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

作者:晏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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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看朱成碧


      未时一刻,沈扬清已经带着一众京门卫与河南府官差,赶到了城西郊林的曝尸现场。沈扬清乃是当今圣上钦点的刑部第一总捕头,官同从四品上,由其一手建立的京门卫,堪称刑部头一号神兵利器。京门卫中有六大名捕,各个藏着一身刑讯绝活,作为沈扬清的心腹统辖刑部所有捕吏与不良帅,无疑就是天下捕吏之首。此番他亲自带着六大名捕到东都公干,自昨夜洛阳刺史郝家出事,整个河南府的官差也暂时由他统一调配。

      然而,面对眼前这番场景,饶是见惯了命案现场的京门卫名捕们,也免不得后背阵阵发凉——

      断头尸身血肉模糊,满地海棠腥红灼目!此等凶残程度,近五年举国未见!

      “义庄的仵作今晨便要验尸,看来是有人连夜将赵氏的尸体偷走,割头鞭尸后挂于此地示众。”沈扬清不由自主地搓着下巴,想他十七岁做捕快查案,至今缉凶也有整整二十年了,抓过穷凶极恶的案犯不计其数,却是头一回碰到如此嚣张又矫情的凶徒。今日恰逢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根据传统东都城未出阁的姑娘们大都会跟随庆祝队伍系彩笺祭花神,凶徒选择此时鞭尸示众,摆明了是想制造恐慌,公然挑衅朝廷的威严!沈扬清狠狠攥拳道:“我抓到这厮,定先将其挂在树上抽三百鞭,再示众七天七夜!”

      钟朔将白绫递给沈扬清,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沈大哥,你看——”

      “朱成碧,悔莫及……”沈扬清鼻尖凑上前嗅了嗅白绫上的红字,“朱砂……”

      朱砂,诛杀!

      人死了还要割头鞭尸,直至血肉模糊再公然示众,深仇大恨不过如此。

      钟朔盯着已被抬到担尸架上的赵晓柔,眼神忽地一紧——

      赵晓柔昨日遇害之时,身上所穿并非这件鲜亮的绿衣!

      “白子诚!”钟朔急忙喊白洵过来,可没人回应。

      “白子诚!”钟朔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应。

      “白二狗!”

      “你大爷!”这一次白洵终于听见发小的呼唤了,边走边咒骂道:“钟三狗!本公子上辈子究竟造了多少孽,怎地认识了你这么个缺德玩意!”

      白洵凭借一张温良无害的小白脸,再加上贴心且暖胃的八颗牙微笑,刚协助官差将一众人证安抚疏散完毕,脸上的笑容还没退却,就听见有人好死不死地喊着他最讨厌的绰号!他揉着僵麻的脸颊,不满地挑钟朔的理,“本公子脸都笑僵了,你能不能稍微懂点礼貌?”

      钟朔却没闲心同白洵斗嘴,眼神指向赵晓柔,“你觉不觉得有些怪?”

      “啧!凶徒为何特意给苦主换上一件新衣?”白洵这个第一次见到赵晓柔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她身上裹着一件没过水的新衣。“怎么还是绿的!料子倒是常见的绸缎,不过样子几年前就不时兴了。”

      钟朔不由得皱眉,“你能不能稍微正经些。”

      “本公子正经时也是这般风流倜傥,再说本公子哪句话不正经了?”白洵朝钟朔翻了一个白眼,“在场有不少人认得赵氏,听闻昨夜惨死在醉月坊的老板也姓赵,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确然并非巧合,他二人原是亲生父女。”沈扬清闻言并未再对白洵有所隐瞒,细细说道:“赵晓柔乃是赵富润的原配赵柳氏所出,赵柳氏已于五年前暴毙。醉月坊的娼妓凝脂实则是赵富润的外室,赵氏父女因她而屡次翻脸,关系也一直冷淡。赵晓柔平素甚是忤逆,年前曾与赵富润大吵一架,此后赵富润一直宿在醉月坊,直到昨夜父女二人皆死于非命。”

      “赵富润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啊……”白洵皱眉问道:“可是锦绣布桩赵家?”

