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　　与面前这个人，以后大概只有死别能分开他们了。应该不会太早，邵珩想，至少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李云晟想要的。成为应该成为的人。

　　出门的时候赵柯依例将缡别到邵珩衣上，她的指尖消瘦苍白，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好看是好看，却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病态。赵柯的手在邵珩腰际翻飞，打出一个漂亮的结来，在靠的近还未来得及分开的时候，赵柯忽然出声，“你真幸运，逃掉了与薛砚清的爱情。”声音小的只有两人能听清。

　　邵珩低头看她，却见赵柯已经站到一步开外，仍是垂着眉眼一副诺诺惹人怜惜的模样，邵珩却在她的话里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她听到了祝福，剩下的也便无所谓了。

　　可这不该是赵柯。那又如何呢？她现在的日子是她自己选择的，也大概她是被选择的。无论哪个，都没什么区别。左右赵柯还是会困在与昨日无异的生活里，继续小心翼翼着。

　　邵珩永远不会允许自己这样。

　　出庙门的时候，邵珩踩着红毯继续往前，邵正参与赵柯在门内望着邵珩背影，邵珩没有回头，她这回坐上墨车要去的地方是另一个祠堂，盛放着历代皇室灵位的地方。

　　生于此，将来却要逝于斯，邵珩回不了头，也没打算回头。

　　长长的亲迎队伍蛇一样蜿蜒着前进，道旁是通明灯火，万家祝福。邵正参背手而立，静静看着队伍的末尾缓缓走出他的视野，满天的热闹喧嚣带走了他最后一个女儿，也是荆敛最疼爱的女儿。荆敛是个合格的妻子，连她生的孩子都是，独立聪明识大体。尤其是邵珩，跟她很像。荆敛到死该瞒着他的还是一点没能透露。这样不好，邵珩最好稍微听话些。

　　“回去吧。”邵正参望了眼天上繁星开口道。

　　“是。”赵柯与邵炜先后应道。

　　今天的星子很好，悬在天际像是比以往离人更近了些，明亮异常，但在亮也亮不过人间的烛光。

　　太庙在皇宫里，丞相府离得皇宫倒是进，两刻钟的车程邵珩便到了皇宫门口，邵珩在宫门口下了车，今日皇上降旨特许邵珩可由侍从陪同进宫，邵珩踏着红毯一步步笔直向前，裙裾落在毯子上缓缓拖行，尾端遥遥的落在身后。这是她穿过的裾边最长的一件衣裳，尚好今日天晴无雨，湿不到裙裾，踏不了水声。

　　邵珩站在太庙的台阶下停下往上看，台阶共九级，李云晟便在在最高处往下看，这个高度远远看去就像是邵珩匍匐在李云晟的脚下似的，邵珩仰着头颇觉不适，她一向是个喜欢平视的人。

　　随着一声朗笑，邵珩看到又一个走出庙门的人，玉旒遮面，身着冕服，巍巍有顷天下之势，这是当今皇上，李昌。邵珩是第一次见他。

　　邵珩伏地要拜，却听得李昌道，“免礼免礼，朕的好儿媳，快快上前来，让朕看看。”

　　邵珩称“是”，在婢子的搀扶下缓步迈上台阶。

　　在台阶的顶部站定，邵珩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将自己的也递了过去，邵珩被拉着往前，走到李昌面前，李云晟道，“父皇，母后，母妃，这是你们的儿媳。”

　　邵珩抬起头来任人打量，也在看着面前人，趁着她上台阶的功夫，皇后与淑妃也一道出来了，立在李昌身侧的应该是皇后吴赫，稍后一些的大概就是李云晟的母妃冯淑妃了。

　　邵珩想到过以李云晟的得宠程度会不会是皇上以寻常百姓家父亲的名义在婚礼上出面，却没想到，尚未正式开始，李昌便在庙门迎了出来。

　　太子迎娶太子妃时尚未如此，但皇后脸上并无半分不虞，她笑得很得体。

　　“真是个看着舒服的孩子，眉眼大气，堪得起朕的儿媳！”李昌笑道，“吉时已到，先行昏礼再言其他。”

　　“是。”

　　礼乐之声浸润天地，在皇宫内外回响。邵珩跟在后面进了庙门。

　　邵家宗祠便不算小，何况是皇家的，走了二十多步的模样邵珩才随着众人站定，太常卿早便恭候在此，庙内各处也已安置好了各类昏礼用物。邵珩在太常卿的带领下与李云晟却扇洗手同食豚肉，食粟饮汤共咂两酱，最后饮过合卺酒才被带到皇室灵位前伏地跪拜。

　　邵珩听见谨告两字知告庙祝文已毕，至此，她正式成为别人家的妻子，再无回还的余地。

　　“快些起来吧。”李昌坐在左侧榻上招手道，“云晟与邵珩过来，朕有话想跟你们说。”

　　“是。”邵珩虽在李云晟后面趋步上前，跪坐在准备好的垫子上，微微垂着头，由着李昌打量自己。

　　“真好，一年多前云晟就要娶妻娶妻的，这都一年多了都没动静，朕心里急呀，原来朕的儿媳又是丞相的宝贝女儿，早知道朕也便不瞎操心了。”李昌显然是很高兴，就像是一个寻常的父亲般，这会儿一点皇室架子都没有，“你们俩可别忘了当初云晟出宫建府时是怎么说的，朕可等着呐。”

