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

作者:晏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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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三十两


      钟忆瓷承认自己有时候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但绝不承认自己是个傻子。面前之人头戴薄纱幂缡,身裹月白斗篷,从头至脚全副武装,装扮的活像个五花三层的蚕茧,一瞧就不像善茬!钟忆瓷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紧张,闷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喊道:“你是……什……什么人!”

      “路见不平之人。”对方冷冷地回应了一句,顾自弯腰去捞那把躺在地上的折扇。二月春风犹似剪刀,一剪子就掀开了薄薄的纱料,薄纱背后的容颜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

      “且慢!”钟朔突然急吼吼地喊了一声,这一嗓子让对方眉头骤紧,捡东西的手也跟着一滞。

      对方转而挺直腰身,抬手撩起薄纱,淡漠疏离地看着钟朔,略带敌意地冷哼道:“有何见教?”

      钟朔星眸微动,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似乎想要从她身上确认什么。

      钟忆瓷懵头懵脑地踱步到钟朔身边,低声问道:“我的亲哥,什么情况?”

      钟朔并未回应妹妹,而是俯身拾起折扇递,握在手中暗暗掂量片刻,旋即物归原主,眼神里却仍旧藏着几分怀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噗呲!”未等对方回应,钟忆瓷忍不住龇牙大笑道:“我的亲哥哥!你这搭讪的话也忒老套了!”

      “舍妹皮闹,阁下勿怪。”钟朔冷沉的语气一点不像搭讪,倒像碰见结过梁子的对头,“阁下不妨仔细回忆,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对方瞪起一双炯炯有神的卧蚕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钟朔,淡笑道:“你我素不相识,南少恐怕认错人了。虽说南少名扬江湖,但我未必就要见过你。”

      钟忆瓷眉心骤紧,警惕地质问道:“你既从未见过我兄长,又怎知晓家兄是谁!”

      “清妩碧莹冰无暇,璞玉昭明世无双。今日有幸得见南少,便知广陵阁所言确然不虚。”对方笑吟吟地盯着钟朔头顶束发用的玉簪,目光却缓缓幽沉,“这支曼陀罗华白玉簪独一无二,试问江湖上谁人不识?”

      他束发的玉簪形状宛如一朵曼陀罗华,而她曾在另一个人头上见过一支同质同纹的血玉簪,那是一株忘川河畔受尽苦戾却永世不得往生的曼珠沙华。

      钟忆瓷恍然大悟道:“原是认出家兄这身行头了,看来我也要置办一身像样些的行头!”

      “呆瓜就是呆瓜!你哥他走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可不是因为什么行头,而是因为他是南少。”白洵不屑地冷哼道:“你就是浑身上下皆镀了一层金,也成不了什么大佛,照样还是个无名小卒!”

      白洵话糙理不糙,南少钟朔与北少木拾,提起这两个名字,江湖四海武林八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包括白洵自己在内的江湖四公子也要避其锋芒。南少钟朔乃是钱塘钟氏的长子嫡孙,其父钟伯玄在二十四年前创立了威震武林的桃源山庄,其母叶清蓉原是渔阳高门叶氏的嫡女,而钟朔本人还是岱宗无涯掌门李元尘座下高徒。钟家虽为江南武林世家名门,但从钟朔祖父辈开始便一直人丁稀薄,到了钟朔这一辈已经是三代单传,尽管钟伯玄为了家族血脉能广开枝遍散叶而穷尽心血,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地播种,奈何老天爷非要打他的脸,叫他膝下九子只得钟朔这一个男丁,还是正室夫人叶氏所出,而后每一房妾室所出皆是丫头。钟朔生来就被当作钟氏唯一的继承人培养,他天资极高且勤奋刻苦,五岁便开蒙习武,师承于岱宗无涯掌门,人长得风神俊秀,武功冠绝江湖,在武林年轻一辈中可谓鸾凤翘楚,一时风头无量,不论走到哪里,江湖人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南少。

