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行止

　　苏行止出门之后不久，上元堂的李大夫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还未缓过气来，便被苏烨催促着检查了苏景行的伤口，年过半百的老大夫捻着胡须啧啧赞叹：“这包扎的水准，赶得上我上元堂半数以上的大夫了。”
　　说着，开了副方子，命小邓儿去厨房煎了，同时叮嘱院里的小厮好生照顾苏景行：“夜里警醒着点儿，小少爷伤势不轻，伤口很可能会感染……”
　　话还未说完，又被苏景行催促着去瞧苏烨的内伤：“大夫说的是，有您在，我能有什么事儿？您放心，我会好好吃药，李大夫久负盛名，您的方子没的说。只是家父受了内伤，还得劳烦您去瞧瞧。”
　　小厮们得了苏景行的眼神指示，须臾便将李大夫架了出去。李大夫跺脚叹道：“小少爷，咱们有话好好说，老夫去就是了。”
　　李大夫在外堂给苏烨切脉、开方子，忙了一圈儿，才得以回去。
　　苏景行一向身体强健，加上有上元堂的处方，固本培元，益气补血，不消几日，伤势便好了大半。行动如常之后，苏景行消停了一段时日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城北小桃园的桃花该开了，听闻最近刚从宋国引进了一批新的树种，一棵树上竟能开出两三种花色的桃花，而且花瓣繁复，很是特别……
　　恰好苏行止送汤药进来，苏景行念头一转，赶忙从床上蹦起来，笑得谄媚：“行止，父亲去军营前可曾吩咐什么？”
　　“不曾。”
　　“今日无事，既然如此……春光明媚，不如我们一起去小桃园赏个花？”
　　苏行止放下汤药，淡淡问道：“哦？少爷今日约了哪家姑娘巳时一刻小桃园见？”
　　“行止，你这是哪里的话？”苏景行瞪大眼睛，好不无辜，“难道我每次出去踏青，都约小姑娘了吗？”
　　苏行止丝毫不给面子：“几乎。”
　　备受打击的苏景行自我反省了半晌，闷声道：“就当你说得没错……”
　　见苏行止神色有异，苏景行只当他是因为自己每次玩得开心，不带上他，生了自己的气，故安慰道：“你别醋了，只因为你平日里正经惯了，我不敢带着你瞎胡闹。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整个金陵城里谁不知道苏行止苏公子，谦和有礼，可为良配？这样吧，下次踏青，我约两个姑娘，一个给你，一个我自己留着？你看如何？”
　　眼见苏景行神色认真，语气一本正经，并无半点玩笑的意思，苏行止不自觉地握紧右手：“你可是认真的？”
　　“我发誓！”
　　苏行止冷笑一声：“我劝少爷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行止只知此时魏国内忧外患，少爷身为将军之子，有自己应当肩负的责任。”
　　“我知道，我知道。你接下来定是要再说一通让我好好修文习武的话来。”苏景行摆摆手，“行止，不是我说你，小小年纪便这般老成，和我父亲一模一样。李太白说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么好的时光，怎能辜负？你呀，就是少了些少年心性！”
　　苏行止没说话，但神色写满了不赞同。
　　见苏行止一直板着一张脸，苏景行微觉得有趣。缓缓凑近苏行止，苏景行揶揄道：“行止，按说你我一般年纪，少年情窦初开也是正常现象。怎的你对这方面如此冷淡，莫不是……”
　　苏行止神色一变：“少爷，你在胡说什么？”没等苏景行回答，便急匆匆地夺门而出。
　　苏景行一头雾水：“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生气了？我要问的是，莫不是眼界比我还高……”
　　见苏行止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没在了墙后，苏景行终于急了：“行止！行止！小桃园！”
　　恰巧小邓儿来给苏景行送衣裳，听到苏景行的喊话，顺口问道：“少爷，什么小桃园？”
　　看见远远走来的小邓儿，苏景行瞬间蔫了：“小邓儿，你怎么来了？小桃园？什么小桃园？我说小桃园了吗？没有的事，呵呵……”
　　跟随苏景行多年的小邓儿如今也算是察言观色的高手，随意打量了一番苏景行勉强扯出的笑脸，小邓儿将盛衣服的托盘放在堂内桌上，无奈问道：“少爷，老实说吧，是不是又要偷偷溜出去？”
　　“哪儿能啊？”苏景行摆出一脸假笑，哪里会承认。
　　小邓儿也不深究，认真道：“少爷，老爷说了，禁足半个月，让少爷好好在家养伤，别整日里想着玩乐。老爷可是说一不二的人，我劝少爷还是不要偷溜出去玩儿的好。若是惹老爷生了气，自己受罚不说，还连累我们这院子里的下人跟着受罚。”
　　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
　　苏景行垂头丧气：“小邓儿，你可越来越会用我父亲来吓唬我了。”
　　小邓儿一边将苏景行的衣服在架子上挂了，一边无奈道：“这都是老爷的交代，小邓儿也无能为力。”
