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音

作者:晏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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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长眠灯


      刺史府灵堂,素缟沉沉,人面戚戚。

      双鬓斑白的东都刺史郝孝平,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面色惨白,六神无主,眼睛紧紧盯着儿子郝裕德的灵堂。

      确切地说,他是盯着摆在灵堂前的一个木盒——

      那木盒蒙了一层厚实的灰尘,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木色,虽然破旧,却怪异地落了一把精致的金锁头。盒身上的雕花木纹犹如针尖一般扎眼,刺得郝孝平冷汗淋淋,竟连粗气也不敢喘一声。他心知肚明,盒子里的东西如同地狱鬼差,随时能勾走自己这条老命!

      沈扬清岿然端坐于侧椅之上,面色如铁,厚重的大手扣成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脚边趴着的一只棕色猎犬,乖乖地耷拉着脑袋,时不时地眨眨铮亮的眼睛。

      沈扬清慢悠悠地捋着猎犬的毛,沉声道:“郝大人当真没见过这东西?”

      郝孝平坚决否认道:“沈大人,老夫发誓从未见过此物,更不知道它怎会藏在吾儿棺材下!”

      沈扬清沉眸冷笑道:“郝大人,你拿什么发誓?”

      “拿……”郝孝平打定主意要死不认账,心一横道:“老夫敢以身家性命起誓!”

      “郝大人觉得自己这条命还能保几时?”沈扬清拍案呵道:“真当沈某是傻子?给你脸你不要,休怪沈某不留情面!”

      沈扬清今日带着两位得力下属,外加一只威风凛凛的啸天神犬大黄,三人一狗特来会会东都的父母官。郝孝平虽为上州刺史,官拜从三品大元,但在沈扬清这帮京门卫面前,还真就不敢摆什么官谱。沈扬清虽然知道郝孝平不是个好东西,但念在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过度说过去就过去的份上,倒也没有对他摆什么阎王脸,彼此客客气气,总归没失了同僚之间的礼数。可啸天犬的鼻子却不是吃素的,大黄一钻进刺史府便摇着尾巴乱窜,硬是带着他们闯进郝裕德的灵堂,又从棺材底下拖出一个木盒子——

      谁料,郝孝平瞧见那木盒竟吓得面色刷白,得知儿子死讯时都没这般心如死灰!

      京门卫的老手碰上这种反常情况自然起疑,而沈扬清更是老手中的老手,这藏在棺材下的东西,不是陪葬的物什,就是必须带进棺材里的秘密。

      偏巧,晌午的时候,大黄在义庄待过一阵……

      此刻,沈扬清就坐在郝裕德的灵前吊着郝孝平,这位三品大元的抗压能力明显超出了他的预期,可见多年官场确实没有白混。“郝大人,老话讲,不见棺材不落泪。可郝大人你是见了棺材还装眼瞎!”

      “沈扬清!你休要欺人太甚!”郝孝平动了怒,颤抖着一副老迈的身子骨,哭天抹泪地叫屈道:“老夫自问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可怜吾儿尸骨未寒,人死却还不得安生!老夫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老天竟如此待我!”

      “用不着追溯到上辈子,你郝家这辈子作的孽,就是到了下辈子也还不完!”年轻气盛的铁嘴四郎卢晟泽,率先开了嘴炮,指着郝孝平鼻子骂道:“你这厚颜无耻的老狗官!篡改卷宗,欺上瞒下,枉顾国法,视人命如草戒,还敢说问心无愧!还有你那混账狗儿子,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死了都算便宜他!”

      “你……”郝孝平气得抖如筛糠,脸色通红,就差一口老血喷出来。“老夫要上奏陛下,治尔等侮蔑朝廷命官之罪!”

      “你大胆!”卢晟泽厉呵道:“你还要揍陛下?你是要谋逆不成!”

      “你放肆!”

      “你放屁!”卢晟泽仗着利落的口条,嘴上一寸也不让。“当今陛下乃圣明英主,岂会相信你这狗屁昏官的狗屁话!”

      “你!你!你!”

      “哎呀呀!我不该骂你是狗!”卢晟泽瞥了一眼大黄,“我们大黄听见了肯定要大发雷霆,堂堂狗界岂容你这败类!”

      大黄瞬间精神抖擞,嗷呜地嚎了两嗓子。

      “晟泽,不可造次。”沈扬清不痛不痒地“训斥”一句。

      “大人!”就在这时,洪文茂与钟朔终于赶到灵堂。

      甫一进门钟朔便察觉气氛不对,惨戚的灵堂前充斥着浓烈的紧张感,尤其是郝孝平的眼神——哀伤寥寥,忐忑满满,实在瞧不出来老年丧子该有的悲痛。

      沈扬清瞄了瞄郝孝平,冷笑道:“郝大人没钥匙啊,无妨——”

      他猛地握住那金锁头,只听嘎巴一声脆响,整把锁竟被拦腰捏成了两段!

