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色的记忆

作者:似水灰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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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内垂钓池


      坐在小面包车里的我看了看手表,从服务区出发重新踏上平坦的水泥路已过去了五个小时。
      这时的天气渐渐变得不如早上那么晴朗清新了,并不是由于夕阳靠山的原固,而是突如其来的几片装载着黑压压积淀物的云朵从远处的天边侵蚀着整个天空。
      随着我车窗视角的变化,有时它们会和光线在一条直线上,感觉就像是从煤炭堆里挖出金子,耀眼得格外醒目,那些光芒冲破了黑暗的束缚,一道道猛烈地伸展着身躯奔向广阔无垠的自由空间。然而那些光线很快就会消失,陪伴着夕阳一起渐落,它们做出的最后努力赐予了大地延长光照的机会。
      晚上也许会下雨,必须在到达之后先找到旅馆安定下来,我这么想着。
      开车分心真是一个大敌,一转眼竟然开过了前往目的地的叉道口,没想到以小面包车的速度会提前到达,这也是造成事故的原由之一吧。
      冒着罚款的风险我在高速路上倒了车,然后一脸淡定地开往目的地的收费站。
      没过多久车子便驶向了小镇的主大道,说来这里的变化还真大,耸立在两侧的新楼房和陌生的新商店竟给我脑子的识路系统带来了阻碍,甚至一时不知该往哪边转弯才好。
      大约过了二十分种的行程,我还在想要不要下车向路人打听一下行道,
      其实主要是想知道我当年就读的那所高中所在的地点,因为到了那里后,会给我的识路记忆带来很大的好处。
      我把车多开了百米左右,直到穿过小路能看到小镇里那条唯一的河流。
      小面包被我停在了路边。我走进了一家餐馆,主要是因为它的招牌“东环”看上去有些亲切,还有点似曾相识。
      “客人,您要吃点什么?本店有新鲜的特色菜,河鱼、海鱼都有,另外无污染的农家菜品种也很丰富,要喝酒的话,我推荐……”
      “我是来打听道路的。”
      面对着热情的服务生,我不得不打断他流利的推销台词。
      他笑了一下,转到背后高喊:“华叔,来了个外地人。”
      一开始我还倒没注意,可过了一下子突然记起了什么。
      “等等,你叫的华叔是这儿的老板?”
      “是的,请稍等。”
      服务生简答后走到别处忙去了。
      我会有点惊讶主要是因为以前还在这里读书时校门口经常有个摆摊卖小吃的也叫华叔。
      那时几乎每天都要在他那里消费,由于学校周围店铺少,校内又没有营销部,一到课间,大部分肚子饿的人都会去找他,而我又是他们当中最积极的一个。
      可以说每掏一次钱就和华叔的关系拉近一些,至于一共花了多少钱在他的小吃身上,应该用“不计其数”来形容吧。
      没过一会儿,老板便走出来向我问好。这时我的心里暗暗高兴了一下,老板有些胖,穿着西装,下巴留着少许精致的短胡须,数量不多的头发被理得油光发亮,面部的气色红润有光泽。
      我还是能认出他就是以前那个有些消瘦,穿着老式马甲,脸颊长着乱胡须,头发黄而卷曲,满脸沧桑的华叔。
      不过华叔好像还没有认出我。他仍旧把我当成个外地来的有钱但不懂本地行情的人,并向我介绍了一大堆东西,装着很热心其实是想让我住这里最好的房间,点最好的菜,好大捞一笔罢了。
      说来以前还是个小摊贩的他就有大举吹捧自己商品的习惯。看着他汗流夹背执意要动容我掏出钱包的模样,不禁体会到他做生意的不容易,还真不愿看到他把精力用在我这个根本就不会上当的老熟人身上。
      我想到了一个以前我们经常讨论到死也没有结果的话题作为他能当场认出我的契机。
      “我说老板。”
      我打断了他的话。
      “您说这中国东南地区有产的鱼中哪种最漂亮?”
      只见他有劲地拍了桌子一下。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攀鲈了。”
      “原因呢?”
