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邵珩听了李云晟略带调侃的话才想起李云晟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伤感的人，至少邵珩从没见过，刚刚所述大概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虽然这个事实很有可能是李云晟曾经经历过的，在只有两个人的宫殿里，不见一个外人的又不受母亲喜爱的李云晟小时候或许切切实实得感受过孤独，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李云晟，不是现在的。

　　邵珩觉得自己需要调整一下心态，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或许是从来了郢都后，她竟偶尔会有一两分相依为命的错觉在，就好像他们现在有多艰难似的。现在这种情绪再次影响了她的判断，竟将李云晟的分析误以为是他对童年的感伤。邵珩微微闭了闭眼，舒了口气点头承认了，“王爷见谅，我一时的失误，不会有下次了。”

　　“哪里，王妃关心本王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呢。”李云晟笑着说，“王妃难得看错一回，本王倒是很期待以后还有呢？”

　　“长此以往浪费精力，容易错误判定一件事的性质，还是莫要如此了。”

　　“也是。”李云晟道，“不过偶尔为之倒是喜闻乐见的事，于本王来说。”

　　“接着说说中元夜的打算吧。”邵珩将话转回原处。

　　“好。”李云晟顿了顿道，“本王是这么考虑的，王府上下不需大肆操办，也不需刻意冷清，热热闹闹的吃个饭，找些乐子赏玩一番，祭礼拜月一个不缺，相信使者会将这里的情况一点不遗漏的说给父皇听？”

　　“父皇派人来了还是？”

　　“派人来了，说是帮母亲送些东西给本王王妃与未出世的孙儿，其实母妃除了前面说的话什么都不曾带给本王，就这样，还跟父皇派来的人不是一起的，借以母妃的名头，实则是父皇想做的事。”

　　“好，明日我便依王爷的意思吩咐下去。”邵珩想了想又道，“等到人来了带点什么话给父皇的好？”

　　“到时再说吧，是堂皇的还是诚心诚意的，看来人如何做如何说又透露了什么消息了。”李云晟轻叹了口气，“父皇想在本王身上找些寻常父子的模样，可惜本王让他失望了。”

　　“父皇大概是把所有的温情都放在母妃与王爷的身上了，他面对你们，说不定有时会忘了身处帝王家，这最根本的根基在此，父皇他或许很难得到想要的东西。”

　　“王妃的话倒是温和不少，或许？”李云晟轻笑了声听不出是个什么情绪，随后又道，“明日里尚还有不少事在，王妃快些歇息吧。”

　　“好。”邵珩拎了拎被子轻轻阖上了眼。

　　她并未睡着，有个事邵珩未曾告诉李云晟，她大概知道母妃是谁了。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为数不多知道冯椒是谁的人，这里面包括李昌以及冯椒本人，若是换个姓氏，大概能想起来的人会多一些。

　　闵椒。

　　若是情报与判断皆不会有误的话，她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这个事，李云晟想不到，一开始的好奇后来也没了兴趣，又没自己的完善的情报网，如何能查到许多年之前的旧事。父亲想不到，他不知道一个默默无闻靠儿子最终在后宫中身居高位的淑妃其实一直在皇上心里，在她成为婕妤之前便是。父亲不屑于查探他觉得没用的人，也幸好，他向来眼界高得很，很少看见目光之外的人。他知道的很多，那也是他想知道的，除了之外，大多不屑。

　　只是许多年前的事明明告诉邵珩，李昌本来是与闵淑是一对情投意合却也隐秘的恋人，却不知怎么后来身为一个帝王，处处迁就的却成了冯椒。就算闵淑不在，也不该是冯椒。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邵珩的心里多了一份对局势的判断，他们确实如李云晟所说，仍有光明的胜算，看起来还不小。嗣莘殿里走出来的冯椒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虽然对李昌冯椒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邵珩依旧是不知道。不过邵珩却猜到了二十三年前突然消失的格夙奸细是怎么回事。

　　这一年闵家全家获罪，冯椒入宫，闵淑远嫁三年，李昌初登帝位，最重要的是，闵家确确实实有罪。

　　这是邵珩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解释格夙在花费了不少精力财力培育许多人却突然一朝消失不见的原因。情报上来说，格夙当年的王对闵淑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只是太过霸道不合君子之道，不懂成人之美。看上去或许格夙的王并不知道闵淑李昌的情事，毕竟当朝也鲜有人知，少到连父亲都不曾知晓。