      沈扬清颔首,严肃地看着白洵,“这位公子还知道些什么,务必详细说来。”

      白洵有些犹豫道:“沈大人,你们官府的事情,我一个江湖闲人怎好插嘴。”

      “你已经插嘴了,还穷矫情什么。”钟朔挑眉冷哼道:“知情不报,按包庇罪论处。”

      “狗炎旭!你嘴巴里养了毒蛇吗,整日就知道欺负我!”白洵愤懑地瞪着钟朔,瞪了片刻又觉得眼酸难耐,遂理了理仪容,傲娇地哼唧道:“你不准备先向这位官大爷朋友,介绍一下本公子?”

      钟朔无奈地叹道:“沈大哥,这位风流倜傥的英俊公子就是景明山庄的少庄主,白盟主的长子,灵均剑白洵白子诚。”

      “咳!”白洵闻言故意清了清嗓子,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还是这狗子的发小,年长他大半岁。”

      面对白洵幼稚的较真,钟朔除了纵容也没啥其他办法。江湖四公子里有两位皆是钟朔的发小,一位是真年长他两岁的陆离剑薛峥,另一位就是只比他大几个月的灵均剑白洵。三人出身相近,均为武林名门世家的子孙,彼此年纪相仿,志趣相投,加之祖祖辈辈层层叠叠的交情,自然而然成了厮混一处的铁磁,便是各自开蒙后勤于修习,也没疏远了发小情谊。不过真要论在一起厮混的时间,薛峥待在钟朔身边的日子更久,二人曾结伴游历不少地方,白洵知晓后大吃干醋,从此非要与薛峥论个远近输赢。冤枉的是他俩当初并非故意撇下白洵去过二人世界,实在是白少庄主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家中女眷,哪里肯腾出三五时日与两个大男人游山玩水!

      沈扬清闻言抱拳,自我介绍道:“刑部总捕沈扬清,字易芝。”

      “沈大哥年长我许多,算是我的兄长。”钟朔言下之意是提醒白洵对沈扬清尊敬些,莫要疯疯癫癫地做出失礼之举。

      白洵得体地抱拳回道:“小弟白子诚,见过沈大哥!”

      “大人!”就在这时,却见一人策马奔来。那人身着一袭玄衣,背心处用暗线绣着一只展翅的游隼,左侧黑底肩章上用红线绣着一个京字,右侧黑底肩章上用黄线绣着一个祥字,甫一见到沈扬清便跳下马禀报道:“卑职见过大人!”

      京门卫里除却沈扬清这个一把手,每个人皆身着玄色游隼服,左肩章上绣红京字,右肩章上绣个人的名字,代表了自己与京门卫的身份。京门卫自统领之首沈扬清往下,一共设有六大名捕,右肩章上可绣黄色字;再下一级有十二令捕,右肩章上可绣蓝色字;再下便是普通捕快,右肩章上可绣白色字。钟朔瞧见那人右肩章上的黄祥字,便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正是京门卫六大名捕之首,沈扬清最信任的副手,人称短刀飞鹰的孟东祥。

      孟东祥上前禀报道:“卑职刚刚得到消息,今早义庄遇袭了,凡是年轻力壮的仵作皆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剩下一位老仵作尚能出门,子峰带着他马上就到!”

      沈扬清面色一沉,“遇袭了……”

      什么人会去偷袭一个没钱没物只有尸首的义庄?

      白洵舔着一张小白脸凑到钟朔身旁,悄声问道:“昨夜那凶徒果真是当着你的面,将人嘎巴一下就送走了?”

      说着,他贴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一个手刀。

      钟朔面沉如水道:“怪我大意轻敌,才让他有机可乘。倘若我与小瓷再谨慎一些,赵氏或许不会死于非命。”

      “这外面都在传……”白洵顿时将声音放得更轻了,生怕有第三个人听见似的,“夺命红海棠重现江湖了,一开始我只当是个玩笑,听一听也就过去了,可现在看来……”

      他盯着地上殷红胜血的海棠碎花,不由得面色凝肃,斟酌再三道:“你可记得,那凶徒昨夜用的是哪只手?”

      “右手。”钟朔坚定地回答道。

      “右手?”白洵心下更为困惑,“可那魔头惯用左手,如此看来,只怕是有人借他之名装神弄鬼!”