      “它们和一般的鱼根本不同,强有力的胸鳍能像手足那样支持着身体,健壮的尾鳍能摆动着冲出水面,更厉害的是它们能直接呼吸空气,你绝对没有见过成群攀鲈出水上岸的景象,那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奇观,远看上去它们光亮湿润的皮肤会随着爬动闪亮夺目,那震撼人心的阵容就像是……”
      “二战里豪华的诺曼底登陆是吧。”
      华叔指手划脚描述的样子和当年一模一样,我很轻松就把他的话接了下去,说真的这段话我早就会背了。
      “没错,年轻人,你很有见识嘛。”
      一只大手狠狠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
      我望着他翘起了嘴,摆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攀鲈虽有奇特的性质,但从外形上考虑绝对不是最漂亮的。”
      这时华叔开始认真注意起我来,看他的表情一定是在重新翻阅脑子里的那本记忆簿吧。
      “倒是属于其科的斗鱼才称的上是‘天堂居士’。本区的叉尾斗鱼虽小可外表绚丽多姿,平滑可爱,黄金的眼眶,亮蓝镶边的鱼鳍,水波缭绕的纹身,以及在光照下呈现出的五彩斑斓就像是……”
      我故意停下来等待着华叔的反应。
      只见他一脸震惊,双瞳犹如死鱼眼般直盯着我,好一会儿才动起脱臼似的下巴,说出吞吞吐吐的话。
      “像是……执掌于手中的……缤纷翡翠。”
      这句话被他说出后可不得了,整个餐馆顿时都要沸腾起来了。
      华叔高兴地不在乎周围还有其他客人的情况下硬把我拉进了大厅边的头等包厢,途中又是叫菜又是喊酒,还不断催促着两个服务员赶紧进去打扫。
      原本以为他会像当年那样继续和我辩论下去的,看来事先在脑中准备好的台词算是白搭了。
      我真的很幸运,居然还能碰到这个小镇里唯一还存在的老朋友,心里真是感动到能暗自流泪的地步。
      华叔在外表看上去虽然年轻了不少,但从他的苍老、干燥、起茧、伤痕满布的手中能看出那只不过是表面的形象工程罢了。
      我看在他饱经风霜的份上,敬了他一杯又一杯的酒,他同时激动着和我谈起艰辛的发家历程,并讲述着早就想把“东环”做为餐馆招牌的梦是如何实现的。
      桌上的饭菜我们几乎没有动过,就这样整整聊了一个晚上,我也将这几年自己的去向大致告诉了他。
      在交谈中他曾多次提到和我在一起的那个戴帽子的女孩,并记起她唯一的家人杜老水手的事情。从华叔的语气和表情能察觉出到现在为止他还十分关心爱护着那个女孩以及尊敬崇拜着杜老水手。
      每当华叔说起这些,问他们现在过得怎样时,我总是无言以对,心跟着深陷扭曲,疼痛万分,犹如一台搅拌机在它上面不停地工作。
      深夜,老天不出所料地下起了雨。
      我带着被浑身酒气渲染的身体走近了位于餐馆二楼的客房中,在随手脱下衣服准备休息时,那篇中学时代的作文从口袋里滚了出来。
      我忍着被酒精刺痛的脑袋,蹲下身捡起它。
      窗外的雨声滴答成片地作响,空气中飘洒出只属于它们才拥有的洁净泥土味。
      那一阵阵带着湿气的凉风吹拂着我手中的作文,发出唰唰的抖动声,在这一刻存在于过去仿佛相似处境的感受,渐渐隐约地呈现出来……
      “这……这是你的考卷?!”