      广陵阁的青曜榜上对当今江湖正道所有三十岁以下的侠少进行排位,列出了最优秀的十位青年才俊,若有不服者,只需挑战在榜者,赢了便可取而代之。钟朔九年前初次登榜时便踢掉了当时的榜眼,到如今已经当了近十年的老二,稳稳当当地都没挪过窝。不过江湖上倒也没人因此嘲讽钟朔是老二的命,只因那青曜榜首一直便是榜主南宫彦,压根就没换过人!钟朔行走在外能做到人见人敬,除却斐然的战绩与生来耀眼的身世光环,更有为人津津乐道的长处作加持。虽说人不可貌相,但俊后生在滚滚红尘里确然更容易讨得几分欢喜,钟朔头一个长处便是生了一张俊脸,剑眉星目,浓颜俊逸,叫万千闺秀一看一个迷糊,出身世家却低调质朴,浑身上下唯二称得上扎眼的东西,除却平素束发用的家传白玉花簪,便是苍翠欲滴的傍身兵刃——昭明玉箫。

      钟朔的发簪颇有来头,状如曼陀罗华,质地通透无暇,原是其外祖渔阳叶氏的家传珍宝,在其弱冠时由母叶氏相传。而钟朔的兵刃来头更甚,乃是岱宗无涯镇门三大神兵之首,二十年前无涯掌门李元尘收钟朔为徒,并以昭明玉箫为礼相授,玉箫看似风流雅贵,箫音却堪比利剑锋刀,也因着全江湖独一无二的神兵,钟朔得了一个昭明公子的风流雅号。只可惜他的行事做派却与风流二字毫不相干,和亲爹钟伯玄截然相反,钟朔另一个长处便是沉迷于洁身自好,甚至到不近女色的地步。钟忆瓷不止一次怀疑亲哥的志向就是当一个孤寡老道,日后继承整个岱宗无涯门。钟朔不解风情这回事,也不止一次在江湖上掀起轰轰烈烈的八卦浪潮,老钟妻妾成群,小钟郎心似铁,若非父子二人长得就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外界还以为风流的老钟被正室夫人戴了绿帽!

      是以,钟朔今日主动开口搭讪的举动,着实将钟忆瓷吓了一个跟头。更要命的是被搭讪之人摆明了不想搭理钟朔,钟忆瓷万万没想到,她哥这辈子也有上赶子不是买卖的时候!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钟忆瓷现下可没心思同白洵斗嘴,一颗心全系在那位能叫她哥吃瘪的高人身上。

      “阁下当真不记得在下了?”钟朔的话底气十足,听着也不像善茬。“江湖儿女,何必扭捏。”

      “江湖儿女……”对方微微翘起唇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钟朔,“何以见得?”

      “两点。”钟朔不疾不徐道:“其一,阁下悉知江湖人与事,方才说话的口气,似乎对广陵阁颇为了解。其二,阁下的紫檀宝扇分量不轻,即便再珍贵非凡,寻常女子也不会时刻带在身边,除非它是你傍身的兵刃,时时刻刻不能离手。”

      “江湖上人人都道,南少聪慧机敏,倒也并非浪得虚名。”对方明善的眼眸中流光漫溢,“既如此,便请南少仔细说说,何时何地因何见过在下?在下记性不大好,总是会忘却些许恩怨。”

      钟朔和气地笑了笑,“叶大当家贵人事忙,记不得一些微末倒也不奇怪。”

      钟忆瓷悄悄地瞄了亲哥两眼,她哥笑了!她哥居然对着一个姑娘笑了!

      毛骨悚然!简直毛骨悚然呐!

      “等一下!”钟忆瓷后知后觉地看着高人,竟激动得连眉梢都在蹦跶。“他说你是叶大当家,可是长安镖局的叶大当家?”

      对方闻言索性摘下幂缡,自报家门道:“长安镖局叶棠音,见过诸位。”

      “长安镖局的叶大当家!我今日竟然见到活的了!”钟忆瓷惊喜万分,冒汗的手心在衣衫上胡乱蹭了两把,连连抱拳回礼道:“小女子钟忆瓷,今日得见叶大当家,真是喜从天降!欢天喜地!欣喜若狂!喜不自胜!”