      “你!”郝孝平看得两眼发直,舌头打结,“这……”

      卢晟泽得意地朗笑道:“沈大人力拔山兮气盖世,京门楚霸王之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洪文茂捣蒜般点点头,心里一直觉得哪怕有一天刑部不要他们了,就凭他们家大人这手独门绝技,养活兄弟几个绝对不成问题!徒手劈锁,肩扛大鼎,胸口碎大石,走过路过的都来了解了解!

      沈扬清甫一掀开盒盖,竟被金光晃了眼,却见一排排金箔纸包齐齐整整地堆叠在盒子里。“炎旭,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钟朔应声上前查看,拆开一个金箔纸包,纸包里淡黄色的粉末已然发潮,却仍旧散发出一股微弱的香气。他轻轻嗅了嗅淡黄色粉末,不想冷俊的面色顿时一红,即刻屏息闭气,合上盖子,疾步退至门旁,才敢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沈扬清见状眉头骤紧道:“炎旭没事吧?”

      钟朔摆了摆手,追问道:“这盒子里的东西,从何而来?”

      卢晟泽冲着郝孝平呵道:“问你话呢!这东西从哪来的!”

      “老夫不知道……”郝孝平腿肚子抽筋,两脚发软,哆哆嗦嗦站不稳当。

      钟朔沉眸又道:“这盒子里的黄色药粉便是上等媚毒——浴炉醒花散。从相思小筑后院挖出来的十二具尸骨,其苦主皆死于此毒之下。如今在郝大人府上搜出此等禁药,郝大人不该解释清楚吗!”

      郝孝平已然面色如霜,却仍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他心里清楚一旦和那禁药沾上关系,将会牵扯出怎样的麻烦,不说尚有活命之机,说了自己和郝氏一族都将必死无疑!

      “郝大人可以不解释,不过这浴炉醒花散既是禁药,想要纠其来源倒也不会太困难,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渠道。”钟朔平静的口吻透着警告,“郝大人可要想清楚了,现在说算自首,被查出来后再说,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郝孝平冷汗淋淋,仍旧极力争辩道:“既然是禁药,老夫又如何得知!你们没有证据,休想诬陷老夫!”

      “不见棺材不落泪!”钟朔冷脸沉声道:“在你府上发现了赃物,而这些发潮的药粉至少存放了五六年之久,恰巧与埋尸案苦主的死亡时间相吻合,难道这些证据还不足以将你请到京门卫大牢里坐坐吗?”

      “巧合!巧合罢了!”

      “仅凭巧合两个字,郝大人以为就能将自己摘干净?”

      “你休要血口喷人,污蔑朝廷命官!”

      “郝大人还是想好了再说,你的罪状远不止这一条!”就在这时,孟东祥推门而入道:“请郝大人说说,白燕园是什么地方!”

      ……

      明月换下残阳,入夜的东都城比往日里更加沉寂。

      “山歌荡又荡……水歌淌又淌……”

      “阿哥攀山岗……阿妹站水旁……”

      “山顶落飘雪……水中捞明月……”

      “雪落棠花白……月升笑颜开……”

      一曲棠花小调,响彻街头巷尾。

      天上月皎星璨,地上倩影幽暗,有人拎着两壶酒,在巷道里走得不疾不徐——

      一壶温酒,一身孤凉。

      莹白的光芒逸出巷道,略微柔亮了晦暗的神色。沿着幽长的石板路向里望去,灯杆上通透的白灯笼在风中晃动,不多不少刚好十二盏。

      提壶者伏首深深一揖,将琼浆玉液浇在青灰色的石板砖上。风鸣声在巷道深处幽幽回响,仿若含苞的灵魂在低低呜咽。洒酒缓行,当最后一滴酒轻轻坠落,石板路上多了一道浅淡湿痕,清泠酒香在风中渐渐发酵,痛涩借着夜风跃上心头。

      举目星辰漫漫,垂眸去路迢迢。

      嘎吱一声轻响,后门忽然打开,淡淡的药草香味飘然而至。

      那人微微动了动鼻尖,低笑道:“兄长的脚程真是快啊。”

      “快个屁!”对方的嗓音低而浑厚,如同外表一般严肃正经,可从他嘴巴里蹦出来的话,却与其沉稳的气质截然相反。“好你个小王八犊子!害得老子腿都快跑断了!”

