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肃亲王叛乱一事令百官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居然重提轻放，皇上自己决定了全部，连削号夺爵都没有，肃亲王到死都是肃亲王，甚至葬入了皇陵。

　　举国上下都说皇上仁慈无双，也有些明白人从里面再一次看到了他们这位皇上的手段。

　　说到底，肃亲王叛乱是大事，等这事在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渐渐消失的时候已经又到了冬季。

　　孟典姝从殿外端着盅汤进来，香再接过来对着她道，“你先去烤烤，身上有热乎气了过去给娘娘捶捶腿。”

　　“是。”孟典姝躬身退进侧殿，香再将汤放到邵珩面前，“娘娘，这是典姝说最近刚做出来的花样，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典姝一向手巧。”香再掀开盖子，邵珩瞥了一眼，道，“这颜色真好看。”

　　一股热气氤氤氲氲的弥漫在邵珩面前，香再曳着长袖拿着勺子来回搅着，“娘娘，太后娘娘出宫去了。”

　　“母后？”邵珩微讶，“她这几年一直在静心殿，连门都不出，这次是要去哪。”

　　“奴婢也不知晓。”香再道，“是刚刚柳常侍派人来找娘娘，说太后娘娘只叫了两个贴身侍候的跟着就出了宫，请求娘娘派些暗卫跟着，奴婢怕告知娘娘后会来不及，便先叫人暗地里跟着了，以防出了什么事。”

　　邵珩稍微回忆了一下，“你是说柳遮柳常侍。”

　　“正是这位大人。”香再看着热气弱了不少，将勺子递给邵珩，“娘娘您尝尝。”

　　邵珩接过勺子听香再继续道，“柳常侍似乎还在命人看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此次出宫一个护卫都不肯带，乘的马车也是辆在普通不过的，还穿了件寻常人家的衣裳，柳常侍劝说无果才来找了奴婢。”

　　“他为何不找陛下？”

　　“奴婢不清楚，。”

　　邵珩略略思忱，“难道柳遮对陛下有所不满不成？”

　　“应该不会，当年先皇宠爱陛下，柳常侍又忠心耿耿，岂会对陛下有不满之处，他大概是觉得此事求娘娘与陛下都一样，陛下成日里忙的不可开交不想他为太后娘娘的事伤神了吧，况且后宫中事，本该就应由娘娘做主，因此才来告知娘娘而非陛下。”

　　“算了，他怎么想的也不重要。”邵珩叮嘱香再，“以后再有这种事注意不要搅扰了母后。”

　　“奴婢记下了。”香再道，“奴婢虽不敢擅自揣测太后娘娘行踪，想来亦不过她年幼时的家，再多加上一些玩乐过得地方，还有闵家的祖坟。关于这祖坟，奴婢在想，要不要干脆给太后娘娘个消息。”

　　“味道可以。”邵珩用了一勺颇为赞许，她看着盅内的汤道，“这是母后那一辈的事，我这做小辈的不好参与，况且这干涉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被母妃记恨知而不报，至于母妃自己的缘分，那便与我们无关了。”

　　“奴婢明白了。”

　　“说到柳遮，当年父皇薨前，召集百官的时候，是不是他在场来着？”

　　“当年的事，奴婢不清楚，娘娘可以问一下陛下。”

　　“算了，有空我问问吧。”邵珩转了话头道，“上次父亲来信说，给我哥找了个妾室，过几日过门，你去库里看看送点东西过去，挑些好的。”

　　“是。”

　　香再躬身退下，烤过火的孟典姝上了前来，靠在邵珩身边动作轻缓的给她捏着腿。

　　“典姝。”

　　“奴婢在。”

　　“汤做得不错。”

　　“谢娘娘夸奖。”

　　邵珩放下勺子，倚在隐囊上看着孟典姝，半晌才道，“你很聪明，近来却藏拙了，为何。”

　　孟典姝轻声道，“奴婢以为娘娘不喜欢。”

　　“不喜欢你过于聪明么？”邵珩笑了声，“这倒真不会，只不过你与香再这几个跟了我好几年的到底有所不同。”

　　“奴婢明白。”孟典姝不卑不亢的继续道，“所以奴婢只要为娘娘做喜欢吃的，平日里帮娘娘捏捏身子解解乏便知足了。”

