门，脚上是继母藏了很久但舍不得穿的新皮鞋。
一阵穿堂风，把摇摇欲坠的房门吹得吱嘎作响。床上的少年颤抖着松开裹住自己的被子，望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目光呆滞，一颗眼泪混着未干的血迹凝在长长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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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想写这个故事很久，感谢收藏的那位小天使，促使我开了坑=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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