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怎么，你难道还想让我姐姐经历过的事在我绥朝重新上演一次不成？”冯椒轻舒口气冷静下来，“绥朝是时候起来了，都这么久了，忍了这么久了，安静了这么久了，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不是吗？疆域与尊严，都是属于我绥朝的，亲人与爱人，也都该是我绥朝的亲人与爱人，不该是他庸庸小国的！”

　　“是，你说的都是。”李昌笑了一声，“朕何尝不知，可这种事不该作为儿戏！”

　　“你是觉得我儿子会将拿回绥朝尊严的事作为儿戏？”冯椒冷笑一声，“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居然还没认清我这个儿子，你这一生，从来没有认清过任何人！”

　　“随你怎么说吧。”李昌又重重的咳了一声，冯椒冷静的给他拭去嘴角的血，李昌似乎有些无奈，“你怎么才能放弃？”

　　“你死了我都不会放弃！”

　　“那要是你姐姐死了呢，闵淑，她死了呢？”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我姐姐她……”冯椒想说闵淑还年轻，是正当年轻的十七八岁，话要出口的时候，才意识到，她自己都已经三十多了。

　　李昌用尽全身的力气撑了撑身子，贴近冯椒几不可闻的道，“冯椒，闵淑她死了，你放弃吧。”

　　李昌声音很轻，冯椒却像是骤然遭受了晴天霹雳，她抖着身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昌，“你说什么？”

　　李昌落回原处，看着冯椒的脸，他小声却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闵淑死了。”

　　“你胡说！”

　　“那你就觉得我是在胡说吧。”李昌似乎是有些无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做什么都没用了。”

　　“你突然跟说这些是想做什么？”冯椒红着眼睛怒视李昌。

　　李昌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劝道，“原来你也是会哭的，别哭了，闵淑也不愿意看到的。”

　　“你还想管我这些！”冯椒站起身来，径直朝外走去，再没回头。

　　“去，宣瑞王进宫！”

　　“娘娘，这……”

　　冯椒冷笑一声，不怒自威，“怎么，你有异议？”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娘娘请恕罪！”

　　“瑞王来了之后，先让他去见我！”

　　一众宫女宦官伏地应是，嗓子里透出了两分惧意。这个淑妃娘娘，宫里没人摸得透，可说她一手遮天不为过，陛下重病的这么多天，她假借陛下的名义挡住了所有人，除了她，连皇后都不允许靠近此处。此刻，纵是心里明白也没人敢冲撞她一丝一毫，因为这所有的一切柳常侍都知道，陛下他，自然也知道，他是默许的。

　　冯椒没去管还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们，她随意进了一间屋子，没让任何人靠近。

　　关上门她神经质的在屋里转来转去，脸上的眼泪顺着下颌一直往下流，止不住似的，她的表情却不是完全的悲伤，似乎还带了两分如释重负，过了半刻钟的功夫，冯椒转身找了个矮榻坐下，若无其事的掏出帕子来擦了擦眼角，将脸上的泪痕也一并的擦干净。

　　冯椒漫不经心的收起帕子来冷笑一声，“我姐姐死了怎么了，这仇结的更大了，害我姐妹二十多年的生离后又一朝成为死别，格夙，我定让你全国上下血偿此债！”

　　冯椒完全的平静下来，甚至眼角的红也不见了，脸色可以说得上有些苍白，这几日她没怎么过来却也让皇后没能靠近崇明殿，李昌自己的寝殿，亦是历来皇帝的寝殿。

　　她没给宫外的李云晟送信，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儿子就算没这点消息也能猜到宫里的局势，做好该做的事。

　　这一点真是像她。说李昌永远识人不明真是一点没错，起初的一点点愧疚让他一叶障目，再也看不清人心何在。

　　只是没想到，李昌竟能松了口。他还是太过于心软了。冯椒忽然又想起李昌躺在床上似乎很快便要死去的模样，眼睛似乎有些疼，她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等了会儿，等到眼睛的不适感消去。

　　门前敲门声响起，李云晟来了。

　　“儿子见过母妃。”李云晟将门关上走到冯椒面前施了一礼。

　　“过来坐。”

　　“是。”

　　“父皇他……”

　　“你急什么，叫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冯椒随手拿了个摆件在手里玩着，这是她平时都不会有的动作，只不过连李云晟都不知道。