      “有红海棠未必是他,用右手未必不是他,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钟朔不由自主地琢磨起,白绫上的六个字和赵晓柔有什么关联?

      凶徒故意留下这些字,绝不只是为了挑衅示威,而是在向他们传递信息,赵晓柔身后定然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朱成碧,悔莫及……

      谁看朱成碧?谁追悔莫及?

      白洵心中记挂着颜如玉,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到佳人身旁,遂捅咕捅咕钟朔,商量道:“没什么事情我们回吧,那姓叶的妖婆娘不靠谱,把如玉妹妹交给她,我心里头一百个不放心!”

      “白少庄主此言差矣!我长安镖局做生意素来最讲诚信,已派了两位镖师护送颜小姐回城,断断不会出了差池!”那股子泠润的声音透着几丝喑哑,清清淡淡地随风而至。一帮大男人循声望去,却见一双玄色锦靴缓缓踏过了满地殷红的海棠,红黑相映,十分醒目。

      “你你你!”白洵一瞧见来人,登时就炸了毛,“她她她!我就说她不靠谱!”

      钟朔神色微变,淡定地问道:“大当家怎么追来了,莫非是对酬金不满意?”

      “区区七十五两银子,只是普通镖师的价钱,南少想雇用本大当家,也得先问问本大当家有没有心情接活。”叶棠音摘下幂缡,脱去月白斗篷,露出了一袭素色的锦缎长裙,裙角和袖边皆绣着精致细腻的花纹,不细观察很难发觉,那花纹的图案竟是一株一簇的海棠!

      “白少庄主,背后论人是非,实非君子所为。”

      白洵皮笑肉不笑地回怼道:“我可不是背后议论你,而是当面议论!”

      叶棠音舒眉微挑,“本大当家的荣幸,毕竟在这江湖上能让白少庄主记挂的女子,实在不多。”

      “我呸!”白洵气得跳脚道:“本公子就没见过像你这般不要脸的女子!”

      叶棠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恭喜白少庄主今日见到了。”

      白洵气急,竟口不择言道:“你到底懂不懂礼义廉耻啊!”

      叶棠音笑吟吟摆了摆手指,“本大当家自然知道何为礼义廉耻,可这世上并非人人都知道,何为道德伦常。”

      白洵闻言眼神顿时阴沉了,冷森森地说道:“叶大当家有什么话不妨明说,何必在这里绕弯子。”

      “白少庄主多虑了,我一个走镖的江湖客,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被白少庄主对手足的疼爱之情深深感动到了,心想若是那赵家小姐也有如白少庄主一般的兄长疼护爱惜,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说着,叶棠音径直走到赵晓柔的尸身旁,细细观察道:“颈部伤口错位,血渍凝固,应该是死后被割下头颅,且并非是被绳索类凶器勒死,而是被掐断脖子当场毙命。”

      “这位姑娘会验尸?”沈扬清犀利的目光竟一刻也不曾从叶棠音身上错开,此女相貌虽清艳,但那股飞扬神采无论如何都敛藏不住,一瞧便知不是什么善茬,要谨慎地提防着。

      “略知一二。”叶棠音客气地笑了笑,心说她自己干的事,自己能不清楚吗!

      沈扬清面色微沉道:“命案现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姑娘究竟是何人?”

      “长安镖局叶棠音,敢问在下有何疏漏,竟叫大人这般忌惮?”她抱拳反问,墨发高髻,两根花簪别于脑后,一根白玉簪清贵大方,一根紫玉簪俏丽动人,怎么看都像是一位人畜无害的娴静淑女,没有丝毫的攻击性。她故意在钟朔面前晃了一圈,大底是为了显摆刚刚凭诚实劳动而收获的“三十两”白玉花簪。

      然而,钟朔的目光却悄然落在她鬓间那支紫玉簪上,那分明也是一朵海棠!更要命的是,那支紫玉棠花簪上镶嵌着一颗小拇指盖般大小的金珠,就是这颗金珠直叫钟朔星眸震颤!

      “有的人怕是多虑了吧,当差的皆有一双火眼金睛,凡人见了不打紧,妖怪见了才害怕!”白洵想趁机找回自己的面子,一顿冷嘲热讽道:“做人还是得光明磊落,才不会提心吊胆!”

