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

作者:晏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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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惜月


      重新紧闭的大门将漫漫长夜与纸醉金迷一并隔绝在外,洪文茂抓耳挠腮地看了看钟朔,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沈扬清,最后眉头紧皱地看向了叶棠音,此刻只觉得要是有个地缝给自己钻就好了,这屋里怎么比外头还凉飕,自己这趟就不该过来,该死的老卢当真好黑的心肝!

      沈扬清面沉如水看着钟朔,“炎旭,我没想到,你竟如此信任叶大当家。”

      毕竟两个月前有人进京状告郝孝平这事,沈扬清除却六个京门卫的心腹,便只告诉了前来相助的钟家兄妹。郝孝平本是相国门生,得相国一手提拔才当上东都刺史,郝家自然是相国党的亲信,郝裕德一案因此被压置京中,升级为两党交锋较量的焦点,保密等级只限刑部掌权层知晓。沈扬清没想到钟朔会当着叶棠音的面点破此事,无异于告诉大家他将叶棠音视为自己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钟朔直视着叶棠音,“大当家既已参与进此案,我等自当互信不疑。”

      “停停停!你可打住吧!”叶棠音只觉得这厮莫名其妙,“拿多少钱干多少活,南少莫要将叶某架得太高尚了,没钱又受累的事情可不叫生意,叶某是个正经的生意人,从来就没有大公无私的奉献情操。”

      叶棠音嘴上虽退避三舍,却暗中腹诽还用得着你告诉,她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能没数吗!

      “那个啥……”洪文茂察觉出气氛尴尬,连忙跳出来打圆场道:“要不大家听我再多说两句,老仵作吐出了不少东西,反正在座的今后都是自己人……”

      这一次叶棠音却没有反驳,大大方方捡了个位置坐下,冷声道:“先说好,得加钱。”

      洪文茂:“……”

      当了十来年刑捕头一回碰见敢管他要钱的人,这婆娘是真虎啊!

      沈扬清斟酌片刻,出于对钟朔的完全信任还是松了口,开口道:“茂三,你接着说。”

      “得嘞!”洪文茂回过神来继续道:“据那老仵作交代,当年敛验赵长乐尸身之人是他不假,但篡改尸检结果却是上头的吩咐。上头还威胁他,若他多言半句,便要他一家老小性命不保。卑职等人猜测,这所谓的‘上头’一定是郝孝平无疑!试问,犯下如此罪行却还能瞒天过海,若无洛阳刺史首肯,如何能办到?”

      老话讲,有其父必有其子,洪文茂想到郝裕德是那等人渣败类,便觉得政绩斐然的郝孝平根本就是草菅人命的狗官!

      沈扬清却从洪文茂的话里捕捉到疑点,皱眉问道:“老仵作既已缄口五年,为何会突然将实情披露,难道如今便再无人威胁他了?他可以胡编乱造随意扯谎,毕竟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却为何就老实交代了?”

      “或许……他是受到了更严重的威胁……”钟朔剑眉轻蹙,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瞬慧黠光芒。“比如威胁来得更紧迫,倘若这一次不说实话,他一家老小便立刻送命,在早死和晚死之间他不得不选择后者。”

      钟朔的话直叫步步为营的叶棠音心弦一颤,所有人都在按照她给的路线入局,唯独钟朔是个例外。这厮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就是这个人本身,皆在她意料之外。叶棠音心中十分清楚,在这场对弈中南少钟朔对于她而言,已然是一个不小的变数了。

      沈扬清摸着下巴思索,“如此看来,那位撬开老仵作嘴巴的人,才是拨云见月之关键。”

      洪文茂也有学有样地摸起下巴,怀疑道:“义庄仵作集体被揍,只有老仵作安然无恙,恰要赶赴鞭尸案现场,这个时间点未免太凑巧。老仵作一见到尸首便吓得魂不附体,不过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下,我与老卢问讯时他还紧闭牙关,死活不肯配合,可白少庄主进去不久他竟忽然松了口……”