      我手中拿着的纸张随风飘动着。
      在教学楼背后一道狭窄的通道处,我们借着一小片高处的房檐躲着大雨。
      此前帽子女孩在奔跑中掉了书包,我帮忙收集起散落一地的课本,并在生物书中发现了这次测试的卷子。
      一路从教学楼门口冒雨跑来身上早就被淋湿了大半,要不是女孩说跟着她回家能借到伞,以我的个性根本不会在雨里乱跑。
      到目前为止她的家是否真实存在还是个大疑问,而女孩本身也很奇怪,不但身上会突然生出银灰色的鳞片,就连不久前明明一直纠缠他的病魔也不知跑哪儿闲逛去了,现在她健壮得跑的比我还快。
      当然这些都不是我此刻重点考虑的东西,倒是手中这张沾湿的考卷令我尝到了个当头闪电,在整张布满黑字的页面里,竟然没有一个红色记号被写成“X”。
      “其实我不该得这个分数,因为里面有很多回答不全面的地方。”
      看着女孩湿漉漉认真说话的脸,我不由得身体滚滚发烫,似乎能立即烤干身上的湿衣服。她的意思是她比老师还厉害了?还是间接对我的一种嘲笑?
      无论她的人品怎样,我首先还是想取得雨伞,不能让衣服湿到连明天也干不了吧。
      “请把书包给我好吗?”
      一双胳膊上带着闪亮光点的小手伸了过来。我把考卷重新放进了书中,和书包一起递给了她,长方体扁形的包夹在了她右手的腋下后,便一直用玲珑的眼睛看向我这边。
      “那个……我知道你的名字。”
      一定也是从黑板上看来的吧。瞧她半笑着好像知道我的名字就很有成就感的样子,我一脸不在乎地回答着。
      “我也知道你的名字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没想到我一说完,她似乎反而更开心了,虽然没有笑出来,可怎么看她低头的侧脸都是给人那种感觉。
      “就要到了。”
      她的食指伸向了更深的通路,对着我眨了眨松鼠似的灵慧大眼,一下子跑了出去。
      望着女孩轻盈的背影,我的鼻梁处挤出了皱纹,没办法,为了伟大的“保衣计划”只好先作为一只会跟着主人跑的宠物狗,可要是发现她敢忽悠我的话,便立刻跳起来狠很地反咬她一口。
      眼前的形势不容乐观。
      由于教学楼背后是一个只有一层的砖房仓库,再深入进去就不得不在两座建筑之间的狭窄路上行走,而且到这里为止已经享受不到任何外面路灯的恩惠了。
      昏暗、漆黑,仿佛陷入某个潮湿的溶洞里,从屋檐上落下水串滴的声音,让我想起了钟乳石的样子,脚下和手边一切看不见的地方只有确切碰触后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我自说是走遍了校园里任何一个地方,这里当然也不例外,然而听说教学楼背后除了一个被学校废弃的厕所外什么也没有,加上当时这条道上还堆满着杂物,根本无法通行,便没有再深究下去。
      能在如此毛骨悚然的地方穿行自如,在前面奔跑的女孩也够大胆的。
      破旧墙上的青苔;烂泥堆积的土地;杂物腐化的气味,都令人浑身犹如过敏般发痒,可怕的昆虫或老鼠突然跑出来让你来个喊破天空的绝叫也不是不可能。
      在过于黑暗的地方,有时甚至看不见她的身影,只凭借着微弱的脚步声判断去向。
      越来越有种被骗的感觉了,她把我引进不毛之地后会做什么呢?
      我即没有钱,又没有身份,更不是花季的青春美少年,怎么想都对她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现在回头的话依然是能够逃出去的,可就是想看到结果。除了这身衣服外,能令我不在乎周边环境的是从刚进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好奇心。
      过了个拐角,轻盈的身影消失了,随之显现的是比较开阔的地方,原先我在通路上见过的杂物不知被什么人搬到了这里,环绕在周围的是只有学校边沿才能看到的水泥围墙。
      “在这边!”