      “少庄主所言甚是!”叶棠音颇为认同地点头,“不过少庄主怎知,叶某是因沈大人的火眼金睛而感到心虚?莫非少庄主与叶某心有灵犀?”

      “呸!”白洵啐道:“就你给本公子提鞋都不配!”

      叶棠音冷了脸色,“人在江湖飘,须得谨言慎行,还请白少庄主自重。”

      “自重?”白洵呛声质问道:“凭你也有脸叫别人自重?”

      叶棠音狐疑地皱眉道:“敢问叶某可曾得罪过白少庄主?”

      白洵稍稍稳了稳自己的表情,又瞄了一眼身旁的钟朔,小声嘟囔道:“你倒是不曾得罪于我。”

      “既没有,少庄主为何字字句句夹枪带棒,非要为难叶某?”

      “叶大当家脾气不怎么好,这记性也不怎么好!”白洵凶巴巴地瞪着叶棠音,“你怕是忘记三年前在于阗城接的那桩生意了,也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羞辱他人的!”

      “三年前于阗城……”叶棠音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们押镖的行走江湖,记不清闯过多少次大漠黄沙,渡过多少回寒江急流,实在想不起来少庄主指的是哪一桩生意。至于羞辱他人,更是无稽之谈!我叶棠音虽然脾气暴躁,但绝不恃强凌弱,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少庄主不妨说出来,我想一切皆可以解释。”

      “误会个屁!”白洵压在心底的火气腾地窜上了头顶,愤愤骂:“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调戏本公子的兄弟,还有脸还说是误会!”

      “叶某调戏谁了?”叶棠音甚感意外,“叶某这人一贯地挑剔,平时能看上眼的东西实在不多。”

      “你混蛋!”白洵气得直结巴,“敢做不敢当,算什么英雄好汉!”

      叶棠音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我不是英雄好汉,也对此事并无印象。即便真有其事,白少庄主还想让我负责?”

      白洵突然将钟朔拽到了身前,竟指着他对叶棠音叫嚣道:“睁开你的眼珠子看仔细了,面前这个英武俊俏的大好儿郎,眼熟吗?再回想一下你当初耍的流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白子诚!”钟朔一声低呵,“不要再无理取闹,说正事。”

      “真怂啊!”白洵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钟朔,“我这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和?”

      “我?调戏过你?”叶棠音看了看钟朔,闹了半天白洵之所以阴阳怪气地刻薄于她,都是在为钟朔鸣不平。只是叶棠音一点印象也没有,按理说若是她曾经招惹过钟朔这号人物,不留下点叫他永生难忘的痕迹,那都不符合她跋扈的风格做派!

      “咳!他在胡言乱语,你不必放在心上。”钟朔呛得面色微红,耳根子竟温吞地红了。

      叶棠音戏谑地看着俩人,啧啧道:“他不像胡言乱语,倒像是在争风吃醋。”

      “妖婆娘!你说什么!”白洵双手掐腰横在钟朔与叶棠音之间,大有泼妇骂街的架势。

      “白子诚,你适可而止,莫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钟朔一记冷冽的眼刀怼向白洵,冻得白洵浑身直哆嗦。

      “钟三狗你不识好人心!”白洵心里不是一般地委屈,“就当本公子多管闲事!”

      钟朔横眉睨了白洵一眼,无奈地笑道:“你何时也学了捉耗子的手艺?”

      叶棠音一不小心没忍住,竟笑岔气了。“妙哉!妙哉!果然是一门极好的手艺!”

      “笑什么笑!狼狈为奸!”白洵又叽歪了两声,索性一个人背过身去生闷气了。

      沈扬清对叶棠音拱了拱手,“姑娘怎知某姓沈,有官职在身?又怎知,这苦主姓赵!”