      “白洵绝对没有问题,我敢以人格担保。”话音未落,钟朔便出言打断洪文茂的猜疑,声音冷下几分,脸色也愈发难看。

      “钟公子莫要误会了,我并非怀疑白少庄主,而是担心景明山庄里混进细作。”洪文茂生怕彼此心生龃龉,连忙解释道:“我们自入东都以来一直低调行事,按说不会走漏风声,但我们的行踪却被提前泄露了,我有理由怀疑有人躲在暗处,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而这个细作或许就藏匿在景明山庄里。”

      钟朔沉声反驳道:“景明山庄内藏机关,外如铁桶,莫要说藏匿细作,便是一只飞鸟也有人为它做了记号。”

      见钟朔这般辞严义正,洪文茂不由得悻悻然,心说就是神仙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何况这么一群江湖闲人。他本打算再与钟朔辩驳三两句,却被沈扬清一个眼神怼了回去,这才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巴。而在一旁安静端坐的叶棠音却暗暗翘起了唇角,京门卫铁舌与铁嘴合力尚且撬不开老仵作的嘴巴,白洵那么一个毫无刑讯经验的江湖人又岂能轻而易举地办到,此间自然掺了她叶大当家的几分手笔!

      “文茂的话虽有几分道理,但没有确凿证据,我们也不能胡乱怀疑,大家以后做事要小心谨慎,我的确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沈扬清下意识地握拳,昨夜杀郝裕德与赵晓柔的凶徒是一名女子,而杀赵富润的凶手是一个男人,或许红海棠血案与城郊鞭尸案是同一伙人所为,他们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布局筹划,精心织好一张大网,等赵氏父女和郝裕德往里跳,其意图却不只是杀人那么简单,他们似乎也在等着刑部往里跳。两个月前有人进京状告郝裕德欺男霸女等种种恶行,刑部接手此案却因相国党的施压干预而难以推进,而告状者竟在京门卫和玄衣卫两方的严密监守下人间蒸发,不知所踪。沈扬清一度怀疑是苦主触了当权者的霉头,或许已经惨遭不测,现下想来事情并不简单,所有巧合拼凑在一起绝不再是巧合,有人早在两个月便开始策划这一系列血案。无论是郝裕德还是赵氏父女,皆与五年前横尸街头的赵长乐有关,赵长乐一案却迟迟未破,再一联系老仵作那惊慌失措的疯癫表现,沈扬清脑海中忽然蹦出了一个想法——

      制造东都连环血案的凶手,或许正是想借此翻开五年前那桩旧案,其真正目的是为赵长乐雪冤!

      就在这时,老鸨怯手怯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瞧眼色瞧了一圈最后凑到甄容身边,鹌鹑似的说道:“这位官爷,劳烦您和那位官爷说一声,秋楼主求见。”

      “秋楼主已经醒了?”未等甄容开口,叶棠音替他解围对老鸨道:“这位官爷姓甄,那位官爷姓沈,这里还有一位洪姓官爷和一个朱姓官爷,以及不是官爷胜似官爷的钟大少爷,夫人倒是说明白秋楼主求见的是哪位官爷?”

      老鸨抬头看了一眼沈扬清,又立马避开眼神,嗫嚅道:“秋楼主求见的应是那位黑脸官爷,秋楼主说有要事相告,还请黑脸官爷借一步说话。”

      “噗嗤——”叶棠音没忍住笑出了声,“黑脸官爷?这位可是鼎鼎大名的铁面神捕,夫人这般称呼倒是颇有意趣!”

      沈扬清并未在意叶棠音的调侃,示意老鸨前面带路,便领着孟东祥一起去见秋婼离。洪文茂在沈扬清进了房间的一瞬间,便像个泄气的皮囊一样瘫软下来,一屁股歪在坐榻上,逮着朱子峰就追问道:“老朱,外头那马车是什么情况?怎么就塌了?”

      朱子峰老老实实回答道:“我检查过了,应该是车辕硌着硬物破损开裂,轮子直接崩开还惊了马,万幸没在这喧闹的地界造成其余伤亡。”

      “啧啧啧!”洪文茂仰头感慨道:“果真是个糟糕的意外!”