      他转过身,怒冲冲地瞪着叶棠音。

      叶棠音看着对方,心说可别气歪了这老哥的鼻子!

      “哑巴了?说话!”

      叶棠音却话锋一转,忽然问道:“兄长可知,死去之人最终魂归何处?”

      “老子不知道!老子没死过,也没空管别人魂归何处!”她口中这位“兄长”已是火冒三丈,骂她骂得唾沫横飞。“你个瘪犊子!招呼不打一声就带人溜了,也忒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

      “我叮嘱过老三知会你一声……”叶棠音没底气地争辩了一句,哪里还有半分大当家的威武气场,就像顽劣的孩童在外闹得正欢时被忽然出现的家长逮个正着,登时缩起脖子当龟儿子喽!

      “还有脸狡辩!老三那个瘪犊子,提起他我更来气了!”对方指着叶棠音的鼻子大声训斥道:“小王八蛋!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没好利索就出来穷折腾!老子喂你吃药花了多少银子,你当老子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吗!”

      他也生了一双漂亮的卧蚕眼,虽不比叶棠音的眼睛湛魄炯然,倒也十分光彩撩人。一袭浅褐色长衫衬得身形颀长清瘦,鬓角几缕银丝映得容颜沧桑英俊。沉积多年的淡漠之气萦绕其身,可那副与生俱来的清逸风骨却难以掩藏,尤其是生气骂人满口粗话之时,别提有多一本正经了!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叶棠音在她兄长这只老狐狸身上,充分且深刻地领会到了老话的精髓,尽管内心怒火腾然,表面依旧慈眉善目,这就是老狐狸的修为。

      月白辉清,光柔影暗,这老哥正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叶棠音,从他那寡淡的眼神中瞧不见一丝惊怒。可他越是这般淡漠无求,叶棠音心里头就越是发毛发慌。“兄长有话直说呗,在我面前不用装得这么正经……”

      对方黛色长眉一挑,“你说什么?”

      “严肃!”叶棠音怂得立马改口,“我是说,兄长不用这般严肃!咱俩谁跟谁啊!”

      “我呸!你少阳奉阴违地糊弄老子!老子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对方比划着修长的手,对着叶棠音从头到脚点怼道:“老子有没有警告你,不许出来瞎嘚瑟?既如此,你以后也不必来找老子,咱们一刀两断,分道扬镳!”

      “不行!我怕你舍不得我!”

      “你还能不能要点脸?”

      “不要!我怕我舍不得你!”

      “老子就没见过比你脸皮还厚的人!”

      “巧了,我近来碰上一个人傻钱多,嘴毒脸厚的憨包,和你年轻时的做派一模一样。”叶棠音脑海里浮现出了钟朔那副正人君子的冤种长相,越琢磨越觉得惊诧。“真是巧了,你们俩还真有几分神似,倒不是长相,而是这股冤种气!”

      “嘿!你个小瘪犊子!你敢骂我老!还敢嫌我嘴巴毒!居然骂我窝囊得像个大冤种!”

      叶棠音恨不得一巴掌糊住自己的嘴,简直百口莫辩啊……

      对方瞧见叶棠音手里的酒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嘴炮轰隆隆地火力全开。“喝喝喝!怎么不喝死你!老子见过缺钱缺权缺德的,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缺醉的!整日一半时间喝酒,一半时间醒酒,一日不喝能馋死你?打从老子认识你的那天起,就没见过你哪一日不碰酒!你到底还要老子说多少遍,喝酒不利于你身体恢复……”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关怀的唠叨戛然而止。

      气氛忽然沉寂,夜色静寥,呼吸清浅,叶棠音的眸色变得幽幽暗暗。

      “恢复……”叶棠音静默半晌,缓缓抬起左臂,将空空的酒壶挂在左手指尖上。“兄长瞧瞧,这只手已经承受不起比一个空酒壶更沉重的东西了。”

      对方的眸色亦暗了几分,全不似方才光彩照人。“我既承诺了你,就一定会治好你的手……”

      “你已经治了七年,整整七年!”叶棠音手指微微一松,瓷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兄长的脚旁,却也只是碎了一个把手,多了二三道浅薄的裂纹而已。她无力地垂下了左臂,自哂自笑道:“连一只空酒壶都摔不碎,我还能指望这只手做什么?大名鼎鼎的医毒双殊,试了整整七年也无济于事,我还在期待什么?”