      这两句话问的颇为犀利而警惕,叶棠音从容不迫地回应道:“能让身着游隼服的捕头唯命是从,恐怕只有刑部总捕沈扬清沈大人能做到。至于这位苦主,生前毕竟也是东都城里小有名气的泼辣角色,来的路上打听一番,不难得知她的身份。”

      叶棠音的回答无错可挑,毕竟今日确实有许多人见到了赵晓柔的尸身。可不知为何,从见到叶棠音起,沈扬清心下就莫名警觉起来,短时间内没办法说服自己放下怀疑,尽管这份怀疑来得毫无根据。

      “久闻长安镖局之威名,叶大当家风火雷厉,实乃女中豪杰。只是命案现场,断不能让无关人士破坏,还请大当家见谅。”沈扬清已然下了逐客令。

      “沈大人言重了,我不过一介草莽,倒是大人一身浩气,属实令我等钦佩!”叶棠音拍马屁的本事不落下乘,不管对方心里怎么想,反正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钟朔在一旁提醒道:“命案现场,怨煞过重,大当家还是尽早离开,以免夜半梦魇缠身。”

      “区区一具断头尸,还不至于惊着我。”活该钟朔吃了瘪,毕竟他这理由找的委实立不住脚,怎么就忘了,人家可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而是纵横江湖的老油条。

      钟朔硬着头皮找补道:“你跟在我身边,莫要随意走动。”

      叶棠音客气地笑了笑,笑容已敷衍得不能再敷衍了。“南少还真是心怀天下苍生,当真配得上昭明之盛誉,不过你这捉耗子的手艺,恐怕是和白少庄主一起学的吧。”

      钟朔哪里还听不明白,人家这是在怪他多管闲事呢。“大当家不要误会,我并无轻视之意。”

      叶棠音咄咄逼人地追问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怕那断头尸蹦起来,将我活剥生吞了?”

      “就是!叶大当家威风凛凛,什么大小场面没见过,岂会被区区一具断头尸吓破了胆子!”白洵气消了大半截,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钟朔两眼,“你那么小心做什么,我还能吃了她?”

      “我怕她吃了你,你又打不过她,三年前就没打赢。”钟朔至今还能清楚地忆起,三年前在于阗城外的黄沙下,名动江湖的灵均剑是如何被叶棠音一只手绝杀了。

      “我?打不过她?”白洵眼中登时直冒火星子,才消下去的火气又全窜了回来,“那都是旧黄历,三年前那是三年前,三年过去了,我岂能不有所长进!”

      钟朔一本正经地驳斥道:“你有长进,人家便没有长进?”

      “你听听!你说的还是人话吗!衣冠禽兽的大尾巴终于藏不住了!”白洵当即调转枪头,准备挑个稍微软一点的柿子捏,怒汹汹地瞪着叶棠音,放话道:“别以为有这傻子罩着你,本公子就不与你计较,若是如玉有什么闪失,本公子绝不饶你!”

      “倘若丢镖失货,我长安镖局任凭处置,绝无二话。”叶棠音自信地扬起下巴,冷笑道:“白少庄主若信不过傻子做担保,今日便由沈大人作证,叶某可以将话撂在这里,回城的路上但凡颜姑娘少了一根头发,叶某就把脑袋割下来陪这位苦主喝西北风。”

      钟朔冷漠地瞧着二人,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傻子……

      在叶棠音再三保证下,白洵勉强收了唧唧歪歪不依不饶的脾气,众人的耳根子才得以清静。却听沈扬清对叶棠音又道:“沈某之前多有冒犯,不知大当家对此案有何看法?”

      叶棠音抱拳回应道:“沈大人言重了,依在下看此案的动机很明显——寻仇泄恨。有道是,杀人不过头点地。连死人都不放过,足以说明恨之入骨,或许背后另有隐情……”

      她的话戛然而止,眼神却紧紧盯着裹在尸身上的绿衣,心弦微颤!

      钟朔留意到了叶棠音的眼神,鬼使神差地问道:“叶大当家也觉得,这件绿衣有问题?”

      叶棠音暗暗地攥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这是……胡服……”

      白洵抱臂找茬道:“这有什么奇怪,如今胡风盛行,喜欢西来品的汉人不在少数,东都哪家成衣店里没个十套八套的胡衣样式,都不好意思开门迎客!况且这种衣料也颇为常见,十家店里九家买,剩下一家卖光了!”

      “衣料虽然常见,但袖口的花纹并不常见,这新衣是由绸缎所制,袖口的花纹是一只鹰。汉家女子即便再喜胡装,也不会将一只喙尖爪利的鹰穿在身上。胡女却恰好相反,因为雄鹰在胡地是勇敢的象征。”钟朔一边思索一边建议道:“这种将珍美绸缎与风靡花纹相结合的衣裳,在胡地定是紧俏货,反而在中原不好售卖,因而从制衣到卖出皆须提前与店家商量。沿此条线索追查下去,相信很快会有所收获。叶大当家常在关外行走,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端倪,在下佩服!”