      那厢边,沈扬清甫一进到房间里,就看见秋婼离竟跪在地上,着实将他吓了一跳,旋即递给孟东祥一个眼神。孟东祥会意吩咐老鸨去叫洪文茂过来,自己则退到离房间八丈远的地方站岗。可怜老鸨一把年纪还被当成跑腿小厮来回使唤,又吓又累上气接不上下气。更可怜洪文茂还没缓过劲儿就被提溜过去和孟东祥一起站岗,区别就是孟东祥在外面站,只管看着别人不靠近就行,而他要在房间里站,承受沈老大时不时就蹦出来的愤懑抽疯与呜嗷怒呵。不过饶是再怕沈扬清激情开喷,可当洪文茂推开门便看见跪在地上的秋婼离时,也忍不住气愤地瞪了沈扬清一眼。

      沈扬清不悦地皱眉,“瞪我做甚,又不是我让她跪的。”

      “得嘞!那我就明白了!”洪文茂上前想要扶起秋婼离,算是知道沈扬清喊他过来干啥了,这把老大唱白脸他配合唱红脸,还肩负着安慰妇女的重大任务。

      秋婼离已跪得膝盖发麻,却拒绝了洪文茂的好意,对着沈扬清高喊道:“妾身恳求大人,将杀害长乐小姐的凶手缉拿归案,让她泉之下得以瞑目!”

      沈扬清眸色一震,“你认得赵长乐?”

      秋婼离点了点头,语出惊人道:“不仅认识,妾身已经等了五年,整整五年。”

      沈扬清眉头更深,严肃地警告道:“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妾身清楚,妾身非做不可。”秋婼离激动得握紧拳头,哭诉道:“妾身六年前初到东都遭遇恶霸欺凌,幸得长乐小姐与其兄弟相救,长乐小姐是妾身的恩人。五年前长乐小姐横尸街头,平安少爷自此不知所踪,可恨凶案迟迟未破,长乐小姐死不瞑目!求大人慈悲垂怜,还长乐小姐一个公道!”

      洪文茂脑子转过弯来惊讶道:“你这个时候来醉乐坊目的不是给老鸨送善款,而是接近我家大人,刚才也是装晕,借机向我家大人陈情!”

      秋婼离没有否认洪文茂的话,而是掏出绢帕呈送到沈扬清面前,凄声道:“妾身钦慕九华菊傲霜伟岸,品性贞洁,听闻沈大人也喜好九华菊。这绢帕是一位故人赠予妾身的礼物,感谢妾身帮她觅得如意郎君,帕上的九华菊也出自她之巧手,她就像这九华菊一般坚贞高洁。大人可知,她是谁?”

      沈扬清静默片刻,“你的这位故人,莫不是赵长乐?”

      “正是!”秋婼离字字泣血道:“妾身想不明白,为何好人含冤蒙难,为何恶人逍遥法外!”

      美人哭湿了红妆,饶是铁胆钢心的神捕见之也不免心有戚戚焉。

      沈扬清一把捞起秋婼离,看着绢帕一角的九华菊,放缓神色道:“秋楼主丹心一片,虽为芍药,胜似九华。楼主方才说赵长乐有一个如意郎君,那人是谁?”

      秋婼离闻言一愣,借着沈扬清的手臂勉强站稳身,叹息道:“正是刺史大人的独子,郝裕德郝公子。”

      “怎会是他!”洪文茂下巴快惊掉了,“没搞错吧!”

      秋婼离轻轻摇头,“郝公子也曾是东都城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原与长乐小姐两情相悦,奈何二人门第悬殊,不敢公之于众。但郝公子对长乐小姐一往情深,长乐小姐死后不久,郝公子突然性情大变,成了东都城最残暴的纨绔子弟。许多人不解其中缘由,妾身却知此间苦因苦果,只是没想到如今连郝公子也……”

      沈扬清闻言若有所思地盯着秋婼离,“你说郝裕德对赵长乐一往情深,那么给赵长乐伸冤,郝裕德当是你最好的选择。可你舍近求远找到本官,要么是你知道郝裕德无法给赵长乐报仇,要么就是你与郝裕德之间也有着不可化解的矛盾,无论哪种都让你在郝裕德被杀一案上有了嫌疑。”

      “郝公子确实无法为长乐小姐伸冤报仇,否则整整五年,长乐小姐的案子岂会毫无进展!”秋婼离挺直脊梁道:“妾身没有杀害郝公子,妾身若有这般杀人本事,也不会沦落风尘,受尽欺凌与苦楚。沈大人可以怀疑也可以查,妾身无惧。妾身听闻,沈大人是浑浊宦海中为数不多的一方清流,即便再勾连错杂的案子,只要落到沈大人手中,就势必被查个水落石出。大人明鉴,只要能将害死长乐小姐之人缉拿归案,妾身死而无憾!”