      在不远处一个透出清澈光亮的道口传来了她的声音,那细腻清脆极为柔滑的语调搅得我心头十分麻痒。
      好吧,很快就会知道这家伙在耍什么花样了,能在这种地方安家的除非是只流浪狗,到时不管你找什么理由或者干脆装可怜,都不轻易饶恕。
      一口水分子含量奇高的空气吸进了我的肺中,莫名其妙的期待令我做了这个动作。
      逼近那个地方时,我呆住了。
      听见了宛如山间泉水才会迸发的流水声,那爽朗的浪花滚动,溅射似的水点拍打,配合上雨滴轻快的节奏,简直就是一首动听的自然乐章。
      我顿时沉静了下来,美妙的乐曲反复不断地在心灵深处奏响,光亮在脚下缓和地延伸,把我包裹在它的呵护下,踏出那道口的一刻,真是完全地愣住了。
      想象力滋生在心头这么多年也无法构建出的景象就展现在自己面前。
      不想承认它是现实,因为没有可能存在无比优美、绮丽的现实;不愿认为它是梦境,因为没可能存在超越了真实、清晰的梦境。
      “欢迎到我的家来。”
      女孩嘴边流入一丝少有的含蓄笑容,侧过身子摆出个不太大方像是见习迎宾小姐的姿势。
      透过她别扭的躯体,背后那副叹为观止的全貌完整地呈现出来。
      自然乐章来源于不远处的高地。一条沟渠从上边轻柔地推下雪白的水花,注入视角中心这个约五百平方米的水泥容器里,并悄悄从右边废弃厕所的墙角倾泻流下。
      两盏白色路灯的光芒在活水塘里呈现出虚拟的羽化边沿,给淡青绿色的水体带去洁白的温暖。雨点落下形成的涟漪夹着一层层圆滑的环圈给水面增添了朦胧的动感。高地周围的树木嫩草把远处的砖房围在一个绿色的摇篮里。
      眼前单层仓库好似一颗天然的巨石耸立在水塘的左侧,其延长的瓦片屋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来自教学楼里的任何一条视线。
      正对面寂静任凭水淹没大半的废弃厕所,长满了在潮湿中生活的植物。散布在周边横七竖八的木条,看上去好似海岸线上依水而生的红树林。
      这仿佛雨夜深山,河池流水的自然景观里有一个垂钓的老人。他穿着白色的短衬衫,露出健壮的胳膊,嘴里叼着烟斗,静静地盘腿坐在仓库房檐下的平台上,完全地与灰色调的画卷融为一体。
      实在不敢相信,学校里居然会有这样能紧紧吸住眼球奴役走整个身心的地方。
      不知用“世外桃源”来形容它能否恰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只要深呼吸一口,全身都会为奇异寂静的氛围所颤抖。
      “那个老人家是我的爷爷。”
      要不是这个清脆的声音打断我,还真不知我会傻呆地看到什么时候。
      望着女孩一脸“这下真的相信我了吧。”的表情,我故意装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点点头。
      说来几分钟前都还一直在怀疑着她。现在反而在她纯清无暇的眼神里找到了深深的惭愧,可我却仍旧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泠澜,换水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一个粗糙低沉的语气从垂钓老人的嘴里发了出来。
      “啊,对不起爷爷,我马上过去。”
      女孩一脸紧张焦急地动着腿,刚踏出几步时转过来看着我。
      “请等一下,我等会儿就拿来给你,求你就等一会儿吧。”
      “知道了。”
      她见我回答后点了一下头,很快地穿过老人身边,顺着平台踏上不远处的高地,走进了砖房小屋里,我想那应该就是她住的地方。
      一时不知应该做什么的我,把视线转移到了老人的身上,从外表看也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吧,黝黑的强壮身体要不是有那件白短袖衬托,还让人以为是猩猩呢。
      “少年,过来帮忙下。”
      “哦。”
      在他严肃的语气下,总有点不可违抗的感觉。
      我走到老人的身边,他用手拍了拍平台下的小木凳子,让我坐下,并随手递给我记录本和笔。
      “等会我钓上一条鱼会说一个数字,你就在本子里找到对应数字的一栏做上记号,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当这个本子让我翻看时,完全令我难以理解,从第一页的数字开始到最后一页整整有十万八千多个。
      记这么多有什么用呢?若是想知道今天钓了多少鱼,直接记下就好了嘛,何必弄成分栏统计表格,况且这样的池塘里应该也没有几条鱼吧。
      “你叫什么名字?”
