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李云治回头看着邵霁，“怎么想起来忽然提到岳母身上了？”

　　“你听我说完呀。”邵霁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母亲心高气傲，父亲也是如此，甚至有两分才子风流的意思，久而久之，母亲变更冷淡了，她后来深入简出，几乎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臣妾的小妹，据臣妾所知，母妃应当是有些东西的，母亲的东西父亲不会去动，二妹性子有些偏激，虽面上温温和和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则不算是个好相与的，母亲对她的喜爱与臣妾也不想上下，都远远及不上小妹，如此，不出所料的话，这些东西一定是在小妹手中。”

　　李云治疑道，“是什么东西，还需得爱妃特地拿出来说上一说？”

　　“是什么……”邵霁顿了顿轻声笑到，“臣妾也不清楚，应该是些不错的筹码。殿下就当臣妾多疑了吧，你平日里多加注意就好。”

　　“好。”李云治挽着邵霁转过一个弯，继续朝前走。

　　转弯时，邵霁的目光恰好落在廊下的一个灯笼上，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母亲的模样来，也浮现出母亲亲手将令牌送到小妹手里的情景。当时门半掩着，除了小妹与垂危的母亲，所有的人都在门外，可这一幕还是让邵霁看见了。邵霁知道那是什么，可邵霁不能告诉李云治，她手上没证据不说，万一要是出了差错，令现在的局面逆转，邵霁不知道自己与李云治该何去何从。

　　她是做母亲的人，看得出父皇最爱的人依旧是八皇子，现在这样，已经足够好了，超出她的期待。

　　皇宫东北角的漪莳殿因年久失修，蛀虫腐蚀，又经连日阴雨，在一个艳阳天里整个儿的塌陷，李昌责令李云治主持修理事宜，半个月后，李云治站在殿上，向李昌陈述修理过程，李昌听得有些昏昏欲睡。

　　“好。”李昌点头，“太子做的非常好，按例当赏，说说，你想要什么？”

　　李云治颇是义正言辞，“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父皇高兴便是对儿臣最大的赏赐。”

　　“太子懂事，朕心甚慰。爱卿们可还有事要奏？”李昌掐着手心忽略掉脑子里的眩晕问到。

　　“臣有本要奏。”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人应和。

　　李昌竭力维持着面上的淡然，“讲！”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去，殿上又讨论了四五件事后，大臣们终于得以退朝。

　　“爱卿们且走无妨，朕再坐坐，看着你们离开。”

　　“是。”殿前的大臣们齐声应道，李昌看着人群鱼贯而出，等最后一名臣子出了殿门，他才有些疲乏的道，“关门。”

　　柳遮连忙上前，附在李昌耳边小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有些头疼。”李昌静静感受着眼前自上朝起就没怎么消停过的白光，疲累的扬了扬手，“扶朕起来。”

　　“是。”

　　“去崇仁殿。”

　　崇仁殿是李昌的寝殿，自他登基为帝起，鲜少处理完政事后便直接回这里，就算是需要小憩也一般在言经殿的内室。柳遮搀着李昌迈下台阶朝侧门走，暗暗瞥了眼李昌的面色，有些心疼。

　　想必圣上身子现在已经到了极限。身为帝王，也有帝王的苦，在百官面前，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个体面的模样。

　　在榻上躺了许多时间，李昌小眯了一会儿便彻底醒了过来，怎么都睡不着，头疼的感觉却越发强烈。两碗药下肚，李昌只觉嘴里苦涩，像是随时要呕吐出来。

　　“柳遮呀，你说朕是不是就要不行了。”李昌拥着被子闭着眼喃喃，柳遮须得弓着腰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哪里会呢，陛下。”柳遮忙摇头，“您好着呢，这一时的小病算个什么，好好休息，过几日便能恢复康健了。”

　　“胡说吧你。”李昌笑着自嘲，“朕的病断断续续的都一年多了，这半年来愈发的严重，总也不见个好，你这光拿话哄朕，朕想信也信不了啊。”

　　柳遮看着李昌苍白的露着细纹的面庞，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道，“陛下，您得好起来，陛下的千万子民都离不了陛下呀。”

　　“又胡说了。”李昌哼气一般的小声应着，“百姓们要的不过是吃饱穿暖，有地方住，无大灾无战乱，所关心的也不过是足下的一亩三分地，谁管你脑袋上是谁，换个皇上，对他们而言，或许不如换个县令的影响大。”