      沈扬清一时愣怔,沉默片刻后道:“秋楼主有情有义,本官可在此承诺,定还枉死者一个公道。”

      沈扬清这话刚一蹦出口,洪文茂立马就傻眼了,清了清嗓子道:“大人,事关重大,是否需要先请示尚书大人?”

      洪文茂一阵腹诽,这件事用脚后跟儿想都知道难办,赵长乐一案定然牵扯到一些不能明说的利害关系,否则河南府断然不会如此欺瞒了事,一旦旧案重查势必引起轩然大波,甚至究出什么惊天隐情。这么大的瓜大人你一拍脑门就决定摘了,脑瓜子莫不是叫驴给踢了!

      沈扬清眉心深锁,对洪文茂严肃地说道:“文茂,你有没有想过,如若对方当真是为翻案而来,又岂会允许本官置身事外,我等早已被带入局中。”

      洪文茂神色一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而郑重地向秋婼离拱手道:“京门卫既承诺追查到底,就定会还枉死者一个公道!”

      秋婼离拭干眼泪,朝二人庄重叩首道:“谢大人!”

      哐哐哐!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叩响了,却听孟东祥在外面禀报道:“大人,外面有情况!”

      滚滚而来的马蹄声响彻了街巷,钟朔皱眉望向门外,一声声银铃般的呼唤随风灌进众人的耳朵——

      “阿音……”

      钟朔闻言望向角落里端坐的叶棠音,却见她下意识地眉心轻跳,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眸。众人循着那娇辣的声音望去,远远地却见一名鲜衣少女,一马当先地朝醉月坊奔来。少女在醉乐坊大门前紧急勒住缰绳,挺身端坐于马背之上,嬉皮笑脸地朝着屋里左眺右望,身后竟还跟着一群快马追来的高大侍卫。甄容与朱子峰见状皆警惕地提防起来,而那少女已如脱兔般跳下马背,眼看着就要往醉乐坊里面闯。

      朱子峰当即拔刀呵道:“何人大胆!竟敢擅闯命案重地!还不退下!”

      少女被朱子峰一嗓子吼得愣神,前进的脚步立马刹住,站在门口正瞧见了缩在角落里的叶棠音,当即叫嚷道:“什么重地不重地的!她能进得,我为何进不得!”

      甄容也拔刀上前警告道:“这位姑娘切莫胡搅蛮缠,干扰刑部办案。”

      “你们是什么人?凭何管起了本姑娘的事情?”面对两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和他们手上冷冰冰的大刀,少女却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自若地后退半步,继续朝着屋里高声喊:“你个没心肝的臭婆娘!进了东都城也不差人来告诉我一声,合着是不拿我当朋友了呗,还是嫌弃我身上的铜臭味重啊!”

      叶棠音揉了揉眉心,在钟朔猜疑的注视下缓缓起身,悠哉悠哉地走到门口,与那少女对视一笑,轻骂道:“少他娘的胡说八道!夜半三更,如此阵仗,二小姐也不嫌累得慌!”

      “要你管!”少女嘴上不服气,却还是朝身后摆了摆手,随行护卫会意即刻勒马,留在不远处驻足观望。

      沈扬清等人出来便瞧见门口站着个俏辣刁蛮的小姑娘,叶棠音无奈地搔了搔后脑勺,叹气道:“诸位见笑,这是叶某一位上不得台面的朋友,皇商柳家的千金二小姐,柳惜月。”

      叶棠音此言一出,沈扬清眉心骤紧,上下打量起了柳惜月。洪文茂看懂了沈扬清的脸色,主动开口问道:“不知这位柳二姑娘与柳才人是何关系?”

