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柳遮叹了口气入了殿门，脚步轻微地走到李昌面前，李昌正拿着本折子再看，却好半晌功夫都不见翻一页，柳遮垂目看着，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陛下的鬓角已经添了霜发，可时间还是不肯放过他，这么早的就让他交代身后的事了。

　　“柳遮。”

　　“嗯？”李昌猛一出声柳遮慌忙应道，“陛下唤奴婢何事？”

　　“你知道冯椒一直想做的事什么事吗？”

　　柳遮摇头，“奴婢愚钝，猜不到娘娘所思所想。”

　　“哼，是你不敢猜吧。”李昌笑道，“这段往事却是已经很久远了，朕都有些记不起来故人的模样来了，你的娘娘，还是像她小时候一般执着。”

　　柳遮静静听着，李昌停下话音他也不吱声，柳遮知道这时候自己只要做个听故事的人就好了。

　　“她想去找她的姐姐，格夙怎么会放人呢，当初格夙那个新王像是疯了一般的爱上她姐姐，就算是人不知道去哪了也不肯透露半点消息，宁愿与我大绥结怨也不肯知会朕这边一声。朕暗地里派人找了她很多年，前一阵子才知道，在格夙皇室的记载中，她已经死了。”

　　柳遮心里一惊忽然想起来李昌前一阵子收到一封密报，当即便吐了血，之后又对淑妃娘娘百般疼惜，也许便是因着这个缘故。

　　显然，柳遮跟了李昌很多年，对他的心思摸索的还是差不多的，李昌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应和他，只是继续道，“就冯椒的那点小心思，朕岂会不知道她，她姐姐活着，她会将她带回来，无论格夙的新王旧王愿不愿意，现在她姐姐死了，她一定会给她姐姐报仇，不管淑儿是怎么想的，哦，对了，淑儿就是冯椒的姐姐，这是要打仗的事，朕岂会由着她。朕的江山不是这么折腾着玩的，朕的儿子也不总是为这些旧事牺牲的。虽然朕对不起淑儿，但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现在如何有什么用呢，她都死了，将来要是怪罪也是怪罪朕，其他人与事都得好好的。”

　　李昌说着忽然抬起了头，柳遮躬身站着这会儿倒是有点居高临下的意思了，他听见李昌道，“你说，淑儿会不会怪罪朕，没护着她，没护住她的家人，甚至跟她妹妹有了孩子，还让她不如意。”

　　柳遮听懂了里面的弯弯绕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张了张口，只是道，“陛下，您是皇上，做什么都是对的。”

　　李昌听完垂下头去，猝不及防的笑出声来，像是自嘲一样，他又到，“可朕曾经不是，如此说来，朕是错过的，可朕不后悔。”

　　“你去看看他们怎么还不来，在殿外等着他们，来了后告诉他们在外面候着，等朕宣他们进来。”

　　“是。”

　　“邵相，你说陛下这么急匆匆的叫我们来所为何事？”祁魏明站在邵正参面前低语道。

　　邵正参与祁魏明的府邸距离皇宫最近，是以两个人来的也最早，站在言经殿宽阔的台子上，祁魏明一头雾水。虽然他的府邸离皇宫最近，却不经常参与朝政，因是武将，祁魏明经常不在京中，就算是身在朝中，朝堂大事也鲜少能找到他头上。面前的一个邵正参便能帮当今圣上解一半的忧，祁魏明实在是想不通还能有什么事特地将自己叫来的。

　　邵正参束冠拢袖，姿态悠然，他面朝的的方向正是言经殿的正门，往前看了一眼邵正参收回目光，“谁知道呢，连柳常侍都在殿外等候，由此可见陛下应该是有大事要说，祁司马稍安勿躁，无论何时，待会自见分晓。”

　　“还是丞相沉得住气。”祁魏明叹了口气，“不过刚才听柳遮说还有人要来，邵相知道是谁么？”

　　邵正参笑得坦荡，“陛下的心岂可随意猜测，司马公再等等，一会儿我们便知晓了。”

　　祁魏明点点头，“理是这么个理，可我就是静不下心来，算了，我再忍忍。”

　　邵正参垂目看着脚下的青石，也在想刚才祁魏明问的事，还有谁来，为何而来。

　　朝堂有三公，祁魏明是个不怎么参与政事的，现在边境算是平和未曾听过有战事的影子，最多边境上的两国子民小打小闹般的抢夺物资与吃食，因这种事将祁魏明叫来实在是说不通，李昌目前看来并没有跟边境各国决一死战的信心与魄力。

