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邵珩是没见过这幅画的，她没见过的有很多，却没曾想过会在这种场合见到。

　　“臣妾就说这画在一众名作中也不落下风，瞧瞧，我们的新媳妇看的多入迷，云晟
　　可有福了，妻子貌美温婉不说，连这喜好都能聊到一出去，陛下说说这是不是天作之合？”

　　邵珩听到皇后谈到她时便已经回过神来，皇后此番着实是费了大心思，可邵珩是个心肝不全的，辜负了皇后的美意。

　　吴赫看着邵珩，笑着道，“说说，你在里面看出了什么。”

　　“回娘娘的话，山水景致与对画中每一笔草木的爱意。”邵珩答，“若是有出入望娘娘莫怪。”

　　“哪有出入，本宫也是这般看的，除了对山水，对景中人亦是满满的情愫呢。”吴赫微露贝齿，“啊呀呀，陛下瞧瞧，臣妾与新妇娘俩可是有缘分呢，不亏臣妾为云晟大这般费心劳力的准备礼物，亲上加亲可是大大的好事，东宫太子妃常常同臣妾念叨她有个好妹妹呢，今日见了，何止不虚，简直是要出乎臣妾意料了，这般沉稳淡然的好孩子可上哪里找去？要不是这雾山隐士的真迹难寻，臣妾一定要多找几张赐给八皇子妃，可惜了了。”

　　李昌道，“如何？”

　　“这雾山隐士隐得着实是严实，竟没人知道他是谁的，除了这两幅画作也再无其他流出，就这两张，听说还是他家人拿出来的，至于他家人是谁，臣妾也没能打听出来，好好一个天才横溢的孩子，在陛下的江山盛世里还未走过一遭便这么殁了。”

　　吴赫刚刚说完自昏礼开始未发一言的淑妃冯椒忽然出声，“今日是我儿子大喜的日子，皇后说这些不合适吧，你既言不知雾山隐士半点消息，那又如何知晓他小小年纪便殁了的事？皇后心善是万民之福，可也得分场合！”

　　吴赫忙陪笑道，“淑妃妹妹别介意，既然妹妹不爱听，本宫这便不说了，确实是本宫忘情了，至于这雾山隐士少年早殁的消息自然是下边的人传的，还言这两幅画已成绝笔，珍贵异常，本宫虽贵为皇后，也掏了不少银两呢。”

　　冯椒听得吴赫服软也不为所动，哼笑一声道，“需不需要我赔给你？”

　　“妹妹严重了。”吴赫将画收起，“不过是几幅画罢了，陛下富有四方，不少这些的，里面还有一幅雾山隐士的，一幅祁山的花鸟，一幅景楽的边塞图，一幅至靡的梅花，一幅卞炆的竹子。云晟拿回去同新妇好好欣赏去吧。”

　　抬手将画轴递给侍立的婢子，朝着李昌道，“陛下，臣妾的礼物就这么些了，不知道淑妃妹妹可有相送？”

　　李昌略一回头，冯椒又如刚才一般静坐不动了，他刚想回头时，冯椒忽然抬眼，对上李昌的目光，“刚刚皇后说得对，陛下富有四方，天下都是陛下的，我送什么还不都是用的陛下的银子，拿人钱财做人情，这送与不送又有何区别，云晟既是臣妾儿子，生下他便是给他最大的礼物，至于臣妾儿媳。”冯椒略一迟疑，褪下手上镯子放到婢子手上，“去，给八皇子妃。”

　　婢子捧着镯子递到邵珩面前，邵珩道谢接过，镯子是块好玉，莹润剔透，质地细腻，无一丝杂质，是玉中上品。

　　冯椒目光稍柔，看着邵珩道，“戴上试试合不合手。”

　　“是。”邵珩左手持玉镯，右手手掌微拢，轻轻一穿，镯子便挂在了细白的腕子上，轻轻地晃荡着。

　　冯椒目光微动，似是有些惋惜，她道，“还是太瘦了，这镯子本是一对，姐姐与我各有一只，当年姐姐同你这般大时手腕子要比你圆润些许，镯子戴在她身上竟分不清是镯子更剔透些还是姐姐的手腕子更白嫩些，真真是好看极了，就跟她人一样。我的这个吧，”冯椒自嘲的笑了一声，“怀着云晟最丰腴的时候也撑不起来。还不如你带着合适。好好拿着吧，我身无长物，这是我拥有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邵珩本想出声安慰，冯椒面上却无异色，倒是像说起的不过是无关往事。邵珩的话到了嘴边换了句，“多谢母妃恩赐。母妃过赞了，儿媳哪有母妃容貌昳丽。”