      “常涛。”
      “谢谢你帮我孙女打扫卫生,我告诉她今天下午有雨就别去了,她是不想让今天跟她一组的人自己打扫,反正是个麻烦的家伙。”
      “没什么,其实她非常勤快。”
      我急忙辩解着,此时看到老人的侧面,才记起以前确实有在学校里见过他。虽然印象比较模糊,但总觉得每次他都在地上捡同学扔掉的垃圾,当时还以为是外面来的乞丐想赚点生活费呢。
      “我姓杜,你称呼什么都可以。”
      老人用一只手取下了叼在嘴中的烟斗,吹出了袅袅青烟。
      “泠澜她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请你不要把她当成一个怪人看待。”
      他侧过一些脸用布满皱纹的眼角看着我。
      “你是她带来的第一位客人,我想她一定是比较信任你吧,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
      会长鳞片这种东西确实有点可怕,不过我想自己还不至于把她当怪人的地步,而且把这种个人隐私秘密说出去也绝不是我的作风,倒是说她信任我好像没有什么根据。
      我点头作为回应,正想问关于女孩身体状况的问题时,老人手中的鱼竿突然猛地抽动了一下。
      他比刚才和我说话的表情还更加认真、执着,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标,雨点顺着钓竿引流到他的手心里,并从小拇指卷曲的地方落下。
      在竿子连续抖动几下后,老人的手臂像是原先绷紧的弹簧松开一样,猛地举高了,宁静的水面上顿时溅出四溢的水花,黑乎乎的鱼头从里面钻了出来。
      老人拼命地收线,粗壮的手臂转动线轴的速度能与上百公里行驶的车轮相比,接着鱼被猛地一甩来到了我与老人之间的平台上。
      我吓得马上从矮凳上起身,手里的记录本差点掉进水塘里。
      这条鱼黑的吓人,全身滑溜溜的,身细头大,嘴的周围长着几条长长的胡须。
      我原本就不喜欢鱼,却突然跑了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不能安稳坐在凳子上的。
      老人一手抓住它的头,一手掐住它的尾,举起来放在面前来回转动观看,这时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容。
      “是胡子鱼,附近一带常有,这只是新上钩,你在本子的最后一页写上新号码。”
      只见老人拿出刀子在他的背上刻了什么后,把渔钩从其嘴里取了出来。令我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又把鱼重新扔到了水里。
      我抖着手在记录本里写下了标记。这老人和那女孩一样都太奇怪了,把那种鱼放在离脸那么近的地方,要是我的话,当场就会呕吐出来,而且还将它放回水中,那样不是白钓了么。
      “请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人给钩子上了新饵,又坐回到矮凳上垂钓,他的脸很快就回到了原本严肃的样子。
      “只是想尽力赎罪反馈给自然一些东西而已,我相信鱼在上钩后会对钩子敏感起来。从而就能减少再上别人钩子的机率。”
      他是不想让别人钓到鱼吗,可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里与小镇那条唯一入海的河流是相通的,我利用学校的低地势凿通并扩大了水沟的面积和流向,使河水引流到这里后再流回河中,形成活水循环。在池塘底部我放了许多饵料,鱼一定会被吸引到这里面来。”
      “我觉得这样是在浪费时间,河里有数不清的鱼。而这个小镇钓鱼的人又有很多,怎么可能……”
      “决不是在浪费时间。”
      老人打断我的话,侧面那张枯皱紧绷着的脸,宛如一颗坚忍的岩石。
