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母妃她……”邵珩欲言又止，还没寻出个合适的词来便听得李云晟继续道，“母妃就这才几年的功夫便坐到了淑妃的位置，同样生了个能力出众的大哥且在宫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昭仪娘娘可没这么个待遇，虽出身低了些，可她却是陪着父皇从皇子一路走来的，是父皇最早的侍妾之一，如今还不是个嫔位。父皇的一后四妃除了本王母妃哪个不是家族势力颇丰的。”

　　邵珩似乎明白了，可她没说话，这么多年的认知被李云晟三言两语的打破，甚至让他这么一说，当初相信传言的自己都显得有些想法太直，转不过弯来。

　　李云晟也道，“所以说我父皇不是个能轻易被些表面功夫蒙蔽的，他温和，也是一种手段，当初比父皇更出众的也有，可现在谁还记得都有谁。唯一可惜的是现在氏族专权却越发严重了些，这个只能留待将来了。”

　　邵珩认同李云晟，静静听他继续道，“所以说，归根结底，本王母妃从来不是母凭子贵，甚至某种程度上，是本王子凭母贵了。”

　　恰如邵珩心中所想，可邵珩还是不明白，为何李云晟九岁之前，他与淑妃娘娘却几乎完全是透明的存在？

　　“王爷。”邵珩道，“你知不知道母妃的身世？”

　　李云晟摇头道，“她只是告诉本王，一定要做皇帝，做一个手握兵权掌控生死的皇帝。本王也好奇过，可母妃不想说的谁都问不出来，本王亦不允许问。记得小时候，母后应该是不喜欢本王的，宫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母妃与本王，吃的都是母妃在院子里亲自侍弄的果蔬，有不知从哪弄来的米，一次就够吃上大半年的，偶尔会有一两条鱼，是在池子里捉的，池子很大，本王与母妃吃了好几年，后来也就没有了。她养着本王，却也仅仅如此，书是本王自己在书房读的，母妃她，从未管过。”

　　邵珩听见李云晟顿了顿，想起时时将自己放在心上的母亲不觉安慰道，“或许母妃本就是个清冷性子，并非不喜欢王爷。”

　　“性子清不清冷的两说着。”李云晟道，“她倒真的不愿意说话，常年不肯与本王交流，不过若是本王看书入神了，她也从不叫本王，只自己吃完将饭放在桌子上，有一次本王刻意没去吃饭，等到饿得受不住再去时已经被她收走了，那次做了鱼，在书房都能闻到满满的香气。”

　　邵珩有些不知道从何安慰起，却见李云晟面上无一丝异处也便将不知所云的话吞回肚子里。

　　李云晟笑了笑继续道，“那次是冬天，最冷的时候，本王记得清楚，也是头一次从书上读到，北方冬日，会将天地冻住，冷的能要人命。可本王自出生便没怎么觉到冷，池子的鱼一年四季活蹦乱跳，似乎是有些不合常理的。”

　　邵珩脑中一闪，微微惊道，“暖湖？”

　　“原来王妃也知道。”李云晟道，“不过那池子算不得暖湖，就是一个寻常的鱼池，真正的暖湖其实是本王生活了九年连名都不知道叫什么的宫殿。若鱼池是传闻里不知何处的暖湖，也不足以让让整个殿内四季温暖如春，何况那池水比不上其余几个暖湖水温热，毕竟本王宫里就有一处，还是有所了解的。后来本王特地探查过，宫殿地下交错着温泉水，贯穿整个宫殿，可以说，本王小时候，是住在水上的。”

　　“怪不得找不到另一处暖湖，它其实是暖宫才对。”邵珩回忆起泽惠宫宫女同她提起的话，问道，“殿下小时候住的地方是不是处精致的宫殿，被人以讹传讹了？”

　　“不是，是处很破旧的地方，不小，看得出来后来修缮过，却远远及不上大多数宫殿。”

　　“这就怪了。”邵珩疑道，“这么出好所在竟是这种光景，难不成里面曾有过什么纠葛不成。”

　　“王妃好生聪明，本王磨着父皇拿到了密库的钥匙，里面藏是曾经的宫中秘闻，这钥匙，除了父皇谁都没有。本王拿到时也已经要生锈了。果不其然的，从中也查到了这处宫殿的记载。它是曾经萱蕙皇后住过的地方。”

　　邵珩恍然，“怪不得呢？”

　　萱蕙皇后是明曦帝第一任皇后，也是唯一一任。从明曦帝为皇子时两人便一直举案齐眉，后来萱蕙皇后母族被指谋反，一朝之间全家悉数斩首，萱蕙皇后在嗣莘殿自缢身亡。

　　明曦帝本就没怪罪这个感情甚笃的妻子，她死后，明曦帝十分心痛，在萱蕙皇后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头下竟多年不肯立后。

