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

　　金府乱了。
　　就在陈景来找我的第二日，我还沉浸一种迷茫的恐惧中，忽然听说金府死人了。
　　听说有人亲眼所见，金府的几个丫鬟一夜之间死于非命，重点是死相极其怪异，怒目圆睁，双耳渗血，脖子仿佛被什么咬烂了一样。
　　金陵为这事操碎了心，又听几个护卫说林纤柔不太对劲，一时情急便找上了我。
　　他来敲门时我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一夜未睡，手撑着脸思考人生，不，妖生。
　　“府里出事了。”
　　“是你府里出事了。”我纠正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拿你的血党的药引，怎么没关系，你当时是不是就知道什么？”金陵焦急的问，“你让我不要将血液给人服下，若是有人服下了会怎样？”
　　“不会怎样，我就一普通人，还能逆天不成。”
　　我推开院门，里面一片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怎么回事？”金陵吃惊道，“不可能，昨夜城里分明就没有大的动静。”说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我无视他，走进去，收拾了几件衣服，嫌弃的看了这院子一眼。
　　虽然这院子是我自己千挑万选的……算了算了，不要了就是，左右我还有钱。
　　我走出去，金陵还在门口站着。
　　我拎着东西要走，他追上来问：“无霜，你是哪里人？”
　　“山野小林的。”我胡乱答道。
　　“那为什么有东西来找你？是不是妖怪，无霜，城里要出事了？是不是？”
　　“常人都不会信的，哪里有妖怪？”我自然不愿承认，又怕他故意拿话框我。
　　“纤柔说见过……一只白狐狸。”
　　“说不定只是只狐狸呢？”
　　“哪知狐狸会说人话？况且在那之后她就病了，这两者没有联系吗？”
　　“我不知道。”我停下脚步，又一次正视他，“金世子，别跟我说这些，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知道的多了怕你说的那狐狸妖怪找上门来。”
　　“可是无霜，”他停下步子，目光在我的“家”扫了一眼，继续道：“这里毁成这样，你还平安无事，你其实是有些本事的对吧？”
　　我无奈，“那是因为这里被毁的时候我还没回来，没看到我都愁了一晚上么？”
　　“但国师的话总是没错的，他……”
　　我停了下来，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国师”这个词，忽然一把捉住了金陵的手。
　　“怎么？”他有些奇怪的看着我，忽然有点了然，“哦，对了，那日你问我认不认得一个叫元笙的人，昨日听说国师要来，我细想了一番，这位新来的国师似乎就是叫元笙。”
　　我反应过来，是同一个人，真的是元笙。
　　“他来了吗？”
　　金陵被我的态度有些吓到了，他试探的问道：“你认识国师？”
　　“能带我去见他吗？”
　　“还……未曾，你可以去住我府上，大约今日能等到。”
　　我二话不说，拾掇了东西，跟着金陵去了金府。

　　再一次见到元笙，人面桃花，恍若隔世。他从府外走来，青衣布衫，金陵引着他，路过庭院，恰是曾经的风姿，却不再看我。
　　我一笑，起码碧零没来，我就不算输。
　　“无霜，喝茶。”林纤柔吩咐丫鬟又给我斟了一杯茶，温热的茶水入肚，我有点恍惚。
　　“不好意思，失态了。”我冲她颔首。
　　“无妨，无霜，方才看到你看国师的眼神，我便知道，你该是懂我的。”
　　她自顾自的说了这样一番话，让丫鬟退下，要与我聊天。
　　“金陵对你很好。”
　　“我曾经也觉得能嫁与他是我一生的幸福。”林纤柔饮了杯茶，忽然问我，“无霜，你看我最近气色好么？”
　　“好，你很美。”我实话实说。
　　“托你的福，你也不是一般人呢。”
　　我正襟危坐，总觉得她要说什么。
　　“我又见到他了，”她凑近我，有点兴奋道：“无霜，你知道么？他说我可以变成妖怪。”
　　我了然，“你是说那只风华绝代的狐妖？”
　　“我没有骗你，无霜，我后来想了想，大约前后唯一不同的便是喝了你的血，你是什么人呢？你能把我变成妖怪么？”
　　“不能。”我猛地站起，将茶杯搁在石桌上，对她道：“此事休要再提，这城里容不得妖怪，你会死。”
　　“可是我也死过一回了，我很想跟他在一起，你帮帮我，我知道他不会接受一个人类的，我只有变成妖才能追随他。”
　　“妖是妖他妈生的，都是天生的物种，怎么变？”
　　“可我最近已经很奇怪了，他们都在怀疑我。长此以往，金陵的态度不会改变吗？我成了个怪物！为什么不干脆把我变成妖怪？”
　　她忽然有点疯狂的上来抓我，“你说呢，无霜，我该怎么办？”
　　“放手！”
　　我有点心烦，这一家子人可真有意思，明明事情并非由我而起，却全想推过来让我解决。我怎么能帮她，我若真把她变成妖怪，不说金陵要来找我，天道都不会容我的，这太逆天了。
　　“你会有报应的！”
　　她恨恨的看着我，我退开两步，冷笑道：“我已经有报应了，你想看到那一天么？”
　　谁想看到我的报应，他一定会死！

