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

作者:晏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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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玉树庭


      衣香鬓影气如兰,靡音入骨青丝缠。玉树庭是东都城里最出名的一条烟柳巷,从巷头至巷尾大大小小的花楼一共开了十八家,红红绿绿的灯笼不分昼夜地高挂着,莹莹光亮晃得行人心神荡漾,勾着欢客长醉温乡。一辆青蓬双辕马车缓缓地驶过醉月坊门前,在前前后后数不胜数的香车流中毫不起眼。车夫攥紧双拳,骨节竟在咯吱作响,朝车厢里头低声说道:“大当家,到了。”

      大当家掀帘跳下马车,此刻已换了一套立领男装。她身穿金缕衣,头戴金箔冠,腰坠金玉珏,脚踩金锦靴,从上到下皆透着一股逼人的贵气,手里又握着一柄紫檀宝扇,抹去了满身铜臭味,俨然一个风雅少年郎。

      她笑盈盈地环顾四周,望着醉乐坊的门脸讥笑道:“姓赵的倒是个风流种啊,一头扎进温柔乡里不出来了!小梨花,你可想好,当真不自己来?”

      车夫犹豫片刻终是垂下眼眸,低沉的声音像是淬了毒,“我嫌脏。”

      “喂!前面的!还不走了!”就在这时,后车的人不耐烦地呵道:“敢挡玉树庭的财路,你们不要小命了!”

      玉树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巷子里不能停车,不管是王孙贵胄,还是陶朱之富,只要来到玉树庭潇洒,就要遵守这条规矩,绝不能挡了各家花楼的财路。凡坏规矩者,前头自有清路人的拳脚与刀子恭候大驾。年前几个外地来的暴发户,不知死活地在这条道上撒泼,没等熬过年关便成了瘸子!大当家抱歉地笑了笑,拍了拍车夫的肩膀,宝扇一挥,抬脚迈进了醉月坊,车夫也驾着马车离开了玉树庭的巷道。

      宝扇挑珠帘,金簪锁鎏光,艳骨春衫薄,粉黛犹凝香。

      大当家甫一迈进醉月坊的大门,俗丽的胭脂味便扑面而来,目下一隅一处尽是妩媚多情的娇笑。老鸨笑眯眯地迎上前,暗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的客人,“这位爷瞧着可是面生!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妾身活了这把年纪,还是头一回见着!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二爷姓叶。”大当家故意粗沉着嗓子,温雅一笑,眉目如炬。

      老鸨眼前一亮,想她混迹风尘数十载,从芳华正茂恩客多的头牌,一路坐到了美人迟暮无人问的老鸨,自然是见过数不清的风流贵客,这位公子不仅相貌俊俏得肖似女子,还生了一双艳煞旁人的眼睛——

      乍一看,奕奕如天上辰星。

      再一看,幽幽若沉潭深水。

      如此特别的一双眼睛,叫人不敢直视深渊,却又忍不住窥望星光!

      老鸨欠身一福,殷勤地讨好道:“叶二爷既是头一次来,妾身叫两个标志可人儿陪着二爷,吟诗作赋西窗前,赏花赏月赏春宵,可好?”

      “叫凝脂姑娘过来。”大当家舒眉一挑,随手掏出两锭金子,轻轻搁在老鸨掌心。

      “哎哟!我的二爷!”老鸨见钱眼开,心道又来了一个财大气粗的金主,可不敢轻易得罪。“二爷有所不知,凝脂房里有人了,不若叫小花魁月湘作陪?”

      “哪路财神,出的银子竟比二爷还多?”大当家明眸含笑,眉宇流彩,一副挥金如土的纨绔做派,吩咐道:“你派人送去一壶好酒,替我好言问一问那位朋友,今夜能否割爱,让我一让?”

      老鸨浑身一阵激灵,这位爷嘴上虽说得客气,但一副绵里藏针的眼神,不怒自威,叫人不敢忤逆,逼得她连忙对小厮吩咐道:“常发啊!送壶好酒到凝脂房里!再问问赵老板,今夜可否成了二爷之美?”