　　“儿臣记得呢，父皇莫急。”李云晟道，“左右现在父皇孙子多得很，不缺儿子这一个，太子府与五皇子府都新添了小皇孙，父皇急得话把他们召进宫来瞧瞧也好啊。”

　　“欸，他们这都多少了，再说了，也不是你呀。”李昌回头，他右侧跪坐的是冯淑妃，冯淑妃低眉顺目的坐着，似乎现在的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李昌转了个头又看向皇后，这才又笑了，“皇后，你说给两位新人什么赏赐才好，你准备的也该拿出来了。”

　　吴赫眼睛眯着很是和善，她道，“自然自然，大件的那些臣妾早便着人同陛下的一起送到八皇子府去了，臣妾这里还余了份能讨新人欢喜的，准备当面送给两位新人呢。”

　　说着抬了抬手，一手持托盘的婢子垂首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恭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八皇子殿下，八皇子妃娘娘，请过目。”

　　“红绸下遮的是何物，这般隆重。”李昌看着满满一托盘的东西道，“且叫人掀开瞧瞧。”

　　“是。李方，去揭开绸布。”吴赫吩咐后，面朝着李昌又道，“送人东西自然是要投其所好，臣妾早便听闻云晟颇是醉心丹青墨卷，为了准备这些东西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陛下可是得好好夸夸臣妾。”

　　李昌笑道，“那也得先看看再说。”

　　接过常侍柳遮呈递上来卷轴，李昌缓缓展开，上面是幅人物画，美人立花间，聘聘婷婷，回眸浅笑，有如天香国色，看到下面的落款，俨然正是鼎鼎大名的前朝宫廷画师客墨作品。

　　“是客墨未面世的作品？”李昌合上画轴，“宫里也没这幅的临摹，皇后有心了。”

　　“别先急着夸臣妾呀，后面还有呢。”吴赫眼睛微眯，浅浅笑着，“别举着了，放这吧。”

　　“是。”婢女膝行至案旁轻轻将托盘放下，托盘里竟还堆叠着数卷画轴，托盘沿子高，方才几人竟没看见。

　　吴赫自托盘里拿起一幅来打开呈到李昌面前，“陛下请看，这是北延白原画的冼绛河，那会儿的冼绛河可跟今日不同啦，自北延到我大绥几百年间几经改道分流哪还有当年雄浑的气势，瞧瞧这画上，河里的水奔腾像是要将河堤冲塌河水尽相流出画外似的，仿佛有永恒的生命力。”

　　“是有这么点意思。”李昌道，“朕看历代对白原的说法都是个文弱的书生，还是貌似好女出入不脏履的贵公子，胸中能有这般气魄也着实出乎人意料。”

　　吴赫自顾卷上画轴又抽出一幅，“这幅是前朝民间山水画师王期的作品，看这画上，多美的山，多美的水，多美的天地，能让人看了止不住赞美万物造化感叹上天恩赐的可着实是不太多了，他对山水的爱全然浸润在画里，臣妾这等俗人也便能在碌碌人生里藉此风雅一回了。”

　　李昌顺着吴赫的手接过卷轴，“确是如此，美不胜收犹如是也，可叹如今不为功名世俗所累的人凤毛麟角不为过，有道是帝王家最是尊贵，却也是一茬接一茬的，一个姓的补一个姓的，从不曾断过。可这秉持赤子之心的，当真是世间难寻。”

　　“陛下说什么呢，我大绥千秋万代绵延不绝，陛下寿如东海康健万年。”吴赫嗔道，随即又笑，“不过说起这秉持赤子之心的，臣妾这回搜罗鲜少问世的画作时一时有些困难，毕竟时间急了些，名画又大多珍贵藏家怎么也不肯露面，臣妾总不能去抢不是。”

　　“皇后就算是抢也用不了自己亲自来啊。”李昌笑道。

　　“陛下尽取笑臣妾。”吴赫娇笑，“本来臣妾想着，云晟齿序为八，最好是凑出八幅出来，没想到臣妾实在是无用的紧，勉勉强强凑了六幅便无以为继，无奈之下安慰自己以六作数也能讨个好彩头，再送些琴书墨砚此类或可堪堪补过，却还是心有不甘，因着这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首次大婚，臣妾这做母亲的可不敢稍稍怠慢，陛下说这事最后怎么着了？

　　李昌顺着话头道，“哦，有何好事，说来听听。”

　　“自然是有好事的。”吴赫面上尽是喜色，她道，“幸好啊此时有人向臣妾进言，雾山隐士的画作可与诸名士比肩，虽不曾在市上有名姓但水平不逊于许多的大画师，尤其是画中所露出的一颗赤子之心实在是少有，臣妾赶紧让人多寻几幅来，让臣妾好好挑挑，没想到找来找去也只寻到两幅，幸好也算是补了八数的漏了，陛下要不要亲自看看他的画如何？”

　　“自然要瞧瞧！”

　　吴赫闻此面上笑意更浓，拽袖露出纤细素手在剩下的画轴里挑出一幅较新的来，双手打开，“陛下您请看，云晟和八皇子妃也都过来看看，淑妃要不要也瞧瞧？”

　　邵珩抬目望去，画中天高云阔，近有飞鸟啼鸣，老树分叉，远处山影淡淡，似云遮雾绕，影影绰绰的山中小亭里似有一人影，由近及远，是一幅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动的好景致。画里的一草一木似乎淌着浓郁的欢喜，汇聚在氤氤氲氲的人影身上。

　　天地辽远，处处好水，可这里是苍吻山。画中人影是男是女尤难辨得真切，但邵珩清楚，那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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