　　“对了，少爷，公子今日是怎么了？”小邓儿突然回想起，方才自己来送衣服的时候，正巧老远看见苏行止急匆匆地快步离去，就连小邓儿和他打招呼都没瞧见。
　　小邓儿惊奇道，“少爷，你可知，方才我和公子打招呼，公子却像是没瞧见我一样，一阵儿风似的就走了。公子平日里细心得很，可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苏景行叹息：“估计是……恼羞成怒了吧。”
　　“恼羞成怒？”小邓儿这下更加惊奇了，“依公子的涵养，能让他恼羞成怒，着实是不容易。少爷，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缺德事儿了？”
　　苏景行举手作打人状：“没上没下。”
　　小邓儿轻松躲了，吐了吐舌头：“正是因为少爷待我们下人好，小邓儿才敢没上没下。”
　　苏景行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心下却十分疑惑。
　　苏行止不是小肚鸡肠的人，甚至可以说，苏行止是自己接触过的所有人中，涵养最好的，这样的人会因为自己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拂袖而去？会连小邓儿打招呼都没瞧见？
　　苏行止百思不得其解。
　　百无聊赖的苏景行在房中躺了半日，隔半刻望一次房门口，等着苏行止来给自己送汤药，或者带着某某圣贤的书来折腾自己。可等了许久，来送汤药的人变成了小邓儿，来送书的人还是小邓儿，苏行止再也没有出现。
　　自讨了没趣的苏景行抱着被子揉啊揉啊揉，哀叹：“苏景行啊苏景行，你气走了行止，现在还有谁敢陪你偷溜出去赏花逛小桃园呢？唉。”
　　第二日清晨，依旧不见苏行止的身影。
　　苏景行回想起上一次苏行止这样冷落自己，还是十一二岁自己帮某家的小小姐递情书的时候，只记得当时苏行止脸色难看得很，一言不发就将苏景行托他写的、第二日要交给夫子的文章的丢了出来，冷声道：“既然少爷对文辞颇有研究，行止就不卖弄笔墨了，这文章，还是请少爷亲自动手吧。”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苏行止的脾气竟然一点都没变。
　　苏景行在屋里踱步，正纠结着要不要去向苏行止道个歉。可脚迈出去了，苏景行又犹豫了。
　　这话该怎么说？我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
　　就在苏景行焦急地在屋里打转的时候，苏行止突然推门走进来，顺手递给苏景行一套绯色衣衫：“走吧，小桃园。将军刚刚去军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苏景行大喜，没料到苏行止竟会这么快就主动找自己：“行止，你不生气啦？”
　　苏行止只当没瞧见苏景行讨好的脸：“行止从未生过少爷的气。”
　　苏景行撇嘴，不以为然。心里暗道：“昨日也不知是谁，不等我把话说完，摔门就走了，现在还说不生气。若是你真正生气，这苏府还不得被你给拆了？”
　　看苏行止依旧板着脸，苏景行也不说破。
　　摸着成色、质料都上好的新衣，苏景行不甚明了：“这是何意？”
　　“新衣。”苏行止淡淡道，“我觉得你少爷说的很有道理。佳人在侧，才有赏玩的意趣，奈何我并不认识谁家闺秀，只能委屈少爷扮演一下佳人了。”
　　“……”
　　一直以为苏行止是个木头人，直到今日，苏景行才突然明白，自己到底错的有多离谱。
　　他他他……他这是在调戏本少爷？
　　将衣服囫囵着丢到苏行止怀里，苏景行气急败坏：“不穿。”
　　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
　　“那便算了。”苏行止也不强求，转身欲走，一边走一边状似无意地喃喃自语，“听闻今日小桃园举办游园会，曲水流觞，好生热闹。凭少爷的才学，必能大放异彩。只是……唉，可惜了。”
　　苏景行生平两大爱好，一爱胡闹，二爱凑热闹。眼见着苏行止就要走出了房门，明知道是激将，但听到苏行止说起游园会，苏景行还是沉不住气了，挽留道：“等等，等等！行止，等等，我穿！我穿！”
　　一直自诩浊世翩翩佳公子，苏景行素来喜着浅色衣衫，此时瞅着这亮眼的绯色，苏景行满脸的不乐意，奈何拗不过苏行止的坚持，只能乖乖去换。
　　衣料轻薄，舒适透气，苏景行换上之后，只觉得多一分则燥，少一分则寒。听苏行止之前的语气，还以为是女装，穿上之后才发现，除了颜色稍显艳丽之外，款式依然是男装，加上剪裁得体，苏景行意外地觉得很是满意。
　　从屏风后转出，苏景行甚是得意：“哈哈，哪里还有本少爷驾驭不了的衣裳？行止，如果你是想要看我的笑话，怕是要失望了。”
　　苏行止抬眼望去。
　　恍惚间只觉春风拂面，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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