      “正是家姐!”柳惜月嘿嘿傻乐道:“诸位不必拘谨,家姐虽是陪王伴架的贵人,但惜月却只是一介民女,上不得什么台面。”

      “真酸……”叶棠音微微挑眉道:“你来做甚?”

      “本姑娘可不是来找你的,你少狗拿耗子!”柳惜月嫌弃地瞥了瞥嘴,瞧见屋里的人又喊道:“婼离阿姐!我来接你回去啦!多亏你的小丫头机灵 ,伤了腰爬都爬不起来,还知道求人去给我送信,这么好的丫头还得是婼离阿姐教出来的!今儿也是你们运气好,我还真就在玉树庭,没去崇贤居喝酒!阿姐的马车坏了不打紧,我的马车就在巷子口等着呢,我骑马带阿姐过去!”

      沈扬清看了看秋婼离,她在铁面神捕审慎的目光下淡然依旧,施施然走到醉乐坊门口,柔声施礼道:“多谢柳二小姐相助,妾身走过去就好。二小姐金尊玉贵,不敢委屈二小姐与妾身共骑。”

      言罢,秋婼离转身朝沈扬清拜别道:“更深露重,妾身先行告辞,多谢大人肯明察揪恶,为冤者鸣恨!”

      沈扬清举刀回以一礼,坚决的眼神中却添了几抹深思意味。

      却见叶棠音伸了伸懒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既如此,便劳烦二小姐的马车带叶某一程,折腾一天叶某实在困倦,只想找个地方补补觉。”

      岂料,钟朔忽然抬手拦住她,沉声道:“去哪里,我送你。”

      叶棠音再次想看二傻子一样看着他,“不必,叶某住的地方,南少怕是不敢进。”

      “何处竟是我不敢进的?”钟朔这那股子蛮横劲儿好似地痞流氓,与他这张正人君子的面庞格格不入。

      叶棠音微眯眼眸,挑衅般睨着他,一字一顿道:“相思小筑。”

      钟朔闻言睁圆了眼睛,惊愕地瞪着她,就像是吞了鱼骨刺,话堵在喉咙里死活说不出口。

      “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叶棠音托着下巴耐心地看着他,“没问题就让开,好啥不挡路,懂不懂规矩!”

      半晌,钟朔才憋出一句话——“你脑子被驴踢了?”

      洪文茂小飞眉一跳,心道今儿这驴的脾气可真臭,怎么逮谁踢谁啊!

      叶棠音非但没气恼,反而开怀大笑道:“就你这点胆子,也好意思在我面前犯浑装横啊?我在江湖上耍流氓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位师父怀里哭鼻子呢!”

      眠香诉情逐风月,倚楼勿忘长相思。长安风月楼与洛阳相思小筑,乃是江湖上两大久负盛名的秦楼楚馆,西京东都遥遥相望,堪称江湖风尘场一段奇谈。虽说皆是烟花之地,但二者从方方面面都有着莫大区别,最大的不同就是长安风月楼养着精奇女子,而洛阳相思小筑以清隽小倌名闻天下。

      “怎么没话说了?”叶棠音吊儿郎当地瞪着钟朔,笑容里透着十足的张狂,“没话说就让开,好啥不挡路,懂点规矩吧!”

      “你方才可曾问过人证,昨夜凶徒行凶时用的是哪只手?”钟朔突然发问,竟叫叶棠音浑身一震。

      她明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愠怒,沉下眼眸紧紧盯着钟朔,目光犹如弯刀一般寒凛。

      叶棠音沉默地站在门口,逆着月光钟朔看不清她的神色。

      “红海棠重现人间,不出三日,江湖尽知。”说着,钟朔看向了地上的海棠花血痕,锋锐的目光最终还是缓缓落在叶棠音身上。“究竟是那个人回来了,还是有人冒其名借其义,栽赃嫁祸,故弄玄虚……”

      “右手!”叶棠音一双眼眸敛尽湛亮,如寒潭一般冰冷幽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她用的是右手!”

      洪文茂觉着气氛莫名其妙就冷了下来,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声,总感觉这俩人下一刻就能大打出手,搞不好溅自己一身血……

      叶棠音这般果断的回应反而令钟朔更加起疑,他咄咄追问道:“当真?”

