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邵霁将信收入木盒，落上锁。

　　“放起来吧。”邵霁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的发问，“宴引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都照娘娘的吩咐准备的差不多了，娘娘要不要前去看看？”

　　“不必了，左右现在谁也挑不出错来。”邵霁轻声叹了口气，连日的操劳让她的身子有些发虚，静静坐了会儿，等着眼前的白光消失，她才又道，“扶我起来，去看看蓁儿，这段日子没顾上他，小小年纪的委屈他了。”

　　“是。”两个婢子上前轻轻搀住邵霁，给她整了整裙裾。

　　“行了，走吧。”邵霁走出房门才又问道，“最近蓁儿顺儿的功课如何？”

　　“好着呢。”绿衣婢子喜滋滋的答，“乳母与贴身侍候的婢子都跟奴婢说，两位小公子越来越聪明，师傅们可是常常夸赞，都说跟世子爷当年不相上下，一个劲儿说有太子爷之风呢。”

　　“有太子爷之风？呵。”邵霁垂目笑道，“你听他们这些呢，什么是真心话什么事奉承阿谀你还分不出来么？”

　　邵霁人一向温和，她此番话像是训人又像是平日里的家常，绿衣婢子听她这么一言却立刻正色道，“娘娘放心，奴婢不止听下边的人说话，也看了公子们课业，公子们确实非常认真。”

　　邵霁拍拍婢子搭在她身上的手，“嗯，这就好。至于世子那边。”她语气一转似乎是有些调侃的道，“他托你求情啦？”

　　绿衣婢子目光有些闪烁，犹豫道，“回娘娘的话，奴婢……”

　　邵霁目光随意的瞥向廊下似乎是要开到生命最后的花，叶子仍是绿色，却不再鲜活，像是掺了墨汁，浓的像是在叶尖子上滴下来，花也只剩了稀稀落落的几朵，好好地红艳艳的颜色像是被前几日的秋雨冲刷掉了，这才刚刚进入秋季，这花便已经现了暮色。

　　邵霁收回目光，依旧温柔地道，“本宫没想怪你，你虽比他大不了几岁却也算是看着他一起长大的，有这个情谊正常，他今儿托你来说情本宫也早便预料到了。你看你，回个话还非得将你的世子爷带出来，像他当年有哪些可以为榜样的地方，跟他一样喜欢与人吹牛斗狠不成？”

　　绿衣婢子有些惊惶，冷汗涔涔的道，“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娘娘恕罪！”

　　“哪里要说怪你啦。”邵霁道，“他这段日子奉承话听多了，身为一个堂堂太子府世子，陛下的孙儿，就这么被两句话吹到了天上，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前段日子他们办的那个所谓的名士宴，请的无非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只会吹捧他的人，将来对他有何益处呢，最重要的是，当时宴会上的那些话，莫说他父亲现在仅仅是太子爷，就算是更进一步，也是会招人祸端的。”

　　“待会你吩咐人把下面的那些花给拔了，看着不喜庆。”邵霁随手一指忽然就转了话头。

　　绿衣婢子忙到，“是。”

　　邵霁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绿衣婢子，颇是有些语重心长，“还有啊，你瞧瞧，太子爷如今的局面来得容易么，出生也是世子，后来父皇临位，他也便做了太子，虽一直身居高位，这二十多年的功夫还不是明争暗夺的，你家的世子将来的十几甚至二十几年至多不过是他父亲如今的位置，甚至比现在还会艰难，毕竟，母后亲生仅太子爷一人而已，本宫生了可不止他一个。”

　　绿衣婢子面色更白，她竭力克制着身子的抖动轻声询问，“娘娘说这些，是想……”

　　“此后别跟着本宫了，去世子那里吧。”

　　绿衣婢子慌忙跪地，几乎有些声泪俱下，她道，“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宽宥了奴婢这回吧，奴婢再也不跟太子爷说话了，求娘娘了，奴婢还想继续侍候娘娘！”

　　“起来。”邵霁连命令都是温温柔柔的，像是不知道怎么生气似的，绿衣婢子却不敢怠慢，当即便站起身来，邵霁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来递给她，“擦擦。”

　　“是。”绿衣婢子接过后认真的抹了抹脸，垂着头身子微微发着抖。

　　“你说你怕的什么呀，本宫会吃人不成，还是你的世子爷会吃人？”

　　“都不是，奴婢就是舍不得娘娘。”

　　邵霁笑道，“得了吧，留着话哄你的世子爷去吧，别哭了，抬起头让本宫再看看。”

　　绿衣婢子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的抬起头来，婢子将近二十，二八已过却仍是鲜嫩如花的模样，加之刚刚哭过，眼角微红，双目含泪，别是一般我见犹怜的模样，邵霁满意的点点头，“就让毅儿纳了你做个通房吧，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人事你多教教他。本宫的三妹婿在他这个时候都能在朝堂上搅弄风云了，他就算是比不上，该怎么做也该明白一些。”

　　绿衣婢子惊呼，“娘娘！”

　　“行了，别说了。”邵霁瞥她一眼制止她接下来的话，“别忘了着人将花拔了换些这个时节也能开的好看的，做完这个你就自己去世子府上吧，记得多提点毅儿，有什么事也跟本宫说说。”