      叶棠音深深地看了钟朔一眼,这厮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厉害角色,方才若是她无视这件胡服,恐怕早已引起他的怀疑。

      “这件绿衣肩袖和腰身部位均有细微折痕,绸缎本身不容易褶皱,可见这绿衣看着虽然鲜亮,却并非新制,更像是压箱底的东西。”沈扬清翻了翻绿衣的周边,并未发现任何商铺店家的标志,遂下令道:“东祥,派人逐一排查制售胡衣的店铺,重点要问清最近是否有人着急买绿胡服。”

      “卑职明白!”孟东祥即刻安排,抽出几个人回城走访调查。

      叶棠音见状略微动了动眼皮,面上又变回了一副无谓之色。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二三匹快马急匆匆地奔来,将初春松浮干燥的尘土扬洒一路,眨眼间的功夫已经近至眼前。鬓发斑白的老仵作颤巍巍地爬下马背,跟着二十来岁的小子一路狂奔,这把老骨头差点没被颠散架,心说真不知惹怒了何方瘟神,义庄所有青壮的小伙子皆被胖揍一顿,一个个的鼻青脸肿不能动弹,否则哪里还用得着他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来遭这等劳碌罪!

      “老头子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咋灵活,让诸位大人久等了。”岂料,话音方落,老仵作竟噗通一声跪下了!

      “她……她回来了……”老仵作皱纹丛生的脸上布满惊恐,吓得险些咬断舌头。

      钟朔连忙将人扶起,轻声安抚道:“老人家莫怕,谁回来了?”

      “赵……”老仵作指着那具尸首,哆哆嗦嗦地回复道:“赵长乐!”

      “赵长乐?这名字有些耳熟……”白洵忽地一拍脑门,惊呼道:“五年前,横死牡丹街的那具无头女尸!”

      “就是她!”老仵作面白如霜,一直癫狂地喊叫道:“赵长乐回来了!她回来寻仇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扬清眉头骤紧,他从未在河南府任过职,因而不清楚白洵和老仵作说的究竟是谁,但捕头敏锐的神经告诉自己,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五年前有一具无头女尸横暴于牡丹街头,尸身上满是鞭痕,也穿着一袭绿衣,死状几乎和赵晓柔一模一样!河南府的官差经过调查走访,从失踪者名单里比对出了那具女尸的身份,苦主是一位二八年华的姑娘,生前一直住在桃庵巷,平时靠绣花为生,名字就叫赵长乐。”白洵鬼使神差地盯着老仵作,细细打量了半晌,再次惊呼道:“没错!没错!当时在现场负责验尸的仵作就是你!”

      沈扬清眉头渐深,马上问道:“当年的凶手是否已经归案?”

      白洵摇了摇头道:“那案子一直悬而未破,赵长乐消失不见的头颅,至今也未被找到。”

      “真是巧了,她也姓赵。”叶棠音有意无意地点了一句,旋即漫不经心地伸起了懒腰。

      钟朔扶着老仵作继续追问道:“老人家,你可知赵长乐的仇人是谁?”

      老仵作却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显然是知道但也不能说!

      “起开!你板着张臭脸,想吓死老伯?”白洵将钟朔挤兑走,扶着仵作颤抖的肩膀,露出标志性的暖笑,轻声道:“老伯莫怕,赵长乐的仇人是谁,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老仵作瞪着苍老的眼珠子,连连摇头,支支吾吾道:“不能说……他们会杀了我……”

      “就是说,当年的死者也住在桃庵巷?”就在这时,孟东祥突然发问,众人再次将目光投向白洵。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甚!”白洵竖起三指起誓道:“我发誓,我可是一点也没记差!当年我还帮着官府抓凶手呢,只是没啥结果……”

      孟东祥旋即又禀报道:“大人,昨夜被害的赵氏父女从前便住在桃庵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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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当你凝视深渊,别老低头对颈椎不好,时常仰望星空,有助于保持颈椎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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