      “他们非常贪婪,钓鱼已经不是以一种兴趣而存在了,渐渐变成了数量与大小的攀比,甚至变成了赌博的方式,更多的人参与其中,为稀有能卖到好价钱的鱼不择手段地牺牲掉工作与时间。”
      烟嘴被他咬得很紧,烟气从齿唇的分缝隙中渗出。
      “工厂和新建的大坝让水失去了曾经的味道,留给它们的空间绝对不多了。”
      老人的想法也许是对的,但这样的做法取得的成效实在是只能用微乎其微来形容。假想他熟练的钓技一天能钓到三十条鱼的话,记录本上十万八千条的数字要花费掉多久?况且有些鱼还是不只一次被钓上来,这是何等单纯又充满毅力的举动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人的脸在白路灯的印衬下显得有些失落,像是在心底拼命纠葛着什么,一份淡淡的忧伤浮现了出来。
      或许我根本不能体会到他真实的心情吧,一个不了解实情的旁观者,本不应享有发言权的,为此我陷入短暂的沉思中。
      昏暗的天空里,只在一点光亮处能见到长而密的雨点地序落下,一旦它们离开了那片范围便立刻透明地融入漆黑之中。
      不远处的模糊动景让我不觉间调整了瞳孔的焦距,那是帽子女孩搬着一个装满水的大水箱漫步的样子。
      她一摇一摆就和顶着球走路的海狮相同。
      “这么多年,还跟一个新手似的。”
      老人在一段沉默后的话像是自言自语。
      我的脚步稍稍移动了一小步,老人就看出我的心思,说了一句。
      “别帮忙。”
      可是一看到那细小几乎要折断的手臂,心就不知怎么地收紧在一起。我还是大胆地走了过去,心里尽量不去想老人会用什么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没想到正要向女孩伸出手时,她把水箱放在了地上,朝我摇了摇低着的头。此时随便猜也知道,我身后一定有一双严厉的目光正狠狠地盯着她吧。
      这下变得有点为难了,我只好呆呆地傻站着。
      女孩也许不想让我在这场面中尴尬下去,用手指了指小屋的方向说到。
      “里面墙角有一个能清理玻璃的刷子,请……请帮我拿来。”
      她仍旧半低着头,表情有点僵硬犹如在恳求我一样。
      在感谢她为我解脱困境的同时我也为帮不上忙觉得有点愧疚。看来杜大爷的家教还不是一般的严,不过和他钓鱼的事结合起来考虑,就会不由得认为那是一种身心和毅力的磨练。
      接着我在面前的小砖屋踌躇了很久也没敢踏进去。
      理由很简单,和一只蚊子吸到蚊香后的反应相同,一阵阵口味极重的鱼腥味儿正在驱赶着我。
      这是一个渔夫住所的固有特色吗?
      对它如此敏感的我深知,那绝对是百分之百的纯净口味,而且还是多种多数量的混合型。
      我承认与我的天敌是挺有缘的,但无论如何现在必须挺过去,无法想象我的秘密在热爱鱼类的杜爷和会长出鳞片的女孩面前被揭穿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忍住啊。
      肺部做好了准备,我把自己当做是一位要冲进浓烟滚滚小屋中救人的消防员。一口大气吸进胸脯里,肚子明显地跟着在收缩,肺活量已达顶峰时,我闭上了嘴,不顾一切地为了使命和大义奔向了禁忌之地。
      现场的状况比我想的还糟,在四十平方米的地方除了两张床,一个橱子、一个炉子、一张圆桌,几张凳子外,四面八方靠墙角傲然挺立的全部都是大大小小的透明水箱。
      在里面活动着的生物就是放出对我来说算是毒气的罪魁祸首。被这么多自己讨厌的生物团团包围的壮观景象,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
      我的全身发软,惊讶得差点吐出嘴里憋的那口气,短短的半分钟,我就有在油锅里沐浴半个小时的感觉。
      重新回到户外后的心情比走出紧张的工作面试间都来得轻松、舒畅。刚取来的刷子我交给了女孩,她很快就利用流进池塘的沟渠水洗着水箱,认真的程度可以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边区的死角。
      “你认为我的家怎么样?”