　　柳遮心里一疼，他知道李昌说的虽夸张了点却也是现在百姓们的真实生活状态，只要活着就好，关心上位者的永远都是活的很好的人，可活的很好的人在百姓中又能占多少，这些人已经脱离百姓被称为达官贵人了。

　　他本该万民敬仰的陛下，却不一定是被万民祝福的。

　　柳遮默了一会儿又道，“就算是不为百姓，陛下也得为各位殿下们想想，为宫里的娘娘们想想，他们可都盼着您好呐，您的身子要早日振作起来啊。”

　　“为他们么？”李昌睁了睁眼却又闭上了，“为他们朕才该早点死，柳遮，有个事朕还没跟旁人说过，今儿话儿赶头上了，给你说说也无妨，其实很早之前，朕曾盼着朕的父皇早登极乐，与列祖列宗们相守去，你说朕的儿子们是不是都是这么想的？”

　　柳遮大惊，他嗓子里不觉带了点颤音，“陛下，不会的，殿下们不会的，他们都可孝顺了，不会盼着陛下不好的。”

　　“你的意思是朕当年不怎么孝顺？”李昌嘴角扯出丝笑意来，看在柳遮眼里却觉得更加吓人了。

　　“奴婢绝无此意！”柳遮扑通一声跪地上，“陛下明察呀！”

　　“行了行了。”李昌轻咳一声道，“知道你是拍马屁没拍好地方，起来吧，朕都这样了，你怕什么。”

　　柳遮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陛下无论何时，都是奴婢的天，是大绥的天，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看着李昌没什么反应，柳遮狠了狠心继续道，“陛下，就算是不为了其他人，您也要想想淑妃娘娘，皇后娘娘……”

　　看着李昌的面上终于起了波澜，柳遮继续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后娘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您这样是要不护着淑妃娘娘了，将来太子登临大统，瑞王殿下远去封地，谁还护的了娘娘啊？”

　　“你说得对。”李昌总算是又睁开了眼，“朕觉得身子似乎好了不少，扶朕起来。”

　　李昌倚在隐囊上，面色当真是好了不少，“你说的这个朕其实已经考虑过了，既然你都想到了，今日朕便下旨吧，立储的事也一并办了，现在也差不多时候了，也算了一桩心事。”

　　“去，把邵正参他们三个宣进宫来，太常卿宗正卿也都叫来。”李昌顿了顿接着道，“让他们到言经殿前等朕。”

　　“是。”

　　“等会儿……”李昌唤住就要出门的柳遮，“你陪着朕到言经殿再去。”

　　言经殿与崇仁殿离得不算近，李昌坐了一刻钟的功夫的御辇才到言经殿。

　　坐在宽大的御案前，柳遮将李昌面前的折子搁到一旁，给他腾出个地儿来，李昌的笔饱蘸了墨汁，曳着袖子悬在宣纸上半晌未动，墨汁即将要滴落下来是李昌才落下手腕，在宣纸上写了字。

　　笔走游龙，内容又是李昌早便想过的，他写的很快，似乎仅仅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便决定了纸上的人今后的命运。

　　李昌纸上说，让冯椒以后无论如何位同太后，不必向任何人行礼，若非自愿，不必面见任何人，万事皆由心所定，静心殿亦不许人不经冯椒允许随意出入。除了不许冯椒出宫，她在这后宫中，李昌想让她比太后还要尊贵。

　　写完之后李昌亲自在上面盖了玉玺，柳遮在一旁看着，等到李昌递给他，他总算是平静下来，安然的接过。

　　“去吧，送到冯椒宫里让她自己看就行，不用宣。”

　　“是。”

　　柳遮细细的将圣旨卷起来，目光又扫到李昌在写字，似乎是跟现在这份一模一样的内容，柳遮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退出了殿门，言经殿外面是层层叠叠的护卫与宦官婢女，柳遮挑了几个稳重的，吩咐他们将邵正参林先祁魏明张景深宋罗给宣进宫来，而他自己，后面跟着两队宦官一起颇为浩荡的前往静心殿。

　　等柳遮回来，几位大臣都还没到，他在殿外站了会儿，看着眼前巍峨的宽阔台阶，想着待会便会有五位朝廷命臣从这里上来，为了变天的事。柳遮的眼睛被刺目的阳光照得有些微微的发疼。

　　多好的天，也确实要变天了。

　　日月同辉，真是非常好的祝福，可古往今来，谁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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