　　邵珩查到这些也费了不少功夫，许多时日，从他知晓的来看，李昌冯椒极可能少年相识，又恰巧的住在嗣莘殿里，或许住在嗣莘殿是个巧合，但两人至少是少年相识的，可李昌的少年不该有冯椒参与，两人的年纪是不搭的，如此的话，或许是其父母与李昌私交过甚，令入主皇宫后几乎不再出入大臣府中的李昌才能在进宫之前注意到当时不到十岁的冯椒，当然，也有可能，是冯椒的兄姐与李昌交好。

　　这个条件已限定，因着有嗣莘殿的猜测，邵珩依旧让人先排查了二十年前有没有姓冯的入狱之人，必然的，一无所获。当时确实有几户姓冯的官员，可惜不曾有符合条件的。不过这其中，闵家的许多事情让邵珩尤为瞩目，尤其是他们家里出了一个嫁往格夙的公主，上面不曾提到此家又除了闵淑之外的孩子，可闵淑冯椒，名字未免相像了些。

　　邵珩便着重令人调查了这家的情况，因为时间远得很，也着实用不少力气，可得来的却还是片段。不过这些不妨碍邵珩拼凑出一个往事的模样出来。也难怪了，第一次见面，冯椒便提到了她姿色出众却下落不明的姐姐。

　　闵淑当年艳动京城，可惜在格夙一场宫变中再无踪迹，至今杳无音信。

　　没人知道曾经她是怎么与李昌走到一块的，邵珩能查到的也不过经历过当年的事尚还活着的今安寺洒扫如今的主持时珍，她说闵淑曾常来此处，与一个不知名的男子幽会，该男子生得好，二十二三的模样，虽文弱了些却一身贵气该是哪家的公子，多了一概不晓。

　　二十多岁的李昌与十几岁的闵淑，当真是最好的年华。

　　只是后来，闵淑嫁与他人，远走边陲属国，闵家自家里出了个公主对银子的渴望便一朝不可收拾起来，最终将全家送往断头台，按律罪无可赦，初为人帝的李昌也无赦免的权利，只将当时尚不曾引得人注目的闵家小女儿接入宫里，改姓为冯。

　　再后来，大概是格夙的王为讨丧父丧母的王后开心，说了稳婆与京城里的曾经那些孩子的事，这之后奸细们便再也不见了，与格夙联系最为密切的几个也被灭了口。这也能解释为何李昌看到这个一点都不曾生气，用最温和的方式解决了这一场血雨腥风。或许他也猜到了，也可能是冯椒，不过结局都是好的。

　　只是不知道后来两人之间如何成了这副模样。

　　这种事还是暂时先不要告诉李云晟了，这毕竟是他们父母的事，最重要的是，这其中的一切都没什么证据，只不过是建立在只言片语上的猜测，虽合情合理又有些许的论证，也有万一的可能性。邵珩或许一开始方向便错了，这也未可知。

　　“王妃怎么还没睡？”李云晟忽然出声邵珩猛地回过神来。

　　“王爷怎么知道我没睡？”

　　“呼吸。”李云晟转过身来轻轻拍了拍邵珩的被子，“想什么呢，没想够明日在想，睡觉。”

　　“好。”

　　邵珩本来没打算认真地过这个中秋，毕竟她与李云晟算是流放至此，虽然有顶级的待遇，流放却也是本质。离开了京城，或许是跟李云晟的父亲许久见不了面，在这团圆佳节张灯结彩总算不了不明智的事。

　　心里虽并未有凄清之感，表面上总是要表现出一些来的。

　　邵珩亲自盯着，一日功夫，崭新的瑞王府便有了一个节日该有的样子。

　　十五白日，李云晟提到了的人进了王府，留下一封信与一些珠宝便离开了。

　　这人带来的是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两枚鸡卵大小的粉色珍珠，以及四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碗。

　　“王妃也过来看看。”李云晟打开信封，对着邵珩道。

　　刚才使者留下东西便走了人，说是过两日再来，他路上来得急，要赶在十五当天到，此外还有一人正在路上，是宫里的厨子，淑妃娘娘奏明陛下说王爷喜欢吃他做的几道菜，便将这人也送了过来。

　　信有三页，写着冯椒对李云晟的想念。

　　然而两人都明白，信里的人是谁，甚至这信本来的主人也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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