　　“你甘心么。”邵珩道，“就算是当初要留在宫里服侍我，也是打着用上你的聪明脑子的念头吧。”

　　“奴婢确实想过为娘娘解忧。”孟典姝捏着邵珩的脚踝道，“不过如今这样，奴婢确实是愿意的。奴婢曾发誓将此生献予娘娘以作报答，便永远不会对娘娘的决定有半分的质疑，遑论不甘心一说。”

　　“提起头来。”

　　“是。”

　　孟典姝的目光与邵珩对上，邵珩盯着她看了半晌，孟典姝不躲不避，神色从容，直到邵珩收回目光，她才又垂下头安安静静的给邵珩捶腿。

　　邵珩不在说话，孟典姝给邵珩捏完腿又要给邵珩捏肩膀，她跪坐起来，换下邵珩手里的暖炉，绕道邵珩身后。

　　“进来后宫是越发的热闹了。”邵珩微微闭着眼睛道，“当初那几个婕妤不消停不说，还有个性子强硬的林贵妃，这些事我不太想管，但又不能不管，便寻思着立个女官，思来想去没太有合适的。”

　　邵珩顿了顿，睁开了眼睛，“你呢，你想不想去当这个女官？”

　　“娘娘如果需要奴婢去做这个，奴婢自然是愿意的。”

　　“好。”邵珩道，“明日我便叫人宣道旨，省的别人不服你，再不服，你就自己想法子吧，压不压的住人就看你的了。小事由着她们，注意分寸。”

　　“奴婢记下了。”

　　“算来你性子沉稳，人又聪明，我才想着让你去做这个。如果真压不住了，我会出来管管，你放心，不会让她们一个个的记恨到你头上。”

　　孟典姝道，“谢娘娘关心，不过奴婢也不怕各位宫里的娘娘，但有一事想问，娘娘请恕罪。”

　　“说吧。”

　　“奴婢还是娘娘宫里的人么？”

　　“没事的时候你可以随时回来，你的位置还是你的。”

　　“谢娘娘。”孟典姝笑了笑，“奴婢一定会努力让各位娘娘和谐相处的。”

　　“我给你一部分考核的权利。”邵珩抬了抬腰，换了个姿势，“如此的话，你的话也能有人听，平日里不至于太难过。至于升哪个的位子，你都能说说。”

　　“嗯。”

　　“对了，许婕妤你要好好照看着她点，听说吹个风都能躺上一个多月，入宫来这些日子基本就从没活络起来过，可别出了什么事。”

　　“奴婢一定会的。”

　　“还有，帮着点秦婕妤。”

　　孟典姝神色微动，却又默不作声的应下，“是。”

　　要说这秦婕妤名叫秦韶音，父亲是秦将军，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许婕妤亦是出自将军府，大翊的将军大大小小的足有十多个，秦将军与许将军恰好又都是三品的武将，在这后宫中算不上顶尖，不说别的，就连从一品的林御史独女林贵妃也在宫里，更不用说皇后与邵婕妤的父亲是那一品的丞相了。

　　出身确实不算顶尖，但秦韶音却跟婕妤中背景最强劲的邵婕妤结了梁子，两人性子不对付，起初还是秦韶音看不上邵婕妤，后来也不知两人怎么就掐了几架，前几日有刚闹了一场，邵鸢气还没消，连邵珩这都还没来过。

　　邵鸢在性子强硬的秦韶音那吃了不少苦头，可邵鸢在邵珩这提都没提过。

　　邵珩却早就知道了。

　　不止知道，还放任两人的矛盾，甚至站在了秦韶音那边。

　　孟典姝心里有数，该如何做她也会掂量好的，毕竟与此同时，邵珩依旧是邵鸢的姐姐，而邵丞相，是邵鸢的亲生父亲。

　　秦韶音不能输，而邵鸢也不能赢。

　　冯椒在石桌旁安静的坐着，她看着前面已经干涸的池塘，想起来很多年前这里的模样。

　　她那时候年纪小，整日里就跟在姐姐身后，像个叽叽喳喳的小尾巴，这池塘当年也被精心打理过，一到了夏季，池塘里便摇曳着清雅的莲花，粉的白的都有，十分好看，她会缠着姐姐给她摘一朵，旁人摘还不行，就要姐姐手里的，小小的冯椒喜欢捧着这朵莲花听姐姐唱采莲曲。这么多年过去，冯椒还记得这曲子的词，记得唱曲时候的姐姐。

