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说到底，该怎么处置在皇宫中逾矩的妃嫔是陛下自己的事，要是不处置，无伤大雅的话，作为臣子的也干涉不着。

　　本来以为这娘娘会目不斜视的走向殿门，谁成想在路过几人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身子一转，冯椒看向几名大臣，“本宫的两个亲家是不是都到齐了？”

　　祁魏明被问的一蒙，险些将谁是你亲家脱口而出时忽然听见久久不语的邵正参出了声，他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个礼，“淑妃娘娘？”

　　冯椒嘴角微微一弯，“怎么，亲家一场，丞相竟连本宫都不认识？”

　　“惭愧，给淑妃娘娘赔礼了。”

　　“免了，要不是你穿着朝服本宫亦不认识你，是本宫深入简出了才这般不引人注目。”

　　“御史大人。”

　　“林先见过娘娘。”

　　“嗯，免礼。”冯椒目光扫向殿门，“知道陛下为何叫你们来么？”

　　“臣等愚钝，请娘娘指点。”

　　“本宫岂会得知。”冯椒瞥了一眼邵正参，“邵相可猜到一二？”

　　“这让臣可怎么回答，若是冒昧出口，道出的是三四甚至七八，岂非容易落得个揣度圣心的罪名，在列的几位大人联名奏上一奏，够臣喝一壶的了。但若是臣连一二都未能猜出，贸贸然的出了口，身为堂堂丞相，在娘娘眼里不就成了个平庸之辈？”邵正参笑着看向冯椒，“娘娘，您是想听这一二呢三四呢，还是七八，或是想看见个平庸的臣？”

　　“那本宫来告诉你好了。”冯椒忽然又上前一步，对着邵正参颇为神秘的道，“丞相心中所想的一切，什么都不会有，什么都不会发生。”

　　“当真？”

　　“当真。”

　　“微臣谢娘娘提点。”

　　“丞相不忘初心就好。”

　　冯椒说完没给邵正参继续说话的机会转身朝殿门走去，言经殿的宦官们没能阻止得了强行进入的冯椒，她的身影最终还是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

　　人一走，祁魏明可算是不用再憋着话，他看向宋罗道，“我们几个不认识也就算了，要是本官没记错的话，罗大人你跟张大人去年再八殿下如今瑞王大婚时至少应该是见过这位娘娘一面的，怎么连你们都不记得。”

　　宋罗回道，“大人说的轻巧，咱们这些个儿办事的哪里敢直视娘娘的面，这位娘娘昏礼时还不若皇后娘娘对两位新人热络些，太庙灯火里她也能将自已隐去，不发一言，臣哪里有本事能记得她？”

　　“哦？”祁魏明看着重新关上的殿门若有所思，他转头看向邵正参，“邵相刚刚跟这位娘娘打什么哑谜呢？”

　　“哑谜？”邵正参呵呵笑道，“故弄玄虚罢了，陛下的心思做臣子的若是都能猜到那还得了，还是那句话，祁大人在此稍安勿躁，有何事一会儿便知道了。”

　　林先立在一旁一直默着，没认同他说话他求之不得，今日的事本来就不好说。不过听淑妃娘娘的意思，还有转圜的余地不成？

　　他暗自瞥了一眼殿门，再次垂目望向脚下的青砖。

　　李昌拿起玉玺亲自在诏书上盖了章，刚刚他便听得门外喧哗，也早便有柳遮派进来的小宦官告知于他，冯椒来了。

　　外面这么多人，李昌也没让人真的阻拦冯椒，她能随心所欲的事情有限，像今日这般的亦没有多少时候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惯着她又如何。李昌听着殿门开合的声音，将玉玺放回原处。

　　李昌收了东西一直看着冯椒，没多大会儿冯椒便走到他面前，冯椒站在案头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昌不发一言，倒是李昌道，“来了啊，怎么总是横冲直撞的。”

　　“上次我来这直接让你的一个儿子出了局，你不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朕本来也没怎么看中老四，这次么，你已经没机会了。”李昌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做。”

　　冯椒挑眉敛裾跪坐，“怎么，已经写好了？”

　　“是，朕是真的老了，你说得对，折腾不起了，身后的事是该早日定下来了。”李昌说着取出份诏书来递给冯椒，“看看。”

　　冯椒瞥他一眼接了过来，一打开，入目的赫然正是刚才柳遮送到自宫里一模一样的内容。

　　不是传位诏书。

　　“什么意思？”冯椒随意的扔到桌子上，直视着李昌的眼。

　　“不管你如何想的，这个就是你今后的人生了，送去你府中的那份是让你看看，做好准备的，这个呢，是想将来宣之于天下的，朕向你保证，就算是朕不在了，也绝不会有人欺辱到你头上。”