      “妈妈放心!小的这就去!”小厮提着一壶酒麻溜上了楼,大当家余光微瞥,见他转过二楼拐角便没了影。

      “妈妈偏心,有什么好事都只想着凝脂姐姐,也不知道疼疼我们!”却听一女子娇嗔埋怨,旋即香肩半露,扭着腰肢妩媚地走了过来。

      “你个没心肝的白眼儿狼!妈妈我为你说尽好话,你自己没本事,入不得二爷的贵眼,倒是惯会反咬一口。”老鸨指着女子的鼻子训了几句,话虽难听却到底透着一股子宠溺劲儿。“你这狐媚子没本事留人,就会惹贵客心烦!”

      “月湘便是再不入贵人眼,也比那半老徐娘有滋味呀!”却见女子一双瓷白的藕臂直接攀上了大当家的肩颈,娇笑道:“月湘到底是哪里比不过凝脂姐姐,竟叫二爷不愿意怜惜半分?”

      “你就是醉月坊的小花魁,月湘娘子?”大当家修长的手指划过月湘的脸颊,顺势覆上对方的玉颈,沉声道:“果然也是个风骚露骨的尤物!非是小娘子不好,只是二爷听闻,美人凝脂艳绝东都,特来一亲芳泽。”

      “呸!半老徐娘一个,还敢自称艳绝东都,好不要脸!”月湘身为醉月坊的当家红牌,自是气不过被一个黄脸老女人压了一头。“谁家狗嘴传出的屁话,竟连美丑香臭都不分了!”

      “月湘!你浑说什么!”老鸨假意嗔责道:“活该你这狐媚子不招待见,多学学凝脂,温柔解意,楚楚可怜,才能将赵老板吃死!”

      月湘不服气道:“妈妈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凝脂姐姐和赵老板那是什么关系,岂是我这颗小辣椒能攀比的!”

      大当家突然收了扇子,一把将月湘打横抱起,狂笑道:“既如此,二爷就尝尝你这颗小辣椒够不够冲!”

      “月湘,好生伺候着!”老鸨眼见二人腻腻歪歪地上了二楼,登时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头却泛起嘀咕,凝脂一个姿色平平的老娼,什么时候成了艳绝东都的香饽饽,竟还有恩客接二连三地上门翻牌子,这狗杂碎的世道可真他娘的越来越邪门了!

      “妈妈!妈妈!有难了!有难了!”却见小厮捂着脸跑回来,抱着老鸨的裙角哭诉道:“妈妈救命啊!”

      老鸨一脸不悦,“我呸!说的什么鬼话!你老子娘才有难了!”

      “妈妈可要给小的做主哇!”小厮哭丧着脸大吐苦水,“那赵老板说不认得什么叶二爷李二爷的,还骂小的坏了他的好兴致,不仅要打断小的双腿,还要将咱们醉月坊拆了!”

      “呸!老东西,臭钱不多,脾气不小!若不是看他和刺史大人有几分交情,老娘岂能容他满嘴放炮,且等老天爷收拾这狗杂种!”老鸨将一肚子火气全撒在小厮身上,拿着又尖又长的指甲戳着小厮的脑门泄愤,破口大骂道:“滚滚滚!没用的狗东西!老娘怎么养了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连赌牌都没一把赢的!”

      ……

      二楼走廊中弥漫着愈发浓重的胭脂气,混着发酵了不知几个时辰的酒味,房门前的醉鬼撩拨着花娘的薄纱裙,换来声声欲拒还迎的娇嗔嘤笑。却见大当家一手撑着廊边的木窗,一手揽着月湘的腰身,将温软的美人圈在怀中,却故作遗憾道:“半老徐娘竟还能独得赵老板宠爱,可见也是个风韵犹存的俏佳人,凝脂美人艳绝东都的名声恐怕不假,二爷倒是越发想见上一见了!”

      月湘闻言心有不甘道:“二爷有所不知,凝脂姐姐和赵老板可是老相好,在赵老板心中自然颇有分量。”

      大当家啧啧笑道:“瞧你酸的!难不成她还给你委屈受了?”

      “赵老板有刺史大人做靠山,凝脂姐姐既抱了他的大腿,自然就高我们一等了。”月湘嘴上嫉妒得发疯,眼神里的羡慕却掩藏不住。“听闻那赵老板还要给她赎身,娶进门做续弦呢。要不是赵家大小姐拦着,她早就是富贵人家的主母夫人了。”

      “你才是醉月坊的头牌花魁,何必去嫉妒旁人?”大当家勾起了月湘的下巴,调笑道:“有二爷给你撑腰,不管从前受了什么委屈,今日统统还回去,如何?”