      长安镖局如今乃是天子脚下头一号的镖局,就连关外悍匪见了长安镖局的琼花大旗也要撤退几里地,避其锋芒。但五年前的长安镖局却因缺粮少帅加之经营不善,最落魄时一度到了闭门卖店之地步,直到五年前突然冒出一位女中豪杰,接手了这家垂死挣扎的老牌组织,硬是扭转乾坤让镖局起死回生。这位不让须眉的巾帼,亦被江湖人尊称一声百里匪煞神,所到之处方圆百里内的土匪流寇必闻风丧胆,躲在老窝中不敢出来为非作歹!镖局自重新开张以来,几乎把天南海北的山匪水盗皆碰了一遍,却从未丢损一件镖,是以名声越来越响亮,更因着扎根西京近水楼台,上至皇亲国戚,下到三教九流,若有贵重物件需要押送,十家里有八家点名要请长安镖局护送。

      走镖结下的恶仇数不胜数,叶大当家因此定下一条规矩——镖师在外行走,不卸兵刃不露脸。故而虽然长安镖局在外声明赫赫,却鲜少有人见识过镖师们的模样。同为女子的钟忆瓷,心中早就对百里匪煞神敬仰许久,却没想到巾帼本尊竟是一位清丽佳人,与传闻中的貌丑无盐五大三粗截然相反,甚至瞧着根本不像一个习武的粗人,论气质亦不输那帮世家闺秀。钟忆瓷见状早就在心中疯狂啐骂,传闻果然都他二姨姥姥的不靠谱!

      叶棠音被钟忆瓷这副崇拜相逗乐了,说话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原是钟五小姐,幸会。”

      “幸会!幸会!我可太幸会了!”钟忆瓷笑得直冒傻气,瞥了瞥杵在一旁的钟朔,嘻嘻哈哈道:“原来叶大当家与家兄是旧相识,从前未听家兄提起过,小瓷该早些登门拜访才是!”

      叶棠音敷衍地拱了拱手,“没必要,叶某惯不喜结交恃强凌弱之辈。”

      钟忆瓷闻言脑瓜子又是一轰,被自己崇拜之人当众毫不客气地回怼,任凭她脸皮在厚也挂不住面儿了,嗫嚅道:“恃强凌弱……这话怎么说的……”

      “叶大当家的意思是,灵均剑很弱?”钟朔开口反问道:“舍妹无名小卒一个,倒是比灵均剑还强?”

      白洵实在听不下去了,气愤地瞪着钟朔质问道:“钟炎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很弱。”钟朔剑眉微挑,也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棠音,“叶大当家既口口声声说舍妹恃强凌弱,想必就是认为灵均剑白洵公子实力不如舍妹,在下只是将叶大当家的意思转述一番。”

      叶棠音岂会听不出来,钟朔这厮是在给她下套,讥笑道:“南少怕是会错意了,叶某的意思是不屑与恃强凌弱之徒为伍,钟五小姐今日所恃之强并非自身,而是有一个骄纵手足的好兄长。”

      钟朔听出来了,叶棠音是在骂他纵容妹妹动粗。白洵也听出来了,合着他俩骂来骂去,最后还是骂他堂堂灵均剑实力弱……

      “她恃强凌弱个屁!你是不是眼神有问题!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强我弱了!”白洵气鼓鼓地反驳道:“本公子是堂堂灵均剑,岂会不如她这么个黄毛小丫头,要你跳出来多管闲事!”

      叶棠音眉头一皱,十分困惑地看了看白洵,眼神好像在看二傻子。

      “大当家听到了,今日之事只是一场误会。”钟朔郑重地抱拳道:“钱塘钟朔,久仰大当家威名,今后我们就是老相识了。”

      “我的乖乖!铁树开花水倒流,万年光棍要从良!”钟忆瓷倍感欣慰,立马双手合十,感天念地嘟囔道:“多谢祖宗庇佑!叫人不省心的石头终于开窍喽!”

      老相识,你听听,这和老相好可就只差一个字了!