　　“哦？是吗？”冯椒哼笑道，“可惜我并不稀罕。”

　　“没事，你稀罕的也没几件，朕能预料得到。”李昌伸手将诏书拿过来，“你只要知道，将来会是如何一副模样就足够了。”

　　“等等！”冯椒按下李昌的手，“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还写了一份吧，不如我一起看完你在拿回去。”

　　“都已经定好的事，你看也没用。”李昌拒绝了冯椒的提议。

　　“不一定。”冯椒一字一顿道，说话的瞬间，她忽然探过身子，猝不及防的将李昌左右边的盒子给打开，取出刚刚李昌放进去的东西。

　　“你干什么！”李昌不免带了两分不满，“快点还给朕。”

　　“别急呀。”冯椒冷哼一声，刷的打开手上墨汁新鲜的诏书，她飞快地看了几眼，“果然！”

　　“什么果不果然的，看完了可以还给朕了吧。”李昌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别闹，朕今日不是很舒服，起不来跟你玩笑的心思，本来这会儿应该把外面几个人给叫进来的。”

　　“好啊，给你。”冯椒拿起之前的诏书，两分诏书叠到一块，尚未裱装完毕的天子之言现在不过是两张写了字的纸，它们看上去与普通的纸张别无不同，一样的脆弱。

　　冯椒紧紧盯着手里的诏书，忽然抬起头朝着看着她的李昌一笑，是完全最初的模样，像是没经历过二十多年深宫生活，没经历过丧家之痛，甚至还是那个跟在姐姐后面蹦蹦跳跳的小姑娘时才有的笑，李昌心里猛然一惊，他不该如此大意的，猛地便抬手去抢夺冯椒手里的诏书，可惜为时已晚，冯椒将诏书从中间扯开，又向后一撤身子躲开李昌的手飞快的将两份诏书撕成碎片。

　　“给你，都给你。”冯椒将其捧到李昌面前，李昌有些茫然，他只觉得头忽然像是针扎似的痛，不知怎么的伸出手便朝冯椒的脸打了过去，一瞬间似乎连声音都苍老了十岁，他闭了闭眼仍是没忍住的怒喊出，“滚！”

　　声嘶力竭的怒声，却只有两人听得清楚，婢子宦侍们自准备写诏书起便被李昌支了出去，殿外侍候。

　　冯椒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她回头冷冷的看着李昌，微微眯了眼，正准备站起身来，李昌却等得不耐烦了，“好，你不滚朕滚！朕躲着你，躲着你！”

　　李昌身子有些不稳，他竭力的稳住身子走入了内室，将自己重重的摔在软榻上。

　　冯椒敛裾站了起来，朝殿外走去，她的脸上有一道涨起来的红印，新鲜的，泛着血丝的红印。

　　殿外的几人一听门被打开皆垂首施礼，冯椒路过邵正参身边时忽然开口道，“丞相可暂时放心了。”

　　她没停下脚步，邵正参知道她也不需要自己的回复，只抬起头看了眼冯椒远去的背影。

　　这是首次，邵正参对一个人彻底看不清楚。

　　邵正参几人等到日落殿里也没传来任何消息，柳遮在冯椒出来后匆匆进了殿内也不见再出来，他们没得到旨意自然不敢妄动，就这么在原地默默的站着，间或说两句话。沉闷的气氛似乎也笼罩在他们头上，倒是邵正参还像刚来时的模样。言不假色，一本正经，偶尔还能道些风趣的话。

　　“陛下，您莫生气了。”李昌拥着锦被坐在床上半天不语，柳遮拿不准李昌是何态度亦不敢贸然规劝，只能说些没用的话。他在宫里的这许多年，听过的见过的也算不得少，却从没听说过哪一个后妃刚公然将甚至撕碎的，这可是九族都不够杀的大罪，可今个儿，从没听说的的事竟让他见识了，柳遮震惊得简直不知所措起来。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李昌竟然没被气得再次卧床不起也算是万幸。

　　“柳遮。”不知过了多久，李昌突然出声，柳遮慌忙应道，“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去拟一道圣旨，传令下去，让云晟即刻前往封地，非朕诏令，不得回还。”

　　“陛下？！”

　　“去！”李昌猛地抬头，眼中厉色正对上柳遮，柳遮心里一惊转头欲走又听得李昌道，“算了，纸笔拿来，朕亲自书写。”

　　“是。”

　　殿外的几人站得腿都麻了得到的却是这么道旨意，不就是瑞王要去封地的事么，怎么还将人都叫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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