　　“你父皇松口了？”

　　“什么？”

　　“听不懂吗？”冯椒抬起头来盯着李云晟，“我说李昌刚才松口了，接下来看你的了，只要你做的得体，他会让你做下一个皇上的。”

　　“母妃，发生了何事？”

　　“他想劝我放弃寻找姐姐，竟然脑子一时昏到连我姐姐的死讯都告诉我了，看得出来，他想松口，只是怕我利用你复仇而已，真是。”冯椒冷笑一声，“天真的帝王啊，活了这么长时间，偏偏看不清离他最近的人是怎样的人。”

　　“你的出生完全是个意外，我本不想生下你，我想去找我姐姐，可谁知竟怀了你，我那会儿还小，一点事都不懂，简直要恨死李昌了，怎么可能想生下你。”冯椒打量着李云晟，“可转眼间你已经这么大了，真是不容易。你能出生，还长这么大跟我没多少关系，都是你父皇给你的恩德，我自你在我腹中时便在利用你了，要与李昌永不相见，要你入学，要你出现在李昌视野中，让你去做这夺嫡之争，让你君临天下为我复仇。除了生下你，我什么都没给你做过，记住，你的父皇这一生永远是你的父皇，他最爱你，既然他已经松口，接下来的事你若是还弄砸了，你就不配做大绥的皇帝！”

　　“是，母妃，日子会让母妃满意。”李云晟看着冯椒，“父亲他，还好么？”

　　“好？怎么会好。命吊了好几天了，宫里的太医们是回天乏术了，就是没声张而已。不过这一时半刻的没什么大事。”冯椒轻叹了口气，“李昌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对着我太过于心软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就能如此的纵容我，我又岂会放弃机会？”

　　“母妃的姐姐到底是谁，您想如何复仇，能否告知儿子一声？”

　　“是谁？你真的关心么，儿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仅仅是想问后一句。”冯椒冷笑道，“放心，灭了格夙而已，不会让你做明主不可为之事的。记住，李昌他是你软口请求便能满足你的父亲，是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人。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和我，我怀上你这件小事比起他对我的纵容根本算不了什么，何况本来就是他救了我的命，而对你，是身为一个帝王全然的恩赐，明白吗。”

　　“儿子明白。”

　　“李昌这一生对我来说做错的仅仅是姐姐这件事上，身为一个要成为帝王的人，其实算不了什么大事，可他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姐姐，那我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冯椒歇了口气，似乎是有些疲累的模样，“我与他算是互相成为对方的囚笼，他让我困在这深宫，不让我去找姐姐，我发狠示弱也都走不出去，我呢，就让他困在对姐姐的愧疚里，对你的父子情上，想尽办法让他也走不出去，这样我才能拿到我想要的。这是作为一个帝王最大的错处，而你将来，无论如何不可以如此的优柔寡断。”

　　“母妃放心，儿子不会的。”李云晟看着冯椒面无表情的脸，忽然便道，“母亲，您有没有想过，或许父亲不单单是因为对姨母愧疚，可能还因为，他喜欢您，所以才事事让着您。”

　　“喜欢我？有我姐姐这么好的人在，怎么会有人喜欢我，我这么坏。”冯椒闭了闭眼，“行了，去见你父皇吧，拿到你应该拿到的东西，再来见我。”

　　“是，儿子告退。”李云晟正欲起身时，冯椒忽然又叫住他，“你过来。”

　　“母妃，何事？”李云晟依言上前，冯椒从袖子里掏出块玉佩来随手扔到李云晟手里，她冷冷道，“这东西曾给了我几年的安宁，也让你我母子走出了门，现在你拿着，若是你父皇犹豫便将这个塞给他。”

　　“好。”李云晟点了点头，他没问这是什么，冯椒是不可能告诉他的，冯椒只说自己想说的话，做想做的事，从来不会顾及旁人。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能看得出是块好玉，但也只是曾经，半掌大小的玉佩上斑驳满布，不像普通的玉佩那样圆润光滑，手里的这块似乎早就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毫无疑问，它从来没被认真的对待过，像是经历了很多不该属于身为一枚玉佩该经受的风吹雨打一般。

　　李云晟回握玉佩，转身向外走，门即将被打开时他忽然说了一声，“母妃，您与父皇此前的种种，是真的没有看透还是不愿意看透，只有您自己才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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