      遍识天下岐黄术,去留性命问双殊。江湖上这两句话,指的便是通识百草千毒,精熟岐黄药蛊的医毒双殊——不虞先生。不虞先生精通医毒两术,一手金针绝技名满江湖。他想要救人,阎王也要让三分薄面。江湖上人人都道,医毒双殊心难测,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谁又能料到,大名鼎鼎的不虞先生竟甘愿窝在一间小小镖局,给人当起了贴身郎中。

      不虞沉沉一叹道:“只需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已经寻到我师父的踪迹,那老东西一定有办法拔除你身上的青萝醉。”

      叶棠音闻言微愕,“你还有师父?”

      “多新鲜呐!不然我这一身本事,都是打娘胎里学的?”不虞的神色竟有些疲倦,甚至添了一丝隐晦的绝望。“我师父那个老不死的可了不得,他是苗疆最吓人的巫医,便是你那缺德师尊也要忌惮三分。我不愿意向他服软求饶,可为了你这个小王八蛋,舍了我这张脸也不是不行。”

      “兄长,有些事何必执着……”叶棠音略微顿了顿,望着满天繁星叹道:“芸芸众生犹如漫漫星辰,万事万物终有陨落之时。”

      不虞眉心微拢,“说人话。”

      “人生一世,终有一死。”

      “然后呢?你不想活了?”

      “星辰不在意悬挂多久,只求陨落前燃尽光芒。就像我不在意能活多久,只求死前将未尽之事了结。我苟延残喘整整七年,不只是为治愈这一身伤病,也不只是为我自己……”话音未落,叶棠音右手忽然一扣,紫檀宝扇自袖中滑落,却听哗啦啦一阵响,道道寒光从不虞眼前一晃而过。紫檀宝扇的扇面大敞,泽白光亮浮于扇锋,却见叶棠音狠命一划——

      嘭嘭两声惊雷般的巨响,灰白色的烟尘竟骤然而起!待到尘烟散却,那结实而紧密的砖墙上竟多出了一道深长的裂纹。

      “你!”不虞惊愕地瞪着叶棠音,“你做了什么……”

      “如兄长所见,为了活着的人,为了死去的人。”叶棠音神色凝重道:“横刀立马,斩将夺旗,从前左锋臻昀能做到的,如今叶棠音一样能做到,甚至做得更狠,更果决。”

      “你糊涂啊!”不虞勃然大怒道:“余毒未除便强行练功,本就是违逆天道之举,你就不怕走火入魔吗!”

      “违逆天命……”叶棠音望向那十二盏飘摇的白灯笼,戚戚道:“便是逆天又如何?天命本就玄乎其玄,我凭何听天由命?”

      凉风拂过耳际,吹得白灯笼左摇右晃,莹柔的光亮缓缓流进不虞寡淡的眼眸里。“长眠神灯……十二盏……”

      长眠神灯是苗疆一种古老的巫术,专用以收留无处可去的灵魂,传说只要灯芯一日不灭,魂魄便一日不散。

      “后院挖出来的十二具尸骨来自苗疆?”

      叶棠音神色凝重道:“他们大都是伽罗氏族人,当年伽罗大将军死战拒降,此举惹怒了南诏王室。德源城破后,南诏王室下令,伽罗一族年满十五者,无论男女老少一律绞杀处死,其余人流放蛮荒之地充作苦役,姻亲三代皆充入奴籍。这些孩子们逃过了绞杀,被卖到千里之外,却被迫成为供人玩弄的牺牲品,甚至被种下浴炉醒花散,死得没有一点尊严。”

      不虞闻言不禁咂舌,他当然清楚浴炉醒花散是什么鬼东西,“知道是谁干的吗?”

      叶棠音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你点头又摇头的什么意思?知道还是不知道?”

      “兄长,这些年我时常会想,当年可有人愿意为我点一盏长眠神灯?”叶棠音话锋一转,沉沉笑道:“最终每一次我都否决了这个愚蠢的念头,我怎能相信他们?我怎能服从天命?敌人从来不讲信用,我命也从来不由天。”

      不虞面色一沉,“你到底想干啥?”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臻昀……”不虞低声唤了一句,却被骤然打断——

      “臻昀已经死了,死在七年前的焚城烈火中。”她纤长的脖颈上青筋鼓动,“而今活着站在你面前的是叶棠音,是长安镖局的大当家,叶棠音。”

      “既然臻昀已死,红海棠为何还要重现江湖?”不虞愠色难掩,“你清楚,你根本就放不下。”

      叶棠音一阵沉默。

      “丫头,那一年,你也不过十六岁啊……”不虞疼惜地看着她,“放下吧,还有我们陪着你,足以度过这长长一生。”

      “可我放不下啊!”叶棠音仰望漆漆的夜空,幽沉的眼眸仿若一片荒芜的冰原,除却寒凛一无所有。“左锋臻昀死了,但叶棠音还活着!活着,就不能白白地活着!哪怕油尽灯枯,哪怕玉石俱焚,我也要将他们送入修罗地狱,我要让他们被地狱业火烧成灰烬!”