      蹲着洗刷的她悄悄看了我一眼。
      “很漂亮,有点在乡间居住的味道。”
      “我也很喜欢这里,尤其是小屋里面。”
      除了讨厌房里的鱼,我算是站在常人的角度说了实话,女孩的观点却刚好与我相反。
      “你有去过大城市里的水底世界吗?”她突然这么问到。
      “哦,那个啊,好像是叫水族馆吧,还没有去过呢。”
      听到我的回答,女孩把头放低了一点,有点惋惜的样子。
      “我也没有。”
      那种地方对我来说太可怕了,肯定是不会去的,感受也许就像刚才……唔,我突然猜到她下面要说什么了,在她垂丧的脸下,浮现出一丝喜悦。
      “不过我的屋子里也能体会到水底世界的感觉哦,只要到了晚上,开着一盏台灯的时候,把几个手电筒放在水箱周围的话,所有鱼的侧线都会闪出淡淡的光芒。”
      女孩停止了洗刷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幸福,好像完全进入了自己营造的气氛之中。
      “你知道吗,鱼儿们五官十色的光斑忽明忽暗地绕着我不停地打转,宛如置身于浩瀚辽阔的银河星系中,它们轻微的摆水声、吐泡声,异常柔顺动听,仿佛正从我触手可及的身边游过。”
      感觉现在的女孩已成为了那群鱼儿的一员,跟着它们溯洄、跳跃,潜游,体验着无约束自由自在的空间,水中的芳香,甚至每一粒分子都一丝一毫地穿梭于她的呼吸道之中。
      她越讲越入神,不知不觉那张平时就比较严肃的脸,在此刻幸福之情的拱托下,展露几分可爱。
      “不过我还是想去大城市里水族馆啊,真的很想去。”
      女孩维持着一脸陶醉样子,而我注意到她手中的那把刷子正渐渐地滑落,便指了指给她提醒。
      “啊!”
      真像只睡梦里被惊醒的小猫,她颤抖了一下身体,急忙回过头,可是手里抓着的只剩下空气了。
      刷子乖乖地成为了一片小木筏,顺着激流冲下了小瀑布。沉到池塘里,消失在昏暗被雨滴点缀的平静水面上。
      “怎么办?”
      “哈哈哈……”
      看着她焦急到差点跳进去寻找的模样我不禁敞开心扉笑了出来。不远处的杜爷也同时向她投来了镇定严肃的目光。
      平静下来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甚至会去想上一次笑容是在什么时候,不管怎样我就当它是我来这个小镇里第一次真正的笑客吧。
      不久后我终于拿到自己想要的雨伞,其实那时的雨已经渐渐小了下来。临走前杜爷百般吩咐泠澜要送我出去,但都被我直意地回绝了。
      踏上返程时,女孩一直都在向我挥手,并且在嘴里说着“非常感谢”。
      记不清那时我一共回了多少次头,尤其是在进来的道口处,感觉绕过拐角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在黑暗里,这样美妙的梦会突然惊醒。
      我生怕会发生那样的事。
      在多次分别幻想与现实的大脑斗争中,最后现实取得了胜利,我也不得不在那一刻,从心底暗暗告诉自己——终于找到一个有趣的地方了。
      同时不知怎么回事,女孩的那句“我想去大城市里水族馆啊,真的很想去。”一直在心头徘徊,挥之不去。
      *
      死也不敢相信,我第二天被老师表扬了。
      背着皮布书包的我,喘着气呆滞地站在班级后门的入口处,汗滴还不停地在背部生成,把皮肤和衣衫贴得不透一丝气息。
      还以为上学会迟到,所以一路上冲得很快,没想到刚刚从后门踏进就被一群人像对待已灭绝的动物一样看着。
      另外附上一个来自雌性猩猩的声音。
      “你做的很好,张常涛同学!”
      在教室后的书柜前挤满了人,大家的视线都在我与书柜之间徘徊,生物老师居然也在其中。
      直到人群稍微散开露出一丝缝隙时,一头雾水的我才豁然惊愕起来。
      那是原本在我心中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情,也是到昨天为止还一直被我发誓和诅咒的情形,但现实就摆在我的眼前。
      “同学们大家看,这三条漂亮的鱼,就是本区土生土长的叉尾斗鱼,从它们身上的橙色条纹、金边眼眶,叉形尾鳍可以判断不是人工饲养的产物,而是天然野生的类型,张常涛同学很了不起呢,在现在水质条件远不如从前的今天还能找到它们,可见他是下了大功夫来对待这次任务的。”
      “好厉害,这种鱼不是几年前就很难找到了么。”
      “他不会是花高价从鱼类收藏人那买的吧。”
      “花了一通宵,在整条河里摸黑抓来的?”
