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

　　我用金陵给的银子买了间屋子，带着小小的院子，出房间门，可以闻见草木的香气。不远处屋檐下有个小池塘，闲暇时我可以去走一走，或是在树下乘个凉。
　　几百年的妖生过去，我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安定。
　　当然，如果能来个人陪我就更好了。妖精是趋恶的生物，我却十分的害怕孤独。
　　大约是该找个妖精来凑伙儿了。
　　但我拿不定主意，妖性太厉害，连我这个不是人的都有些怕。眼看我大劫将至，可不想找个伴儿却来关键时刻拖我的后腿。
　　妖的内丹于同类而言，乃是大补之物。但大部分的妖十分记仇，并且都是有后路的，一时不察觉便会引来无休止的追杀，没有妖物会想惹上这些。
　　但如果我在历劫，嗯，那想想也不太妙。

　　花了点时间收拾屋子，我很神奇的发现自己手里第一次留下了钱，大约金陵真的很感谢我，所以给的比较多。
　　我出门逛了一次街，许多人对我恭恭敬敬的，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我问了却没人答我，走了一路上都有人议论，我一回头就装作一切照常。
　　哼哼！他们也太小瞧了妖的洞察力。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所关心的，一路上如影随形的淡淡危机感才是扰乱我心神的东西。
　　有东西跟着我，跟了一路。
　　我从中感觉出一丝微妙的熟悉，却又说不上认识，再三思虑之后，我向着一条阴暗的巷子走去。
　　说书的常讲过，这种巷子人烟稀少，时常发生些冤案，惨死之人被困，鬼物不再少数，邪物最喜这类地方。
　　我前脚刚踏进去，没走出半刻钟，听得身后有“呼呼——”风声吹来，便停下步子。
　　一位长相英俊的少年公子摇着一把桃花扇缓缓踱步而来。
　　“你的内丹真好闻。”
　　他扬了扬嘴角，对我笑。
　　我看了他一会儿，心里也有底了，“你是妖怪，藏在人群里做什么？”
　　“明知故问，你不是动了我的人么？”
　　他手在胸前一刷，桃花扇展开，像一幅人物画。
　　“林纤柔，我还有用呢？被你弄坏了。”
　　我了然，难怪说熟悉，原来前几日在林纤柔身上感觉到的，就是这个气息。
　　“抱歉。”
　　我说的毫无诚意，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坏了同类的事，更何况他与我并无利益冲突，道个歉算很正常。
　　“嗯？”他向前走两步，突然俯下身来，他高我许多，风吹来，墨黑的发丝温柔的拂过我的脸颊。我堪堪后退两步，不习惯离他人这么近。
　　他又笑了，比上次妩媚的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对一个男妖用上妩媚这个词，但是毫无疑问，这个词里的每一点，他都做到了。
　　“这就完了？你们雪岭的妖怪都这么霸道，一点赔偿都不给？”
　　“哪里，我们雪岭穷酸，没什么好东西入得了狐妖大人的眼。”
　　“呵——”他以扇掩唇轻笑，低下头，妖艳的眸子盯着我的眼。“小妖精，这样吧，你陪我看场戏可好？”
　　“金家的戏不好看，为什么要害个人类女子？”
　　“妖害人不是天经地义？”他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我的头，“小妖精跟人类混久了，本性都给磨没了。”
　　我不语，心里还不是很赞同。
　　“妖害人和人恨妖精，本来就是无法消弭的两件事。无霜，你父亲为什么死呢？”
　　我心一颤，为什么？我不知道。
　　那一日我出岭，追了元笙一路，再心灰意冷的回去，却只看到父亲已经冰冷的尸体。
　　他化成了原型，孤独的躺在雪地里，红白混合的颜色强烈刺激着我的视觉。
　　周围住了很多妖，那一日却全不见了，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父亲是为什么死的。
　　那一刻，我虽极力掩饰，却依旧感觉被他看穿了，灵魂都暴露在空气中。
　　“小妖精。”他又笑着用手里的扇子敲我的头，语气很熟稔的样子，“你看看你，都快被这些人类耗死了，还想要帮着他们。”
　　“我不帮谁。”
　　“可惜了，不过林纤柔虽说续了几日命，你倒可以加以利用，喏，别说我不提携后辈，那金陵的宝库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
　　我眨眨眼，还以为他是为那些宝物来的。
　　“小妖精，陪我看戏啊，那宝贝我分你一半。”
　　我转身，突然不想在看他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那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分虚伪，却还要说是卖了同族的面子。
　　他一笑，满庭桃花皆盛开，我隔着墙壁听见一户人家的惊呼声。阵阵花香味袭来，我瞪大了眼，有些头晕目眩。
　　“你……”
　　“一个小法术而已。”
　　“不可能，这不是狐族……”
　　我感到很激动，甚至于久久不能平静，无外乎其他，只因他所施展的招数，根本不是狐族所能拥有的天赋。
　　这根本就不可能！
　　“这马上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小妖精，咱们走着瞧。”
　　他冲我妩媚一笑，整个身子在空气中慢慢四散开来，竟是直接消失的一干二净，只剩我愣愣的待在那里。
　　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阵恐惧，这个狐妖，要在这城里翻出大浪来了，所图定然不小。
　　那我该怎么办？要走吗？城里还有人，但我不担心他们的生命，我顾虑的是这城里的法阵，要作为我渡劫的场地，尚还有一丝希望。
　　狐妖会毁城么？
　　我尚且不很确定，只能先这样待下去，一整天心神不宁。