　　跟林纤柔的聚会不欢而散，但这女人心思重，一定会另想办法。
　　夜间露重。
　　我踏着院子里的落叶，每一步路都带着寒气。
　　这个夜晚静谧的不同寻常。
　　白雾蒸腾着从地面升起，西方不远处传来隐约的呼喊声，常人听不见，我却听得真切。走的近去，在墙边看到几缕血迹，蹲下来，用手捻了捻，眼前忽然映出一双粉色的绣花鞋。
　　“你来捉我么？无霜。”
　　夜晚的林纤柔仿佛换了个人，更加妖冶美艳，嫣红的双唇仿佛要渗出血来。
　　她身后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看装扮是金府的下人，有丫鬟也有小厮，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我粗略的看了两眼，这种场面时常也要见上一见，也不打算管，扭头就要走。还没迈出两步，她却一把拦住我，不知何时已走到我跟前，我伸手挡去，她张嘴就要咬上来。
　　我右手斜砍而去，指尖生风，她闪退不及，脸上一下被划出两道血红的伤口。
　　她却不恼，还对我咯咯的笑。
　　“无霜，你果然不是常人。”
　　我心下一凸，方知她是在试探我。

　　熟悉的香味从夜空中传来，她闭上眼，有些陶醉。
　　“大人，您来了。”
　　我回头，面前赫然便是那日见过的狐妖。
　　“小妖精，又见面了，你叫无霜？”
　　林纤柔自他出现便来拿眼都不会眨，显然十分沉迷。平心而论，这狐妖的面容，其实比元笙都要俊朗的多，迷倒一个人类女子简直要再轻易不过。
　　“你的能力倒是藏得好，那日初见时，竟连我都骗了去，还以为你真是为一个男人耗完了毕生的修为。”
　　我不说话，实则极度的紧张，我不知这两日又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能力显然又提升了许多。
　　“原本我还想放过你，现在看来你还有用处。无霜，为妖族的兴盛献上一份力量，如何？”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却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
　　近身的树忽然都颤抖起来，飞花落叶，席卷成势。
　　我急忙后退，想要跑出这方土地，那扇据我很近的院门却仿佛被封死，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笼罩上空。
　　“结界？”
　　“认识啊？”
　　狐妖依旧站在原地，从容地笑。
　　“不可能，你怎么会？”
　　我惊慌的看着他，没道理，这是三种妖类的力量，已经远超平常妖族，甚至更加强大。
　　“你的力量也会成为其中一员，无霜，来。”
　　脑袋有一瞬间的放空，我眼里仿佛只剩下那张妖冶的脸。
　　“无霜，来。”
　　我听到他喊我，双脚不由自主的向前迈动……
　　那是张极美的脸，美到不可思议，恍恍惚惚之间，却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喊我的名字。
　　很熟悉，很熟悉。
　　我脑海有根弦，忽然绷紧。
　　“元……笙？”
　　仿佛一瞬间从梦中惊醒，我睁眼，狐妖就离我半步之遥，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我四处张望，并未看到元笙的身影。

　　我懊恼，错了，狐妖天生媚术，我不该一时大意重了他的计。
　　夜深，天明却还很远。
　　空中白雾蒙蒙，我却忽然有了种想要放弃的感觉。
　　一次一次的等待落空，太累了，续命既然这般痛苦，我活着却也没什么指望。
　　“好，你杀了我吧。”
　　他饶有兴趣的望着我，却是停下了动作，“为了那个男人？”
　　我不语，只冷笑，“有关系么？你原本不也要杀我的？”
　　“我还以为你会为自己求情呢？毕竟是同类，我或许会网开一面。”
　　“我需要么？”我忽然有点想笑，阵阵寒意从我身上散出，白雾不再蒸腾，转化为霜，树皮表面转眼就结上了厚厚的冰。
　　夜深，霜寒。
　　“你想反击？”狐妖笑着摇摇头，“太弱了。”
　　“是吗？”
　　我不再跟他说话，就地坐下，半刻钟的功夫，结界已然成为冰封之地，林纤柔的目光从狐妖身上移开，显然承受不住。
　　我算了算时间，就快了。
　　狐妖依旧镇定自若，只是看着我，却不干扰，似乎想看看我这强弩之末还要怎样反击。
　　其实他错了。
　　我若真想反击，只怕早就输了。
　　我本就没想着能活下来。
　　一刻钟，深夜的结界内忽然飘来乌云，紧接着，雷光乍现……
　　狐妖仿佛猜测到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天空瞬息万变，突然似有无数道闪电冲来，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他终于完全变了脸色，快步闪到我跟前来，一把捉住我。
　　“停下！快停下！”
　　我带着疯狂的眼神向他看去，“凭什么？！你不是要我死吗？我的命就在这里，来拿啊！”
　　“你会飞灰湮灭的，住手！”
　　林纤柔此刻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也过来扒我的手。
　　“疯了！真是疯了！”
　　我大概是真的疯了，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刻，居然感觉死前能看到狐妖这般表情，也还不错。

　　后来，那一天，我也不太记得了。
　　天雷没有落下来，我只想死前拉个垫背的，但并不想拉元笙。
　　或许我与其他妖怪最不同的地方，也还保存了一点的人性，就在于，我要元笙活，所以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死。
　　元笙并未多说什么，他为什么来，我不清楚，但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猜测是为我。
　　我颓废的坐在地上，狐妖早在结界破除的那一刻就带着林纤柔消失了。剩下我孤零零的，听到元笙说：“无霜，别来无恙。”
　　他来找我叙旧？
　　我一瞬间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可奈何。
　　这究竟是心里没有我，所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懒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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