　　不得不说，李昌算是明智的，现在大绥上下颇为安乐，几乎有了路不拾遗之风，多年来的休养生息不是没有效果的，但是如果打破这个局面，强行征兵出战格夙等国，胜算且不说，光是之后的战后平复也得花上好一阵子。不过长远来看，出兵是利大于弊的，这个还需得综合国力来看。

　　既然并非是边疆事宜将祁魏明给召进宫来，想必便是由朝堂上的政事需要他顶着这个三公的名头出来。

　　是什么呢？

　　邵正参隐隐猜到一些，如今太子的风头实在是盛，几乎有些让人觉得刺眼了，这会儿下来一道圣旨说将来圣上百年之后位子是他的，邵正参不觉得意外。

　　该意外的应该是太子，有李云晟在，就算是煮熟的鸭子太子这边也不一定能留得住。

　　远远地看见宗正宋罗走在巍峨台阶下的长路上，邵正参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不会有失误了。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看来真的是要立圣旨了，李昌看这模样应该活不过两年了，这两年里要是他不改主意一意孤行的推举太子，如此的话，将来可是个大隐患。

　　毕竟名正言顺与名不正言不顺的的民心臣意相去甚远，邵正参也不想将来还得出手平复这些无谓的事情。在问题发生前做到最好，一切到最后才会风平浪静毫不迟疑的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否则，真是要好好浪费一番精力。

　　宋罗已年届花甲，这一路急匆匆走来不禁有些气喘，他抬起袖子来拭了拭额角的汗，“邵相司马公已经来了啊，下官给你们行礼了。”

　　邵正参扶住宋罗的身子止住他行礼的动作，“宋大人不必客气，天子近前，一切从简便好。”

　　“谢丞相，陛下叫我们所为何来呀？”宋罗努力站直着微微有些伛偻的身子抬头看着邵正参。

　　“陛下的心思我等不敢揣测，还是等陛下宣我们进殿再说。”

　　“嗯，丞相说的是，那咱们进去吧。”

　　“柳常侍说让咱们再等等，人齐了在进去面见陛下，陛下想见我们时自会召见的。宋大人莫要着急。”

　　宋罗笑着恭维道，“还是丞相大人沉得住气。”

　　“宋大人过奖。”

　　又过了些许时候林先张景深也先后入了宫来，五人在殿外静静侍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殿前一阵喧哗，邵正参的目光扫了过去，但见一名锦服的美貌宫人穿过大殿下面的重重护卫气势汹汹的踏上言经殿广阔的台阶。

　　离得远看不清人面，只能看见这女子身后跟着两队长长的宫女宦官，侍卫们似乎是想拦却不敢拦，只能任由这宫人上了言经殿。

　　祁魏明啧啧称奇，“哟，这谁呀，居然不知道言经殿不许后妃出入的规矩，看来是个新人，邵相，我前段日子不在，圣上的后宫这是又充盈了不成？”

　　邵正参正色道，“司马公莫妄言，圣上的私事启示你我非议的？”

　　经邵正参这么一提醒祁魏明猛然意识到现在就在李昌呼吸底下，上述的调侃之语多了不说，单单治他个妄议之罪也够他在府里憋一阵子的。

　　几人正有些不明所以，柳遮却迈开步子小跑着迎了上去。

　　宋罗捋着胡子看着一向稳重的柳常侍这会儿急切的模样也是有些纳罕，柳遮下了台阶，身形也渐渐变小，一会功夫便与来人在台阶的下半部分相遇了。

　　本来想着柳遮是将人拦下来的，可没想到，这宫人的脚步未曾减慢半分，依旧是稳稳地向殿门逼来。

　　这可更让人纳闷了。就算是皇后来了也没这般架势，可明显来人并非皇后。

　　林先垂眼观心静立不语，邵正参若有所思，祁魏明面露兴奋之色，宋罗紧皱眉头，张景深望着来人。

　　来人走得不慢，等在原地的众人却觉得实在是不够快，似乎是一昼夜的功夫，众人才看清来人的脸。

　　可惜，没有一个人认识。

　　邵正参正准备想想这人是谁时，便听得柳遮的连连呼唤，“娘娘，您慢点，小心台阶！”

　　“娘娘，陛下在里面有事，不方便见您，您要不过后在来，再不行奴婢跟陛下说，让他圣驾去您宫中也行啊，娘娘，欸，娘娘！”

　　五人皆识相的往一旁侧了侧身子，确保这位不知道哪个宫里的娘娘不必绕行也能一路顺利的敲开言经殿的门。虽然后宫不得出入言经殿，但追责也是后来的事，他们总不好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干涉李昌的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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