　　再后来的事更加像传奇里常常出现的了，萱蕙皇后母族被平反，忠臣含冤，全家惨死，肃清朝堂后明曦帝更加后悔，竟一生不曾再立皇后。此后的很多年，明曦帝发过几次火后也便没有人总是因这事上奏了。臣子们都心照不宣小心翼翼的避开明曦帝的陈年伤口，可没人知道，明曦帝心里一直鲜血淋漓。

　　重重思念悔恨之下，明曦帝而立刚过，便因沉疴薨逝。

　　虽像传奇，却是真真正正的历史。自此萱蕙皇后之后，嗣莘殿再无一人入住，这么多年过去，竟也没人知道嗣莘殿是哪个，时过境迁，亦没人记得明曦帝曾亲自督工为萱蕙皇后修建暖宫的事，将温泉水替换为普通泉水，是怕萱蕙皇后夏日会热。这种温情的事早便淹没在轰轰烈烈的生死中，尤其是另一个主人公一令之下更无一人提起。久而久之，它便在风里消了颜色。

　　“说起来本王小时候虽不曾见外人，但勉强算是吃穿不愁，吃的有母妃置办，菜品算是她亲手侍弄的，米面却并非此，当时本王也未曾想到过，也是后来知道，毕竟本王与母妃生活，没能接触过外面的生存方式。”

　　李云晟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一事，本王的衣服很多，自小到大种类齐全的叠放在一个专门的房间里，分箱别类，这个也是本王后来看到的，本王曾以为，身上所着是母妃缝制的，但实际上，她连针线都不曾拿过。”李云晟接着道，“母妃的本王也见过，都是明媚的颜色，上好的料子，可她从来没穿过。”

　　邵珩微微蹙眉，“父皇与母妃，究竟有过怎样的曾经？”

　　“不知道，母妃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宫里就算是宫女都会记录在案，可母妃没有，她应该是改了名字，本王查不出来。”李云晟转了转语气借着道，“本王算是比较聪明的，自己看书也学得很快，七岁那年，不知道母妃为何突然亲自指导本王，又过了几个月，本王竟一朝被人想起，联系到后来的事，哪里会是巧合。所幸的是本王总算是见到了嗣莘殿以外的天地。”

　　“不过母妃不让本王看其他书了，从早到晚抱着兵书及各种经略书看。九岁她让本王写《治国策》，再之后，本王与母妃搬离嗣莘殿，独自居住在泽惠宫后，原来的很多兴趣才渐渐捡起来。”

　　邵珩听着李云晟描述这些往事，也猜不透他到底想说什么，单是追忆过去，邵珩觉得不像是李云晟能做的事。怎么看也不像是突如其来的伤感，邵珩甚至在李云晟脸上捕捉不到除了偶尔的调侃外其他的表情。

　　正暗自揣着，忽又听得李云晟道，“所以呢，王妃不必着急，莫说是本王自己，就算是母妃，也应当不会看到她不想看到的局面。”

　　“嗯？”李云晟的话头转的太快，听得出这其中夹杂的安慰邵珩稍稍顿了下，才又接口道，“我一向相信王爷，也请王爷放心。”

　　“大哥似乎要退出了。”李云晟忽然道，“这么多年了，他也算是尽力了。”

　　邵珩拿帕子缓缓擦拭着站着残渣的手缓缓道，“大皇子现在算是与太子彻底站在了相对的阵营，倒是不怎么在乎将来如何了，父亲提起过，说他现在身体愈发不好，只想趁着现在舒口气。”

　　“他做的不明显，看出来也不难，大哥在朝堂上一向表现得比较公允，论事实讲道理，实则每次受损的都有二哥的影子，大哥这个人呀。”李云晟笑笑，“可惜了，似乎有些生不逢时，本王与大哥二哥四哥四人，若是论为百姓所做的，其实谁都比上大哥。他才是真真正正凭借自己的爬上来的人，早年拼着命找稳了脚跟，却也透支了身子。”

　　邵珩道，“我听父亲说，其实大哥自生下来身体就不好，是娘胎里的病，或者说，他不该生下来的，大哥出生那年皇后刚刚嫁给父皇，似乎与当时的昭仪娘娘有些龃龉。”

　　“原来还有这种往事。”李云晟有些感慨，“也不知道这些大哥知不知晓。”

　　他顿了顿复又道，“记得王妃曾说过丞相在嫁予本王前夕曾赠与王妃一件嫁妆，现在大概是时候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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