　　绿衣婢子知道邵霁的话已经不能收回，垂首应道，“是，谨遵娘娘的话，奴婢祝娘娘万福康乐。”

　　“嗯，咱们走吧。”

　　邵霁朝另一个贴身婢子说道，没多大会儿，绿衣婢子看着面前排成两列的普通婢子缓缓经过她面前逶迤在曲折的走廊里，不见了踪迹。

　　太子最近春风得意，东宫外官不能随意进出，但也是一副来往如织的模样，外官们入宫不怎么方便，他们的家人却可以，虽说这东宫也并非禁止外人进出，只是要避些嫌，毕竟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总不能太放肆，这些束缚自然是满足不了急于表白自己剖露心迹的诸大臣们的，邵霁身为李云治的正妃，自然是给了其中一部分可以登堂入室的命妇们一个机会。

　　女人家的，做些游园赏花的雅事，似乎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的太子妃还是个善解人意，待人温和的好脾性，命妇们在周到的款待下更是流连忘返。

　　“辛苦你了。”李云治上前给邵霁披了件外衫，趴伏在案上小憩的邵霁听见脚步声便已经醒了过来，李云治上前她才抬起头来，“殿下回来了。”

　　“嗯，累的话回去休息便可，不用总是等着孤。”李云治握住邵霁的手，“你看，手都是凉的。”

　　说完他扭头看着侍立在一旁的婢子，沉声喝道，“不知道给娘娘披件衣服么，这点眼力界儿都没有，你们几个都下去领板子去吧！”

　　“行了。”邵霁坐直身子拖着嗓子道，“是臣妾刚刚嫌热的才没披衣裳的，你这下好怪罪人的毛病可得好好改改。”

　　说完邵霁瞥了几个瑟瑟发抖的婢子一眼，“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多谢娘娘。”

　　李云治看着婢子们鱼贯而出，有些无奈道，“你总是这么心软。”

　　“不是臣妾心软，这种小事没必要如此当真。”邵霁笑了笑，“在外面吃过了么？”

　　“吃过了。”李云治将邵霁搀了起来，“不过还能再陪你吃一些，把蓁儿顺儿也叫过来吧。”

　　“顺儿过不来了。”邵霁站起身来抚了抚裙裾，“他功课不好，我让他多看会书，明个儿背给我听。”

　　“行，随你。”李云治道，“走吧。”

　　“父皇这次吩咐的事办得如何？”

　　“父皇说好。”李云治牵着邵霁朝门口走，“不过这几个月来，孤无论做什么只要没大错，父皇都说好。”

　　“父皇看来是很中意殿下了。”

　　李云治笑着道，“自然，你的夫君一直如此好。”

　　“不可掉以轻心呀。”邵霁抬头看了眼挂在半空的月牙，弯弯的一缕，像是缠了棉絮的铜线，随意的洒出光来，并不明亮却十分的好看，秀气的紧，邵霁收回目光继续道，“莫说八皇子不会甘心，就算是他认了命，臣妾的小妹也断不是能轻易放弃的人。”

　　“八皇子妃？”

　　“是。”邵霁提裾跨出门槛，“当初嫁给殿下时三妹还小，不过是个刚学会依依学语的小娃娃，由此，臣妾与三妹也一直不怎么亲厚，不过总归是自家姐妹，比起外人总还是了解些的。臣妾这三姐妹里，最聪明且跟父亲最像的是小妹，她性子跟母亲也有些相像，自然，像的是是后来的母亲。在我们三个里母亲也最疼爱她，我小时候，母亲脾气性子算是颇有些急躁的，偶尔的也会有些任性之举，自然，这是跟母亲以后相比，或许在外人眼中，母亲一直是个冷冷淡淡高高在上的人，不过我却知道其实不是的。”

　　李云治回头看着邵霁，“怎么想起来忽然提到岳母身上了？”

　　“你听我说完呀。”邵霁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母亲心高气傲，父亲也是如此，甚至有两分才子风流，久而久之，母亲变更冷淡了，她后来深入简出，几乎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臣妾的小妹，据臣妾所知，母妃应当是有些东西的，母亲的东西父亲不会去动，二妹性子有些偏激，虽面上温温和和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不算是个好相与的，母亲对她的喜爱与臣妾也不想上下，都远远及不上小妹，如此，不出所料的话，这些东西一定是在小妹手中。”

　　李云治疑道，“是什么东西，还需得爱妃特地拿出来说上一说？”

　　“是什么……”邵霁顿了顿轻声笑到，“臣妾也不清楚，应该是些不错的筹码。殿下就当臣妾多疑了吧，你平日里多加注意就好。”

　　“好。”李云治挽着邵霁转过一个弯，继续朝前走。

　　邵霁的目光恰好落在廊下的一个灯笼上，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母亲的模样来，也浮现出母亲亲手将令牌送到小妹手里的情景。当时门半掩着，除了小妹与垂危的母亲，所有的人都在门外，可这一幕还是让邵霁看见了。邵霁知道那是什么，可邵霁不能告诉李云治，她手上没证据不说，万一要是出了差错，令现在的局面逆转，邵霁不知道自己与李云治该何去何从。

　　她是做母亲的人，看得出父皇最爱的人依旧是八皇子，现在这样，已经足够好了，超出她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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