　　邵珩说的是实话，冯椒生的美，面上鲜少有表情像个冰冷的仙子，邵珩见过的人不少，周围的美人亦不少，冯椒不是最美的，却有一种邵珩没见过的气质。就好像她跟所有的一切都是无关的，她的儿子，她的夫君，她的妃位。

　　冯椒面色似乎加柔和了些，带着微微的怅然，“那是你没见过我姐姐，她才是艳动天下的美人。”

　　吴赫蹙眉，“本宫怎么没听过淑妃妹妹谈起过你的姐姐，也没提听说过淑妃妹妹家乡何处，既然妹妹的姐姐这般美貌，何不引荐一番，让陛下与本宫开开眼界？”

　　冯椒面上鲜见的表情也消失了，重又恢复了刚刚的模样，她道，“皇后娘娘要是找得到她，把她带到我身边，我便甘心做你一辈子的好妹妹。”

　　吴赫有些尴尬，“淑妃妹妹，生死聚散是常事。你要看开。”

　　“从我小时候便看开了，皇后勿需多言。”

　　吴赫还想再言语，李昌打断两人的话，“既然你两位母亲都已经送过礼物了，现在轮到朕了，淑妃偏心，可儿子是朕自己的，朕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来，将朕的礼物端上来！”

　　李昌说完，两个宦官弓着腰各举着一个托盘躬身走上前来，柳遮揭开绸布，现出托盘中安静卧着的两串组配，琳琳琅琅，华丽精致却不失白玉本身的温润细腻，含蓄流畅。

　　组配悬于腰上，垂至裾边，佩玉者行走时叩之有声，其声清越，余音绵延，音久不绝，徐徐回荡。此为君子所配，藉以匡之脚下，甫其言行。

　　李昌站起身来，走到李云晟面前拿起左侧的一串组配道，“起来试试。”

　　李云晟依言起身，邵珩也跟着站起来，只见李昌将李云晟身上配着的组配亲自解下来放到托盘里，将手中的那串系到李云晟腰间。所为比常人家父子更为亲密，饶是邵珩仍有些不可思议。

　　场中众人却像是已经习以为常，这般的宠爱，邵珩实在是想不通李昌为何不将皇位也传给李云晟。也许这中间会有许许多多的阻碍，来自后宫的，朝堂各方势力的，甚至是李昌亲子之间的，可要是李昌坚持，所有的事只有一个结果，只是过程会稍稍艰难一些，也仅此而已。说到底，李昌是不愿意付出这点辛苦还是单纯的想在李云晟的身上感受一下普通人家的父子温情，他对李云晟的忌惮又有多少。邵珩垂目思索却不得解，或许这些只有李昌自己能清楚。

　　父亲所说的邵珩自然是明白，不过那该是一般的皇家父子，李昌对李云晟的宠爱早便超出了邵珩的想象。赏赐许多东西是宠，这个上位者都能做到，可李昌不止如此。现在这种情况确实是不寻常了些。或许冯淑妃温驯些会更好点。

　　邵珩正想着，李昌那边已经将组配给李云晟系上了，组配白色为主，掺杂着红色的绳结与玄色的珠管，与李云晟的玄端很是相称。

　　系好后李昌还替李云晟掸了掸衣裳，李云晟神色如常。

　　看着满意了李昌退后一步又打量了一番，“朕的好儿子，这是为父早便为你大婚准备好的，每一块玉都是价值连城，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只有你能配的起它。朕希望你能做个如玉君子，一声顺遂平安。”

　　“谢父亲。”李云晟道

　　李昌笑道，“咱们父子之间哪有那么多繁冗的礼数，为父望你平安，也定会予你康乐，来人，宣旨！”

　　语毕柳遮上前自袖子里取出一幅云锦来徐徐展开高声道，“诏曰：

　　八皇子李云晟深得朕心，值此大喜之日，封李云晟为瑞王，封地为陆郢一带四郡十一州，封地内一切事宜，天子王侯不可插手，全凭瑞王做主，独不可兴兵，朝廷亦不可兴兵。

　　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李云晟接过圣旨，抬头看着李昌，李昌却不再看他，“时间不晚了，朕便不搅扰你们的宝贵时间了，回府去吧，别忘了明日替你妻子亲自系上组配，一起来见为父与你母妃。”

　　说着李昌便出了庙门，皇后说了些吉祥话紧跟其后，冯椒待两人走远才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身侧时忽然出声道，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语调，“李云晟，莫忘了，你姓李，便没什么不可能。”

　　李云晟甚为恭敬的行礼，“儿子明白。”

　　“嗯。”冯椒看了一眼邵珩，邵珩以为她要跟自己说话，最后却只等到了冯椒远去的背影。

　　一场昏礼就这么落幕，邵珩回到八皇子府的时候月已中空，她很累，什么都不想做，可有些事不能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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