　　那之后又过了两日，金府仍旧未有任何消息传出。
　　我无法猜测林纤柔的情况，金家最近大门紧闭，想来也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知道金陵会来寻我，但没想到有人比他来的更早。

　　蓝衫的公子伫立在校园门口，黑发飘扬，风流倜傥。
　　我愤恨他敲了半个多时辰的门！
　　“无霜，你可让我好找。”
　　“陈世子，你又有什么事？”我愤愤的在池塘边的小石凳上坐下来，给自己斟了杯茶。
　　“听说你给金家小娘子治了病，还治好了？”
　　我灵机一动，问道：”你去看过他家小娘子了？如何，气色怎样？“
　　他浅笑着坐下来，也给自己斟了杯茶，诚然不拿自己当外人。
　　“昨日金府办了一场鸿门宴，你不知道？要不是他那小娘子太给力，我险些都出不来呢。”
　　性命攸关的事，被他说的轻描淡写。我不动声色的观察一番，发觉他眉间确实没有紧张之意，不由得有些意外。
　　“他那小娘子，虽说确实气色好了许多，但那一双眼，总让我觉得有些怪异。”
　　我也想知道林纤柔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忙催着他讲。
　　“要说具体也讲不上来，就这么说，之前几次我见她，觉得除了有些姿色，还是清高之人，而昨日……”
　　我瞬间便懂了，林纤柔喝了我的血，必不可免的沾染上了妖气，偏偏自己还是个凡人，无法控制，于是露出与自己本身形象极不相符的气质出来。
　　这还只是初始，大约过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察觉出不同。
　　一个妖化的林纤柔，她似乎还对那只狐妖有点意思，这座城要热闹了。
　　我笑笑，咽下嘴里的茶水。
　　“光喝茶了，一肚子水，我请你去吃饭？”陈景站起身，拂了下衣袖，转过身看着我道：“对了，无霜，前几日我听说国师要来这座附属城，你可认识他？”
　　“不认识。”我摇头，对他之前的话题更感兴趣，还在琢磨。
　　“新来的国师叫元笙，我听说你在打听他。”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将我彻底炸醒。
　　“你怎么会……”
　　我震惊的抬起头，忽然间天地变色，小院内狂风大作，卷席落叶，一股不祥的预感指使着我回过头去。
　　蓝衫随狂风卷起，陈景却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模样，忽然对着我大吼了一声。
　　满地落叶向我奔来，夹杂着灰尘，让我有点睁不开眼。
　　“陈景！”
　　我大喊一声，单手撑住一旁的石桌，右手举起，吸取了空中的一缕白光。
　　“不要逼我！不然大家一起死，你主人也不会好过！”
　　他不理我，整个人快速的冲了过来，手里还拖着个黑秤砣一样的东西，还未近身便对着我周围一阵猛砸。
　　一时间瓦砾崩塌，小院四分五裂成为废墟。
　　我闪躲两次，终于用白光击中他手中秤砣。
　　“砰——”的一声。
　　巨大的能量冲击而出。
　　我和陈景分庭站定，他似乎有点怔。
　　“你杀了陈景，你主人是谁？”
　　他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那片废墟，方才法宝炸裂的方向，喃喃道：“妖王还护着你？你就是妖界败类，我看他能护你多久？”
　　陈景逃得很快，我知道他的假身份，却没法揭穿他，也不能，否则我就真成了妖界叛徒。
　　可是元笙来这里做什么？
　　我一瞬间有点想见他，抬头望天，乌云刚刚散去，伴随着几点雷光，我知道，就差一点，我就飞灰湮灭。
　　妖王呼我，老天却留不得我。
　　元笙不该来，这是命，我一个人的命。
　　即便我是真的想他，即便我知道，他不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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