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行止

　　那日拜师后，苏景行重伤昏迷，苏烨大惊，懒得再和赵芝客套，不顾百姓讶异的目光、赵芝急切的喊话，运足轻功，一路脚不点地把他抱回了苏府。
　　“将军，等等，老夫今日从上元堂请了大夫……”赵芝一句话尚未说完，苏烨已经不见了踪影，赵芝讪讪，“来我府上诊病，还未来得及回去。”
　　沉默半晌，赵芝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回府。
　　唉，这对父子！
　　小邓儿早已等在了苏府门口，苏行止也坚持在门口候着，谁劝也不理睬。眼见苏烨提着轻功从远处急切赶来，怀里抱着一人，白衣染血，昏迷不醒，苏行止的脸色瞬间煞白。
　　“快！快去上元堂，请最好的大夫来看诊！”苏烨尚在远处便急切道。
　　“回老爷，苏公子已经着人去请大夫，大夫很快就来。”
　　小邓儿一边应着，一边匆匆向苏烨迎去。
　　苏烨停也未停，抱着苏景行一阵风似的进了府，直奔苏景行的院子。
　　苏行止立刻跟了进去。
　　小邓儿一晃神，面前两人已经不见踪影。小邓儿跺了跺脚，掉头焦急地往府里跑。
　　苏烨轻轻地将苏景行放在床上，触到伤处，苏景行疼得皱紧眉头哼了一声。苏烨心底一痛，急欲去扶正苏景行的身体，却因为长时间运功提气，体力不支内息不稳，一踉跄差点摔倒。
　　苏行止从背后扶住了苏烨：“将军，我来吧。”
　　小邓儿这时刚好跑到了屋里，苏行止吩咐：“小邓儿，扶将军休息。”
　　小邓儿依言上前扶住苏烨，神色犹疑：“公子，你也有伤在身啊……”
　　“行止，不可……”苏烨挣扎着要站稳，奈何损耗太过，伤了肺腑，一挣之间，竟咳出血来。
　　苏行止瞳孔紧缩。
　　小邓儿吓了一跳，一边帮苏烨拍背顺气，一边焦急道：“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苏烨咳了一阵，渐渐顺过气来，摆摆手以示无事：“我没事，调息一阵就好。”
　　苏行止松了一口气。
　　苏烨忧心道：“可是，行止，你的伤……”
　　“无妨。”苏行止深深地望了苏景行一眼，只见他眉头紧皱，痛苦似已不堪忍受，“少爷的伤，耽搁不得。”
　　苏烨心知自己此刻也帮不上什么忙，大夫还没来，而苏景行的伤，必须立刻重新上药！此时，也只能听任苏行止的了。
　　苏烨在小邓儿的搀扶下出了卧房，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心中怅然。自己自负对待这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从未因为苏景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苏行止是捡来的孩子，便对苏景行有所偏袒。但是此刻，明明两人同样伤重，自己却能装作没看见苏行止的痛，让他带着伤来救苏景行。只因苏烨心里依然隐隐秉持着这个观念，只有苏景行是自己的亲子，而苏行止，不过是自己一时善念，收养的孩子罢了。
　　苏烨暗暗捏住了拳头。
　　实在是枉为英雄！
　　苏行止站在床前，屏气凝神给苏景行把脉。苏烨已经截了苏景行周身几处大穴，减缓血液循环，绽开的伤口已经基本止血。但是之前失血过多，如果再出现伤口感染的情况，仍然会有性命之危。
　　苏行止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小邓儿。”苏行止吩咐道，“去打一盆热水来。”
　　“是，公子，我立刻去！”小邓儿刚扶苏烨坐下，便被打发来屋里帮手，他已经担忧地望了好半天，见自己终于有事可做，连忙飞奔而去。
　　苏行止除了苏景行的衣服，鲜血浸透纱布，点点浸染在白衣上，鲜红刺目。苏行止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纱布被一层一层地拆开，鲜血的颜色也越来越深。
　　拆到最后一层，苏行止的神色越发凝重。
　　鲜血凝结，纱布此时已经和伤口粘合在了一起，若是强行拆下，伤口必定再次撕裂！
　　这时，小邓儿端着热水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屋：“公子，热水来了！”
　　说着，将水盆放在床边的木架上。
　　苏行止皱眉，直接撕下纱布不行，用热水来化血虽然是个好办法，但热水碰到伤口，此疼痛也非常人可忍受……
　　思量不过片刻，苏行止当机立断取了布巾，用热水润湿，轻轻地盖在苏景行伤口处。
　　饶是苏行止动作轻柔，温热的布巾触到伤口，苏景行还是疼得哼了一声。
　　“疼……疼……”苏景行无意识地呓语，冷汗涔涔披下。
　　苏行止眉心一皱，手下立刻更加轻柔。如此几番，凝结的鲜血渐渐化开，最后一层纱布终于得以揭下。
　　苏行止长吁了一口气，身上已被冷汗浸湿，看起来竟比苏景行还要狼狈几分。
　　接下来的事情也轻忽不得，苏行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为苏景行清洗伤口、重新上药、缠上纱布……小邓儿站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没有找到机会插手帮忙。
　　苏行止神色肃穆、动作轻柔，认真得就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苏景行幽幽醒转，微微睁开眼就瞧见苏行止凝重的侧脸。