      钟朔黑脸瞪着钟忆瓷,静静瞪了半晌,未言一字。

      “看啥?我脸上有花?”钟忆瓷狠狠地搓了搓脸颊,恨铁不成钢道:“你个闷葫芦总盯着我做甚!你现下应该琢磨琢磨,如何给家族开枝散叶,延续我们钟家的百年荣光!”

      钟朔丧着俊脸挑眉道:“我在想,这世间是否有不动刀不见血,便能撬开脑壳的妙法。”

      钟忆瓷一张圆脸顿时皱成了包子,“你想这个做甚?”

      “撬开你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缺了哪根弦。”

      钟忆瓷:“……”

      “救命……”就在这时,远远却见一位姑娘急匆匆地奔来,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嘴里还不停地呼喊着救命,最后一头扑倒在颜如玉脚边。姑娘浑身颤抖,脸白如纸,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双手死死扒住颜如玉的裙边。

      颜如玉吓得一愣,轻轻扶住那姑娘的手臂,揪心地问道:“紫衫,出了何事,怎地如此惊慌?”

      “大小姐救命……人头……”紫衫慌乱地指着西北方向,哆哆嗦嗦回复道:“林子里有人头……”

      “什么!”白洵一把将紫衫从地上拽起来,耐心地安抚道:“紫衫,莫怕,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紫衫勉强镇定下来,战战兢兢地回复道:“禀少庄主,婢子跟着花神娘娘的队伍在林子里头系彩笺,不想竟看到了一具吊死在树上的断头尸!那尸身血肉模糊,脑袋也被割了下来,满地皆是暗红色的海棠花瓣!”

      “你说什么!”钟朔浑身一震,连忙追问道:“暗红色的海棠花瓣在哪里?”

      “就在西北方的郊林里,好多人看到了,婢子跑得快便回来报信。”这个紫衫原本是颜如玉的贴身丫鬟,白洵嫌她跟在身边碍眼得紧,便寻个由头将她打发走,让她跟着花神娘娘的队伍去林子里系彩笺祈福。

      谁知彩笺没系完,竟瞧见了无头的吊死鬼!

      白洵与钟朔默契地对视一眼,兄弟俩当即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小瓷,回城报官,请沈大哥速来支援。”钟朔嘱咐钟忆瓷回城,转身对叶棠音说道:“我与白少庄主前去查看现场,劳烦叶大当家送颜小姐一程,待回到城中,景明山庄便会派人接应。”

      叶棠音却皱眉看着钟朔,指了指颜如玉,又指了指自己,轻笑道:“你让我送她回去?”

      钟朔淡定地点头,“可有不妥?”

      叶棠音被气笑了,“你觉得没什么不妥?”

      钟朔认真地回道:“叶大当家武功高强,护送颜小姐回城最多只需两刻钟,应该不成问题。”

      叶棠音握了握拳,强忍着暴脾气问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街掳劫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是万一,又能如何?”

      叶棠音做大当家说一不二惯了,生平最恨有人在她面前吆五呵六地装大爷!

      钟朔没料到叶棠音的抵触情绪如此强烈,眉心紧锁道:“大当家有话直说。”

      “你付得起价钱吗?”

      钟朔一愣,“价钱?”

      “我长安镖局明码标价,人肉镖,五十两银子起。”叶棠音得意地眯起眼眸,笑得像只偷到肥肉的狐狸,“颜小姐身份贵重,还需再加一百两。叶某做买卖讲良心,从此地回城路途极短,索性打个对折,七十五两银子,先付定金三十两,谢绝还价。”

      钟朔剑眉微蹙,“你是认真的吗?”

      叶棠音坚定地点了点头,“比真金还真。”

      钟朔摇头轻笑。

      “怎么,没钱?”叶棠音笑得更欢实了,“没钱就不要装大爷……”

      话音未落,钟朔竟摘下头顶的白玉花簪,毫不犹豫地递给叶棠音。“我身上银两不多,先拿这个抵上。”

      叶棠音见状不由得愣怔,轮到她反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钟朔唇角微翘,融融一笑道:“有劳了。”

      叶棠音攥住白玉花簪,惊愕直皱眉头,“南少千万想清楚,送到叶某手里的东西,再想拿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多谢!”言罢,钟朔即刻翻身上马,与白洵一道奔向西北方的郊林。

      叶棠音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啧啧道:“该不会是情敌吧……”

      “叶大当家你说啥呢?”钟忆瓷凑到叶棠音跟前,略微腼腆地问道:“那个……我能唤你……棠音姐吗?”