      “疯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些长眠灯皆是婼离阿姐点的……”叶棠音温柔地抚摸着白灯笼,仿佛在抚摸长眠于灯芯的灵魂。

      “凤禾婼离?”不虞微微蹙着眉,望了一眼虚掩的后门,“当初你把她从教坊赎出来,命她留在东都经营相思小筑,就是为了今日的谋划?”

      “婼离阿姐在东都蛰伏数年,却也只能点亮几盏白灯笼。可那些为了邓赕力战而亡的英雄,魂魄漂泊难安,甚至连一盏长明灯都没有,他们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叶棠音赌咒发誓道:“而今我既活着回来,便要为他们报仇雪恨,洗刷耻辱,让他们死而瞑目!”

      “报仇雪恨,洗刷耻辱,你那颗浆糊脑袋就只装了这些?”不虞满腹怒火腾然窜起,激恼得直跺脚。“我们认识八年,老子教了你八年,怎么就教不明白?老子费了多大心力,喂你吃了多少奇珍妙药,才从阎王爷手里把你给抢回来,你就是一头不开窍的倔驴,也早该被老子捋顺毛了吧!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竟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糊涂蛋!”

      “抱歉……”叶棠音苦涩地笑了笑,“谁叫你当年认我做妹妹……”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犹如一记闷棍直击不虞心头。

      “是啊,都是我活该,谁叫我当初脑瓜子一热认了一门亲戚。”不虞沉沉叹道:“十五年前我就不该认识你哥哥,八年前我也不该认识你。”

      “你说什么?”叶棠音瞳仁一颤,“十五年前你便认识慕泽?”

      “这原本是一个秘密,等你见到我闹腾翻天的师父,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虞避讳地跳过了叶棠音的疑问,无奈地冷哼道:“慕泽这一生从未求过我什么,德源一战列阵前夜,他给我留了一封信,求我无论如何都要护你周全。如今你拿自己的命一意孤行,便是叫我失信于慕泽,来日黄泉相见,他怕是要怪我。”

      “慕泽了解你,知你信守承诺,言出必行。可他也了解我,知我心胸狭隘,有仇必报。”叶棠音神色坚决,以不容退怯的口吻宣读着入骨的狷狂,“血海深仇,我要他们百倍奉还!”

      “哪来什么有仇必报,百倍奉还?从来只有冤冤相报,两败俱伤!你告诉我,要做到什么地步才叫百倍奉还?你也拿刀砍了南诏王室所有的脑袋?你杀不光他们,他们便又会找你报仇,如此世世代代杀戮下去,便是所谓的有仇必报,百倍奉还?”不虞震色驳斥道:“你是在以卵击石,你所谓的仇敌不是一个人,一个门派组织,而是一个国家。南诏一统苗疆,而今展势如虹,背后更有大唐王朝为靠,早不是七年前那般贫弱不堪。而你孤军奋战,势单力薄,凭何与之对抗,就凭身残志坚?清醒一点吧,你如今这副外强中干的身骨,勉强做个逍遥自在的镖头有何不好?给自己留条命,莫要再穷折腾了,行吗!”

      “苟延残喘,困度余生,与死何异?赌命相搏,才是我!”叶棠音看着不虞的眼睛,幽幽笑道:“兄长,夺走他们珍爱的东西,与我而言便是——有仇必报,百倍奉还。”

      “他们珍爱的东西……”不虞心头一沉,惊愕地看着她,“你要的不是颠覆,而是掌控,你想……做南诏的王!”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他们可以称霸苗疆,主宰六诏大地,我为何不能?”叶棠音幽沉的眼眸里似有一团炽烈火焰,熊熊燃烧的欲望就像当年焚毁松明楼的烈火。

      “疯了……真是疯了……”望着她的眼睛,不虞有一瞬间恍惚,此刻她浓烈而踌躇的目光,她狂热而笃决的眼神,与当年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我愿以此身为注,赌上生前死后,赌上无望一搏,夺回属于我的荣耀,请兄长助我一臂之力!”叶棠音握紧双拳,一字一顿道:“南诏,我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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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虽已过了卖萌的最佳年纪,但我依旧愿在卖萌之路上撒泼打滚,孜孜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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