      听到老师的赞扬和同学们的私语,本来就发热的脸不由得通红起来,还真想大声喊“我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
      实在太不自在,这次就算我再怎么隐藏,也早已暴露出自己不好意思的心理了,全身都热到无法靠大脑调节来降温的地步。
      书柜上的鱼缸不再寂寞了,沉底的鹅卵石,薄细的沙粒,嫩绿的水草以及绚丽活泼的鱼儿都在陪伴着它,配上柔和灿烂的光照,它更是尽显出飒爽的风采。没有讨厌的感觉,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排斥眼前水晶般光亮的事物,心房竟有着马上就要融化的意向。
      格外整洁的教室,排列有序的课桌,空无一物的垃圾桶,再加上新生复苏的鱼缸,总该能联想到什么了。
      我东张西望,寻找着一个混于人群角落的微弱视线,那是只要一点点就足以将整个瞳礼吞没的小片光景,我为此关注万分。
      宛如舞台上的聚光灯能引走视线一样,泠澜那副只能用细微变化来判断的含蓄笑脸,令我耐看得入神,这好像是在表达着某种得以恩惠后的感激。
      我的脑子就像台老式的胶卷相机,急忙把这张眼里的照片狠狠地拍了下来并留住底片,深深地藏在了心中。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不得不开始养鱼了,就算有一百个不情愿也无法诉说,有几次想把它们偷偷倒进河里的念头,却在看到对鱼类拥有炙热感情的泠澜的脸蛋而终止了。
      在女孩充满热心,难以拒绝的建议下,我给它们取了简单的名字,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写观察日记。
      白天的时候我只负责给它们喂食,到了晚上就由泠澜带回家去做清洁照料,这么一来大半的工作似乎都与我擦肩而过了。
      即使鱼缸不一直放在学校也没关系吧,只要到期末交的上老师要求的报告和作文就行了。
      “它们很可爱哦,只要你好好对待它们,它们也会用开心活泼地游动来回报你的。”
      “鱼儿是非常有灵性的动物,虽然总是安安静静,默默无闻,可最能感受到外界异常变化的就是它们。”
      “只要看着鱼儿游动的姿态,我就能知道它们此时的心情哦,你今天有没有认真喂食我也能看的出来。”
      女孩经常和我说着这些话,但我依然不太明白,因为在印象中,所有动物最呆板、最没表情和性格的就是鱼了。
      不过也因此找到了能前往校内钓鱼场的理由,只要是无所事事的课间休息,或者是心情糟糕的时候,我就跑到校内钓鱼场去闲逛。
      那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光是呆着欣赏清凉舒心的宁静景色,就能忘记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有时还能和杜大爷请教养鱼的知识,也能作为跟帽子女孩聊天的话题。
      一来二去,我们也渐渐不那么陌生了,可我自认为对他们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的,也许我就是一个会对自己好奇事物寻根究底的怪胎吧。
      然而平静的生活持续到五月初就在不知不觉中结束了。
      那天是华叔通知的消息,他听说杜大爷和水坝的管理者发生了冲突,而我和泠澜正好经过校门口,校外摆摊的华叔看上去焦急万分。
      在我身边的泠澜就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中的噩耗一般显得极度不安,甚至立马间放开牢抓在手中用透明袋子装着的斗鱼。
      她带着混乱的思绪,连告别也没说就跑掉了。
      在女孩鞋跟所踏过的地面上,残破袋子里的水倾泻了出来,失水的斗鱼难以忍受露天灼热的大地,拼命摆动着身躯,挣扎在不属于自己的领域里。
      我顿时感到头脑发热,恰似有人用一把火将我的头发烧着般膨胀地滚烫,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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