      夜风吹乱了叶棠音鬓间细碎的发丝,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对钟朔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黠笑。“比真金还真,南少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叶某无惧。”

      柳惜月见状挑了挑眉,心说自己这会儿还是识相点别去招惹,触了这位疯魔姑奶奶的霉头,倒霉的还是自己。“阿音别睡了,我车上有酒,边走边喝。”

      雾气渐浓,月色凉白。

      车夫一鞭子抽响了沉寂的夜色,青蓬马车在月光下渐行渐远,柳惜月马背上张扬的身影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缓缓消失在了玉树庭的尽头。

      “右手……也是右手……”钟朔思虑叠涌,困惑却不减反增。

      沈扬清随意拍了拍钟朔的肩膀,瞟了一眼地上的海棠花血痕,皱眉问道:“炎旭,你有什么看法?”

      “这些海棠花血痕与落在赵氏额心的海棠花,纹路一模一样,且都没有花蕊,看似全然符合昔年左锋臻昀的风格。但左锋臻昀人如其号,行走江湖惯用左手,昨夜的凶徒却用右手。”钟朔抿唇思忖,下意识地转身望着醉月坊的门脸,疑惑与不安却缓缓在心底发酵。

      沈扬清思索着猜测道:“许是对方有意而为,想要混淆视听,洗清嫌疑?又许是有人借他的名号,杀人而后嫁祸?”

      “左锋臻昀乖戾嚣张,除非的迫不得已,否则此等狂傲之人,绝不屑于为了隐瞒而改变自我本色,她是左锋臻昀……”钟朔的眸色变换几重,似有几股暗流在悄然涌动。“我与那凶徒交过手,对方内力深厚且招式诡谲,论武功不在我之下。既有此等过人实力,又何必借他人名号,行凶嫁祸。”

      “你更倾向于就是他回来了,却想不通他为何改变了从前的习惯,不再是左锋而成了右手刀。”沈扬清皱着眉说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若是他的左手不行了?”

      “左手不行了……”沈扬清的话让钟朔眼眸一亮,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孟东祥呈上一张纸,禀报道:“大人,这是人证的口供,请大人过目。”

      沈扬清大致扫量一番,即刻吩咐道:“你们去仔细查查相思小筑和秋楼主的底细,尤其是与赵家和郝家有何联系。”

      洪文茂听得一愣,“大人觉得秋楼主有问题?”

      “醉月坊沾染了命案,旁人皆唯恐避之不及,秋楼主却反其道而行,此为疑点一。命案发生不过一日,她便主动找上我们,替赵长乐伸冤陈情,此为疑点二。”沈扬清面沉如水,脸上仿佛凝聚了一团煞气,“不是心怀大义,便是别有所图,须得查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才能确认她是敌是友。”

      孟东祥神色微微变了变,“卑职明白!”

      “刑捕做事,只讲证据。没有证据,谁都可以无辜。没有证据,谁都存在嫌疑。你还要留意叶大当家,毕竟她与柳家小姐走得近。”沈扬清神情凝重严肃,对钟朔迟疑地说道:“炎旭,莫要怪我疑心重,你也知道柳家是谁的人。”

      “我不管柳家是谁的人,也不管你是谁的人,我只认你是我兄弟,旁的事皆与我无关。”钟朔面色平静,话中却立场明确。“钱塘钟家绝非他们争斗的筹码,也不愿沾染那些污浊之事。”

      沈扬清默默地听钟朔讲完,轻叹道:“你以为我愿意,我生来就身不由己。”

      “只要沈大哥还是忠正耿直的铁面神捕,我钟炎旭就还是你的莫逆之交。”钟朔郑重地抱拳道:“世间世事皆会变,认准的兄弟不会变!”

      “好!认准的兄弟不会变!”沈扬清只觉涌起了满腔久违的豪情,纯粹热烈,澎湃万丈。“这次不为任何人与任何立场,只为世间公道,为兄一定竭尽全力!”

      钟朔目光颤了颤,微动的睫毛不知掩盖着何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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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上三竿,醒后有感:人就应该多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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