      叶棠音属实没有料到,半路竟收获了一枚忠实的崇拜者,虽没啥心理准备,但受人追捧的滋味确然叫人飘飘上头。“五小姐与叶某也算不打不相识,怎么称呼叶某都可以。”

      钟忆瓷捧着脸颊笑道:“乖乖隆地咚!棠音姐,家兄把最宝贝的白玉花簪摘下来送给你了,拳拳赤诚,可见一斑!”

      叶棠音垂眸盯着手中无暇的白玉簪,笑问道:“这东西能有多稀罕?”

      “棠音姐,这支玉簪是母亲传给家兄的宝贝,天上地下,只此一支。”钟忆瓷露着一排闪亮的大白牙,小嘴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姐,叫得好不亲热。“母亲特意叮嘱家兄,务必要好好保存这支玉簪,日后送给……嘿嘿嘿!”

      钟忆瓷忽地捂住嘴巴,贼兮兮地看着叶棠音,小眼神闪闪亮亮的像是落进了天上的星星。

      叶棠音大大方方地反问道:“这位‘嘿嘿嘿’又是何许人也?”

      钟忆瓷有学有样地挑了挑眉,神神秘秘装模作样道:“天机不可泄露,棠音姐日后便知。”

      “我对这位‘嘿嘿嘿’朋友没什么兴趣,不过你记得回去一定要告诉你兄长,备足金银赎宝贝。”叶棠音反手将那白玉花簪插进自己发髻中,旋即带上幂缡。“如此贵重之物,万万不能落入坏人的手里。南少既是‘三十两’押给了叶某,就得‘三十两’赎回去。”

      钟忆瓷闻言竟有些失望,“棠音姐,你可真是人美心善,我还巴巴地等着你狮子大开口,狠狠敲我兄长一笔竹杠,分我些脂粉钱!”

      叶棠音闻言失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与众不同,胳膊肘向外拐得可真偏。”

      “谬赞!谬赞!”钟忆瓷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钟忆瓷帮理不帮亲,天道大于一切!”

      “可惜你夸早了,此三十两,非彼三十两。”言罢,也不管钟忆瓷似懂非懂的神情,叶棠音转而对颜如玉和颜悦色地笑道:“还请颜小姐放心,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长安镖局吃的就是这碗饭,一定让颜小姐平平安安地回城。”

      颜如玉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有劳。”

      载着江湖第一美人的马车在江湖第一镖局的护送下缓缓驶回东都城,而钟忆瓷也来不及琢磨叶棠音的“三十两论”有何深意,拍马急匆匆地朝城中奔去。与此同时,钟朔和白洵已经快马赶到发现无头尸的地方。

      此番前来系彩笺的花朝使以文文弱弱的姑娘居多,不免被此等血腥惊骇的场面吓白了脸色。白洵混迹到人群中,一面安抚众人情绪,一面疏导秩序。钟朔负责保护勘察现场,但眼前触目惊心的场景,莫说没见过血的姑娘瞧了心惊,便是身经百战的江湖客见了亦会胆寒——

      松软的泥地上铺满海棠碎花,血兮兮的尸身裹着鲜亮的绿衣,被一根粗麻绳吊在细瘦的树杈上。看尸体身形苦主应是一名女子,她的头颅被沿颈割断了,散乱的乌发铺在暗红色的海棠上,碗大的血口子明晃晃地暴露在外面,尸身上更是遍布着纵横交错的鞭痕,任凭谁见了都难免怵上一怵!在吊着尸身的树杈上挂着一尺白绫,仿若招魂幡一般迎风飘摇,白绫上赫然写着六个血红的大字——

      朱成碧,悔莫及。

      钟朔勘察的目光微微一颤,再一瞧那落在地上的人头,不由得浑身一激灵——苦主竟是昨夜惨死的赵晓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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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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