      月湘假意推拒道:“月湘知道二爷的心意,但赵老板认得刺史大人,月湘不愿给二爷添麻烦。”

      “洛阳刺史郝孝平?”大当家嗤鼻笑道:“区区一个三品刺史,倒也算不得麻烦。二爷就是要他的小命,他也不敢不送过来。”

      月湘眼神一亮,“二爷此话当真?”

      “比真金还真。”

      月湘面色一喜,心道这位叶二爷不仅是个多金财主,恐怕还是个有权有势的显贵,竟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

      “你不敢?”大当家见月湘不言语,忽地将人放开,眼中也不复方才的兴味,“爷本以为你是个泼辣拔尖的,不想遇事便怂,没劲!”

      月湘把心一横,“有二爷撑腰,月湘有什么不敢的!”

      她傍着大当家的手臂朝凝脂的房间走去,二人才刚转过拐角,却听砰的一声巨响,大当家竟一脚踹开了房门,长臂顺势一勾直接将月湘圈进屋里。门砰地一声合上,路过之人纷纷讪笑,只当又是个猴急难耐的饿汉子!

      “谁!”却听一声粗鲁的怒呵,房中另有他人!赵富润拽着裤子,慌里慌张地冲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叫骂道:“哪里来的小白脸!知道你爷爷我是谁吗!还不快给你爷爷我滚出去!”

      月湘到底有些忌惮,娇声道:“二爷……要不还是算了……”

      话未说完,她身子却是一僵,人便倒在了大当家怀里。大当家毫不客气地将月湘推开,弃如敝履,全无半分怜惜温柔。

      赵富润见状登时面色如土,哆哆嗦嗦地向后退去,全然不见先前那副嚣张嘴脸。“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赵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竟连生意伙伴都不记得了,二爷今晚可是特地过来和赵老板做生意的。”大当家的眼神越发寒邃,缓缓抬起右手,浅浅笑道:“赵老板,人命买卖,够不够大?”

      话音刚落,却见一枚暗红色的海棠花瓣自大当家指间飞出,如利箭一般迅疾地射向赵富润的喉颈,又如飞刀一般灵活地沿着他的脖子转扫一周。电光火石间,赵富润尚不及哀嚎,脖子上便多了一圈浅淡的红痕,温热的鲜血顿时迸溅,洋洋洒洒着喷了一地!大当家紧接着一记铁脚,直接将赵富润连同房门一并踹了出去。

      楼底下靡音绵绵,香歌艳舞闹得正欢。却听哐当一声巨响,一坨浑圆的肥肉从天而降,白花花的一大团砰地就砸在了地板上,殷红的血水如雨洒落,勾勒出极其妖美的形状,像极了一朵朵盛开的海棠……

      楼下顿时炸了锅,众人纷纷四散而逃,生怕下一刻祸事临头。而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有人默默垂下眼眸,望着那一滩缓缓晕开的红,他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空落得发慌,原来仇恨消失的一瞬间,他的灵魂便也跟着消失了。

      “犯下罪业,终须偿还。”大当家搓了搓指尖,低低叹息道:“怪只能怪你们自己,要么别做恶事,要么斩草除根。”

      夜风猛地推开窗轩,二月天的凉意倒灌进屋里,彻底驱散了催情香的糜烂。一直躲在锦被里的凝脂早已抖如筛糠,大当家侧眸瞥了她一眼,幽幽道:“姑娘,仔细祸从口出。”

      凝脂闻言抖得更强烈了,帷幔上颤动的影子早已将她出卖。大当家望了望窗外深沉的天色,纵身一跃,翻了出去,混迹在乱哄哄的人群里,摇着宝扇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玉树庭。青蓬马车停在巷子对面的街角,车夫已等候多时。却见大当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说道:“小梨花,从今以后,世上再无赵平安,只有梨雨,你明白了吗?”

      “是!”车夫定了定心神,恭谨地垂首问道:“大当家,朱家小姐该如何安置?”

      “朱绮玉本就清清白白,自然要送回朱家,也多亏了她那张似是故人的脸,我们才能顺利混进刺史府。”只见大当家的手指在耳后轻轻一剥,一张面皮竟完整地从她脸上脱落,这张芙蓉桃花面的背后才是她的庐山真颜。“送朱琦玉一朵海,权当是我许她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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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与其自我内耗,不如到处发疯,欧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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