　　她那时候尚不识得几个字，只知道姐姐好看，后来才知道有个词叫倾国倾城。

　　冯椒就这么一直盯着池塘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盯得累了才站起身来，走到池塘边掐了一只已经干枯的草，随意的摆弄着，干草的叶子簌簌的往下落，冯椒觉得无趣，她扔了干草，转身出了这处院子。

　　冯椒杂草丛生得断壁残桓中随意走着，最后竟摸进了小时候很少进入过的地方。

　　这处稍微大点的院子里有闵家的祠堂，冯椒只记得在过年的时候全家会一起到此处叩拜，可平日里确实锁的严严实实的，谁都不让进，而如今这大门早便摇摇欲坠，门上的锁也已消失不见了，这正常的很，抄家的时候哪里会允许有不容涉足的地方呢。

　　冯椒走了进去，院子里同别处一样也都铺着方形青砖，枯黄的长草从砖缝里探出一大截，延伸到各处，一副怎么都不肯倒的模样，冯椒看了眼听闻闵家先祖安息的地方，毫无敬畏之心的进了祠堂的门。

　　不同于冯椒想的闵家祖宗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的模样，这里面竟然颇为整洁的供着三排排位，这屋子虽也落了灰却远远不如其他处严重，冯椒伸出手指来在离她最近的排位上伸手一抹，仅有一道浅淡的灰印子。

　　有人来过。她目光低垂的盯着指尖看，掏出帕子一根一根的擦着手指，漫不经心的想。可是，会是谁呢？

　　是李昌的人，还是她的儿子，亦或是她那个脑瓜聪明的儿媳妇。

　　除了这几个人，没有人在将近三十年后还记得曾经京城有个风光一时的闵家。

　　不过，这也不重要。冯椒随意的将帕子扔在地上，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排位，面上的表情却无一丝的敬畏。

　　冯椒目光落在排位上，这些排位却没有一个能进得了她的眼，就在她准备转身的时候却看见她正前方的牌位上，赫然正写着父灵故显考闵氏府君施明之位。冯椒的眼睛缓缓睁大，她不敢置信的看向它旁边的排位，竟真的是母亲的排位。

　　这是闵家的祠堂，出现父母的牌位当属正常，可这父灵，母灵之称，却只有她与姐姐有写的资格。可她从来没有写过这些排位，那么，就只能是她的姐姐亲自做的。

　　这里确实来了人，为什么不能是姐姐呢？一定是她！

　　一瞬间，冯椒的目光由惊讶转为欣喜，她真心实意的朝着祖宗的排位行了个礼，连喊三声姐姐，却无人应答。她慌慌张张地跑出祠堂，一边跑一边四处查看，一路喊着姐姐跑遍了闵家所有的屋子。

　　没有人，一个都没有，冯椒粗声喘着气，站在最后一件屋子里来回打量，“姐姐，是你吗，姐姐，我回来了，我来见你了姐姐，你出来呀。”

　　冯椒的声音几乎带了一些委屈，有些像找不到大人的小孩子，当她又一遍的翻过了整个闵家，看过了每个角落，才死了心。姐姐她不在这，这里所有的地方都是许久不住人的模样。

　　冯椒的眼睛通红，可她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李昌说你死了，姐姐，可你真的死了么。

　　我还活着呀，为什么只有我自己还活着。

　　冯椒失魂落魄的走出了院子，外面不远处是一处凉亭，凉亭上的栏杆缠绕着杂草，她盯着看了许久，仿佛又见到了盈盈夏日，一家四口在此处乘凉的景象。那时候的父亲还不曾贪婪成性，母亲也还没有整日与与贵妇们交游常常不在家，而姐姐，将她揽在怀里温声细语的给她讲书上的故事。父亲母亲在一旁笑的开心，冯椒也跟着笑。

　　这么久远的时光，也曾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怎么现在就找不到他们了呢。后来冯椒一直想去找姐姐，她其实自己都不清楚，要找的是姐姐这个人还是曾经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

　　天都要黑透时，冯椒才走出了闵家这处荒芜的院子，天黑了，又冷，除了皇宫她已经不知道能去哪里。

　　姐姐，究竟还活着吗？冯椒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大门，抬步朝马车走去。

　　日子还长着呢，她总会知道的。明日她会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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