　　苏行止在做什么？刚刚苏醒的大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苏景行闭着眼睛闷闷地想。直到感觉到苏行止微凉的指尖触到肌肤，引起一阵不由自主的战栗，苏景行才意识到，苏行止是在给自己上药。
　　苏行止也伤着吧，昨天才连累人家受了重责，今天还要他劳心费神给自己上药，苏景行你何德何能呢？
　　苏景行以手支床，想撑着从床上爬起来：“行止，我没事了，你快去休息。”
　　“少爷，少爷，你终于醒了？”小邓儿见苏景行终于恢复了意识，眼泪唰得淌了下来，“少爷，少爷，小邓儿还以为少爷你……以为少爷你……”
　　苏景行颇为嫌弃：“得了，得了，我还没死呢。”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苏行止一直以来稳如磐石的手不由轻颤，御赐的伤药差点失手打碎。稳住心神，苏行止将不安分的苏景行按在床上，继续给他上药：“已经有心思说笑，看来是没大碍了。”
　　苏景行心知拗不过，只好乖乖趴着，身体安分了，嘴上却不愿意安分：“我说，行止，你伤得可重？还疼不疼？”
　　“昨天那事儿，我是有苦衷的，我会向你好好解释，你莫要因此不理睬我啊！”
　　“行止，你可知今日发生了什么大事？
　　”
　　“唉，今天我在金陵城丢面子可丢大发了！”
　　“行止……”
　　“行止……”
　　苏行止越是不搭理他，苏景行就越是聒噪，一口一个“行止”脆生生地喊着，好像苏行止不应一声就不停下来。
　　“行止，你说，你已经多少年没帮我上过药了？小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现在我都这么大了，你还借着上药之名将我瞧光了，是不是应该对我负责？”
　　“……好。”苏行止手上顿了顿，眉目一霎间闪过温柔的神色，轻声应道。
　　苏行止的声音极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苏景行依稀听见苏行止答了一句，却没听真切。只是见苏行止终于搭理自己，苏景行大喜过望：“什么？行止你刚刚说什么？”
　　苏行止恢复了平常的神态，淡淡道：“我说，少爷现在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是伤得不重。”
　　苏景行：“……”
　　“行止，我伤得如何，你还不知道吗？”
　　苏景行说得颇为委屈。自从自己清醒过来，苏行止对自己要么爱答不理，要么出言讽刺，自己强撑着精神找话说，不过是怕苏行止生气，以后都不理自己。
　　苏行止手上不停：“既然如此，少爷还是别费精力，好好休息得好。”
　　苏景行颇觉无趣，撇撇嘴，不答话。
　　就这么趴了一会儿，精神又恢复了三两成，回想起自己晕倒前的种种，苏景行担忧地开口问道：“对了，父亲……可还好？”
　　小邓儿一边帮苏行止扯纱布，一边接口道：“老爷一路运功，将少爷从赵府抱回来，伤了肺腑，刚刚都咳出血来了！哪里能好？”
　　“什么？父亲受伤了？”苏景行猛得抬起头，“父亲在哪里？我要去看看他！”
　　说着便要从床上爬起来，小邓儿见状不妙，赶忙阻止：“少爷，少爷，您还有伤在身，切不可再牵动伤口了！”
　　苏景行哪里听他的，此时他一门心思只有自己又连累父亲受伤了，自己要立刻到父亲那里去！
　　小邓儿见苏景行坚持下床，实在是没了法子，只得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苏行止。
　　苏行止扶住苏景行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便将苏景行按在了床上，丝毫动弹不得：“不要胡闹。”
　　苏景行挣扎无果，痛苦道：“行止，你别拦着我，父亲因为我而受伤，在确认父亲伤势之前，你说我怎么能安心待在这里上药？”
　　苏行止丝毫不为所动：“在你谋划之前，便该设想到这个可能的结局。”
　　“让将军伤心，甚至让将军受伤，昨日你已经为此请过罪，便莫要再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了。”
　　“……”苏景行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行止沉吟：“一开始。”
　　苏景行苦笑：“看来我是自负聪明了。”
　　小邓儿不明所以：“少爷，公子，你们在说什么呀？”
　　苏行止浅笑不答，顺道打发了小邓儿：“此处暂时无需帮忙，小邓儿，你去门口瞧瞧，大夫是否已经来了？”
　　“是，公子。”小邓儿转身出门，口中咕咕囔囔，“这大夫，将军府来请，怎得还拖拖拉拉？”
　　将伤口简单包扎好，苏行止拉上毯子给苏景行盖上，见苏景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苏行止知他还过不了心里那个坎，无奈地摇摇头，苏行止出言安慰：“此事，你无需介怀。给你成全，是将军对你关爱的方式。”
　　“那你呢？”苏景行的声音闷闷的。
　　“我？” 苏行止诧异。
　　“你本可以不受这无妄之灾，为何……”
　　苏行止搓洗布巾的手一顿，半晌，自嘲笑道：“大概是，意气用事吧。”
　　端着水盆缓缓走到房门口，苏行止已经冷汗淋漓，他顿了顿脚步，开口问道：“当时，你是否也是这般疼痛？”
　　苏景行一愣。
　　不待苏景行回答，苏行止径自推门而出。
　　给你成全，也是我追随你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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